推石头的猴子 第1章 第 1 章

1960年。

这是冬季里的寻常一天。

时间刚从1959年推移过来，圣诞节的余温尚未散去，空气里带着微妙的冷冽，这不是薰衣草盛开的季节，普罗旺斯如同每个普通的南法小城，平静且祥和。

阿尔贝·加缪的衣襟上有残存的烟草味。

“你确定今天要跟我们一起回巴黎？”米歇尔·伽利玛叼着香烟，站在车边，笑嘻嘻地点燃了手里的香烟，“昨天可真够累的，不是吗？”

加缪谢绝了好友的香烟，咳嗽了两声。

深夜才决定入睡，等到彻底睡着约莫是凌晨，疲倦的身体让他重新做了个梦。他再次梦见熟悉的猴子，从17岁那年起陪伴他的猴子。

是了，他叫孙悟空。

加缪笑了起来，他现在还是习惯于喊他猴子，仿佛是一种绰号。

他与孙悟空越来越熟悉，但对方似乎与自己越来越陌生。

这注定是他们的宿命。

“你这么急着回巴黎做什么？”伽利玛抽完烟，随手丢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我还以为你要一直留在普罗旺斯。”

“刚好有个邀请。”加缪道，指了指脚下的行李箱，“我喜欢在旅店写，没有关系。”

他正在写的是自传体小说《第一个人》。

大概是到了年纪，人就开始喜欢回忆，依赖于回忆与经历度过漫长孤独的人生。作家也不例外。

青春时狂妄的幻想褪色，加缪知道自己正在衰老，一种岁月带来的必不可少的衰老——

但那只猴子，孙悟空，正在变得年轻。

嚣张跋扈的年轻。

和他们结识的时候截然不同。

Facel轿车行驶在干燥的马路上，窗外的风景让加缪昏昏沉沉：昨夜残酒未消，他控制不住想闭眼休息片刻。

他的同伴伽利玛同样如此。

困意与疲惫让他分了分神。

等到意识重新回笼，伽利玛赫然发现车辆已经冲出了车道——

剧烈的刹车阻止不了任何变化。

轿车狠狠地撞击在树木上！

加缪在死亡的前一秒睁开眼睛，目光所及是旋转的世界与干草堆，金色的草面像是细碎的绒毛，来自他结识已久的美猴王。

【人生的最后一秒，想的竟是他吗？】

*

美猴王酩酊大醉，只把那酒盏怪嘻嘻地盘弄着，须臾又把美酒倾倒在毛茸茸的胳膊上，叽叽嘎嘎笑得疯狂。等到戏弄累了，便倒头便睡，丝毫不在乎是否是他的洞府，只知快乐似神仙。

“孙悟空？”两勾魂鬼面面相觑，虽疑惑了瞬息，但还是套走孙悟空的魂魄。

“大哥，我手里倒多了张批文，偏生是个洋文。”年幼些的勾魂鬼纳闷道，举着黄纸左顾右盼，只看着那“Albert Camus”的墨文，却丝毫不了解是什么意思。

“嗨，大约是那西洋地府的批文送错了人家，你不用管就是了。”老勾魂鬼丝毫没放在眼里，只耐心提点道，“跟着我吧，可别总是被那错误弄得慌慌张张了。”

虽说多少有些体贴，但总带上了点高高在上的傲气。

小勾魂鬼撇了撇嘴，到底没吭声。

孙悟空睡意正浓，梦中便是一片飘渺云雾，依稀看不清人面，只知是一身着灰色衣裳的短发男子，瘦削高挑，嘴角含着笑意。

此人熟知自己？

悟空醉醺醺跳了过去，差点把瘦男人撞翻。

“这是哪里？”悟空张了张嘴。

“我把这里叫做云巅。”加缪说着，一边盯着眼前尚且年幼的泼皮猴子，视线从它光秃秃的猴脑袋上落下来，带了点笑意：“孙悟空，你可以叫我阿尔贝·加缪。”

一边说着，加缪一边举着手指，在虚空中划上自己的名字。

“俺老孙可不认字！”悟空哧哧喘着，一边上蹿下跳，“你为什么会认识我，瘦子？”

他活了这么多年，又在菩提老祖座下拜师多年，从未听过这么荒唐的名字，自然是不会叫出口的。

“唔。”加缪没有回答孙悟空的问题。

其实这根本不是个问题，只要经历了一次，他自然会知道。

“我刚刚遭遇车祸了，悟空。”加缪顾左右而言他，“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了。”

孙悟空盯着他。

“什么叫车祸？什么叫最后一次？”他接连问了出来。

“你是石猴，自然不会知道**凡胎的苦，悟空，这也没什么。”加缪道，“车祸就是肉身被毁了，再也回不到人间。”

说话间，加缪的身影变淡不少。

“嘿，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叫最后一次呢？！”孙悟空追着那飘摇的人影喊道。

虽说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这奇怪模样的瘦男人不由分说，讲了一些古怪的话，惹得悟空纳闷又痛苦，只哇啦哇啦叫唤着，宣泄出自己的愤懑。

加缪的身影消失在云雾深处，饶是悟空的火眼金睛，也看不见分毫。

怕是已经消失了。

悟空的酒醒了大半，还未真的醒透，却察觉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便瞧见一左一右两个男人拴着他，正疾步往前走。

右边的小鬼手里还攥着两张破黄纸，孙悟空盯着看了一会儿，却发觉那纸条被死死握在手心，看不出一点字迹。

正踉跄走着，美猴王只觉不妙，抬头便瞧见“幽冥界”三个大字，泛着冷冷的铁光。

“呵，你们是何人，怎把我老孙带来此地？”

虽是猴王出身，但孙悟空仍旧认得这幽冥界是阎王居所，他来此地怕是不对。

老勾魂鬼道，“孙悟空是吗？”

“叫俺老孙做什么？”

“那便是了，阳寿已尽，是该来幽冥界。”小勾魂鬼笑嘻嘻说道，手里挥着那两条黄纸，得意非凡。

孙悟空呵斥一声，便从小鬼手里夺走那两张纸。

展开那皱巴巴的黄纸，却见一张上写着“孙悟空”三个墨迹斑斑的大字。

“就你俩还想勾我？”猴王嗤笑一番，“我非三界五行中人，阎王管不了我，你们也休要坚持，只回去跟阎王交差吧。”

此番好声好气地劝慰并不少见，老勾魂鬼早就见惯凡人使出各样的坏点子，此时也不管“孙悟空”是何人，通通摆摆手，“莫要跟我说这些，我的任务是把你带进幽冥界。”孙悟空恼极，劈头盖脸朝二鬼打了一通，这才解开脖子上的麻绳。

他啐了一口，扛着金箍棒，刚想冲进城内乱打一通，却又看到地上的第二张字条。

想了想，出于好奇，孙悟空还是捡起来看了。

【Albert Camus】

怎是个鬼画符？

孙悟空瞥了一眼，刚想丢掉，却忽然意识到这字条分明和云雾里陌生男人所画的“名字”并无二致。他愣了一愣，随即又盯着看了几眼，终于确定自己记忆没有出错。

那瘦子说他阳寿已尽，悟空偏生不让他如此。

醉醺醺地咧嘴笑了笑，毛猴便扛着金箍棒冲进城内。那牛头马面见此妖仙赫然大惊，四处奔走，只怕猴王一番恼怒也把自己砸成门口那两勾魂鬼。

孙悟空一面洋洋自得地闯入阎王殿，一面嘲笑众鬼卒胆小如鼠，都已是鬼竟也畏惧死亡，倒不如那“阿尔贝·加缪”舒坦。

虽不知此人为何人，但孙悟空倒觉得他更适合当牛头马面。

如此想着，孙悟空直愣愣闯入森罗殿。

“冥王，取那生死簿来！”悟空跳上之书桌，又坐在主位上，一双宝珠般的眼睛盯着一排冥王，眼里是十足的不屑。

“判官，速速取来！”为首的秦广王催促道，一边好声好气哄着孙悟空，又把他高高在上地捧着，“您是上仙，怕是勾魂鬼搞错了，莫要生气了。”

“呵！”孙悟空绝非石头里直接蹦出来的妖猴，他多少读了书，也免于被眼前十王诓了，“你们就喜欢把责任推给小吏，俺老孙可不吃你们这套！”

说着，他的视线紧锁住判官，只把那判官吓得起了寒颤。

哆哆嗦嗦地找了半天，总算是看到“孙悟空”的名字，还没等开口，美猴王一把夺走生死簿，举着毛笔在生死簿上划了一通，“好！这下可真算是两清了！”

他哈哈笑完，刚想跑出去，却又猛地折返回来。

秦广王呼出的气还没完全叹出去，却又一下子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怪难受的。

“上仙，您还想——”

“找个人。”

孙悟空在“人属”那簿子找了出来，又把那湿答答的字条甩在桌上，“我要找这个人。”

“上仙，这实在是不合规矩！”阎罗王苦哈哈地开了口，眼眸低垂，“退一万步来说，这洋人也不属于我们管呐！”

“少来，这字条怎么出来的，你当我是傻？”孙悟空不管不顾地骄蛮道，“找出来，俺老孙自有用处。”

阎罗王无法，只好吞下这口恶气，满脸苦相地翻找了片刻，总算是在“西洋”一栏里找到此人，发觉此人还颇具名气，只不过阳寿四十七岁，看样子已尽。

话刚要冒出口，阎罗王便知眼前这妖仙必然听不进去，也就了却了这心思，只把那簿子推到孙悟空面前，恭顺答道，“上仙您看，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猴王挨个笔画看过去，确认了两个怪符号一模一样，便也举着毛笔，在上面乱涂乱画了一番。

瘦子，可要好好感谢俺老孙了。

孙悟空嬉笑着想。

*

【知名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阿尔贝·加缪在普罗旺斯前往巴黎的途中遭遇车祸，情况危急。】

头版头条这么写道。

【经过几天的抢救，加缪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费加罗报》会持续更进。】

加缪睁开了双眼。

终于！终于！

预计在2w字上下，尽量快点发出来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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