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土碗被人随意的扔到地上,不轻不重地磕出一个豁口,里面盛着的米汤撒了半碗,少许几根菜叶沉在碗底,一清二白。
“吃吧,最后一顿了。”
昏暗一角,一道隐约的人影迟滞一瞬,慢慢抬起头。
一只柴手从脏污的白色囚服下伸出来,撑着墙,像是想要站起来。
他没能成功。
没那么多时间让他做这些无聊的尝试,狱卒把碗推进去了点,刚好在那人能拿到的地方。
那只枯瘦的手端起碗,微微颤颤,稻草碎屑从干枯打结的头发上落下,细碎地飘进米汤。
他或许是想发怒的,叱喝,摔碗,找出一点几天前的模样,这些人分明就是一辈子碰不到他的贱民。
可他不敢,自从被关进这牢狱,他不能睡,不能吃,眼睛只要稍稍闭上,下一秒必然是刺骨的雪水,混着砂砾,连唯一能休息的稻草都被浸湿。
米汤没有味道。
“到时间了,走吧。”
余冠义被押着走出牢房,背着刻下罪孽的犯由牌,由囚车拉了出去。
这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满囍楼,这座最大的酒楼依旧人来人往,三楼的窗边坐了个圆乎的胖子,一脸喜色,还时不时用他宽厚的手掌去拍身边人的肩。
如乐坊,京城原本最大的青楼,从第一个被演出的戏本开始,娇俏的姑娘们都学着手艺,也足够在这京城过日子。
这里热闹,生机,百姓都在一旁看着,看犯人,看他背后血色的罪孽。
这或许本是余冠义曾经最希望的景象,他立于高台,万众瞩目。
午时三刻,行刑时。
监斩官将手中刑签掷于地面,发出的脆响隐藏在人群愤懑的声音。
“斩。”
血液喷溅,顺着邢台流向地面,像是要躲到见不得光的地方去。
云开初霁,京城这下好久的雪都纷纷扬扬停下来,微微射散出几缕阳光。
“兄长,日出了。”弈无非在附近找了家客栈,推开窗就是刑场。
他故作忧愁地一拍手心,“我在宫里堆的雪人不会要化了吧?”
皇上就在一旁,愁绪未上心头就被这小子截了大半,没好气地敲他脑袋。
“下次我给你专门找几块冰垒成冰屋,保证你那些……雪永远不会化好不好?”
这是阴阳。
弈无非很坦然,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那便多谢兄长了。”
“对了,”弈无非唉声叹气,“兄长你事务繁多,我两好久都没一起在这皇城走走了。斩获一大奸臣,今日也算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您今天陪我逛逛如何?”
“你这般说我当然不好拒绝,不过……”皇上暗示,“宫里还有许多奏折,该如何是好?”
“食君之禄,奉君之事,国之大事臣自然义不容辞。”弈首辅咬牙切齿,“陛下放心好了。”
城门外书肆。
明明万物都是枯寂的模样,这里还挺立着几根翠竹。
几个翘着辫子的小孩手持风车,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竟是完全不怕冷的模样。
“朱六!”书肆门被哐当一下打开,一个披着麻布外衫的年轻男子气势汹汹走出来,“你干了什么!”
领头的小女孩停下来,眨巴着大眼睛,很是无辜:“舅舅,我带弟弟玩纸风车呀,你看,可好玩了。”
“哈,”被称作舅舅的年轻男子抱起旁边一脸懵懂的弟弟,皮笑肉不笑,“那我真是错怪你了,二娘家想必是进了不听话的老鼠,才让后院的白菜遭了殃。”
“这话说给你阿娘听,想必她也是信的。”
小女孩顿时垮下脸来,伸手拽住男人袖子,“不要告诉阿娘好不好,阿娘身体不好,不能生气。”
男人蹲下来:“那二娘呢?二娘没有家人,一个人孤零零的,你还伤了人家过冬储的白菜,又该怎么办?”
“我不是故意的……我看到有老鼠,我去抓,不……不小心……”
女孩并非善恶不分,明白自己做错,脑袋几乎低到地里去。
“没有怪你,”男人叹一口气,伸出另一只手摸摸他脑袋,“但不论是不是故意的,我们都不能逃避责任对不对?二娘一向最喜欢你,你去家里拿点萝卜地瓜,把不小心伤了的白菜换过来好不好?”
“好。”得到解决办法,女孩儿眉开眼笑,风车往腰带上一插,滴溜溜跑远。不一会儿,又气喘吁吁跑回来,朝着舅舅张开手。
男人:?
“你要什么?”
“我要弟弟。二姨家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我多带些小朋友去玩,就热闹啦!”
男人苦笑不得地把弟弟放到她肉肉的臂弯里,伸出手指弹她额头:“你还是个小朋友呢,小机灵。”
“若是只看前半段,”皇上在一旁朝着弈无非笑,“这小女孩还真有你小时候的风范。”
混世魔王。
“害。”弈首辅谦虚摆手,“机智聪慧,灵巧活泼,不必多说,我自是明白的。”
皇上顿住:……
这时,男人也注意到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客人,笑着招手:“两位公子,是来借书的吗?”
“对,”弈无非从袖里掏出不知何时放进去的书卷,“我来借《南山行》,听说你这书肆只接受以书押书,我便带了这本,也不知行不行?”
男人伸手接过,才看到封面,便是一怔。
“《万经藏》,这……”男人又翻几页,“这可是原本?”
“不妥,太贵重了。”男人拿着书的手都不知往哪放,“说是以书押书,您便是从家中随手拿一话本子都行。”
弈无非一脸不容拒绝,拉着皇上就往书肆里走:“书籍不过是读物,经注游记、戏本小说,说到底都是给人看的,哪有什么贵重之分?人在心里估量了价值,这本书就是对那个人的价值。”
“我早年拜读朱南山先生的《四时游记》,惊为天人。后听说南山先生又著一本《南山行》,只可惜当时苦寻无果,如今柳暗花明能在你这寻到,便是缘分。而你若是喜欢我押来的这本书,又可谓皆大欢喜。”
“如何不妥?”
男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等他缓过神,弈无非已经在里面对着满墙的书卷挑挑拣拣。
“《简书》,这个我也找了好久!下次来看。”
“《簧城》?这里面还有插画哎,都是作者自己画的?!太厉害了……”
“……《倾世忆》,绝版话本,浣纱女一朝醒悟持剑天涯的故事,超级好看!兄长你下回要是工作累了我就念这个给你听。”
“能找到这么丰富的书籍,肯定很不容易吧。”弈无非要幸福转圈圈了。
男人已经从书架上找到《南山行》,在一旁被弈无非夸得郝然。
“公子,你要的书。还有……”男人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手中拿了另一沓墨纸,“朱南山其实是家父,除了《南山行》,我这还留了不少手稿,公子若是喜欢,便一起拿去看吧。”
“真的吗!”意外之喜,弈无非眼睛一亮,“太感谢了。”
“没事,有你这样的读者,家父若是泉下有知,定然高兴。”
“抱歉,是不是我让你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当然不会,”男人急忙摆摆手,“这么多年,怀念早就成为本能,我们也都释然了。真要说,还要多怪我提这么一嘴。”
“这样啊。”弈无非伸手接过男人手上书卷,“说起来,我似乎很少见到开在外面的书肆,不够安全,也没什么人来往,我能问问你把书肆开着这的原因吗?”
“哪有什么原因,那时村里突然遭了匪患,阿娘阿爹,还有村里的大人,为保护孩子主动跑了出去,最后都没能回来。我们等不到爹娘,少部分留下来的大人就带着我们冲出去,本来就要被山匪撞上,中途遇到一个很漂亮的姐姐,让我们往南边逃。”
“很幸运,我们听了她的话,往南边逃,在差点被山匪追上的时候遇到了回京的戍远军。”
“山匪被除掉了,我们重新回家,家也没了。我们在一片废墟翻了很久,只找到父亲留下的遗著。”
“我们跟着戍远军来到京城,百姓、高楼,一切都是没见过的繁华。”
“只可惜太贵了。”男人不好意思挠挠后脑勺,“家中储蓄加上戍远军赠与我们的银子,加起来也没法我们在京中安顿。那么多孩子,总不能流落街头,万一走散了找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有人找到我们,说她城外的宅子还空着,没人住总是浪费在那,可以先借给我们,什么时候能活下去了,再把住房的钱给她。”
“起初也挺难的,就几个大人,赚不了多少钱,还要沿着村里之前的习惯,保证孩子们能读上书,去不了城里,就在家自己教,就这样,我们把一个小小的书孰开起来了。”
“再然后,似乎是首辅大人,提出一个……叫做‘教育基金’的东西,分来分去,没想到我们也有。那时书孰因为这个鼓起钱囊,孩子过得好,生活便没那么涩了。”
【!】
“后来这里进来不少人,京城的、外地的,一家人、一个人,来了便是朋友。”
……弈无非和皇上留在这用了午饭,是二娘请的。
听说是一窝蜂的孩子进屋,童言稚语逗得她乐不可支。一高兴,就准备请整个书肆的人吃饭,两人也算是沾了光。
午日倾斜,弈无非挥手向众人告别。
【皇上,怎么样?坏人死在今天,但这些人都还有未来,喜怒哀乐,固然遗憾,也算完满。】
弈无非抬眼望向太阳。
【申时未到,今天时间还有好长。走吧,下一站。】
因为是架空历史,所以里面出现的书名也是我瞎取的啦,不必深究。
而且,有些书名总感觉有点尬,捂脸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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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善恶有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