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之间好像在进行什么我不知道的交流。”余穆清歪歪脑袋,敏锐地察觉两人这一瞬的跑火车。
故事还没听完,弈无非决定先忍气吞声,接受这(并非)无理取闹地指责。
“当然没有……”弈无非假装不经意地从余穆清手上瞟过,转移话题,“后来呢?”
“嗯,接下来的故事就很短了。”余穆清眼神幽幽,“首辅大人,我怎么觉着您手边还差了点瓜子?”
“哎,这话可不对。”弈无非笑意悠悠,“我们这也是看你没什么苦大仇深,便当个好听的故事。再说,若你我之间不是这个身份,我此时早已请你到府上,取出一坛好酒,一同痛骂这个故事里的坏人。”
余穆清颇为感慨:“首辅大人还真是会说话。”
没多纠结这个插曲,他接着道:“后来,我两之间便再没什么交流,一直到我及冠那年,东家叫来所有人,说大王子要来,让我们做事都小心谨慎点,别得罪了人家,一百条命都不够赔的。”
“也就是那一天,他找到我,说他要走,想来和我道个别。”
“道别道别,道别成了桌上一杯下了蒙汗药的酒。成了他拿着匕首,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第六个手指被割开皮,剔开筋,最后一点点把骨头剁开。他没想让我活,要不是东家找到了我,我早就在那间小小的屋子里失血而亡。”
“我当时并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做,后来被大王子看中,被他带到身边培养,才隐隐了解情况。”
“他就是因为天生六指被父母丢弃的,后来被一位路过的妇人捡走抱养,虽然不是很好的生活,却也平平安安长大。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了自己亲生父母的信息,回家和养母发生争吵后,亲手捂死了她。他一开始是想一个人回到中原,后来被人骗了,卖到赌场,也成了奴隶。”
“至于为什么在那时候对我下手……我不清楚,他在那天顶替了我给贵人上酒的位置,用一些消息让大王子带他走。他成功了,却在一年后在逃往中原的路上被人抓到,当场斩杀。”
“其实我只是不理解,他想要和我换,为什么不能直说,毕竟上酒可不是什么好差事,稍不留意就容易得罪那些喜怒无常的疯子。我也不理解,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找到那个抛弃他的,所谓血脉相连之人?”
“所以我来了,残缺的五指手掌让余冠义信了大半,再在滴血验亲做点手脚,我就成了余府二公子。”
“我见到了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甚至连这中原的大部分普通人都不如。”
“你很失望?”弈无非站累了,半个身子搭在应长枫身上,被当做人形架子的应将军瞥他一眼,随他去了。
“有没有后悔,跑那么远来到中原,就只看见个人渣。”
“当然失望,”余穆清摊开手,很无奈的样子,而后话锋一转,“但我不后悔,我在这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首辅大人,应将军,我知道你们来这的目的,也不觉得一个看上凄惨的身世能让你们手下留情。”
“但我想活。”
“我可以带给你们塔尔那的情报,换自己一条命。”
…………
再次从牢房出来,天色沉沉,一旦走到稍稍开阔点的地方,北风像被拍到脸上的松针,又扎又痛。
皇上早从宫里派了人出来,雪色的马儿牵着马车,就停在街边不远处。
为了让余冠义看清他恨的人现在依旧呆在他再触手不及的位置,弈无非身上还穿着绯红色官服,一张脸冻得惨白,还要努力在人前端出风度翩翩的模样。
应长枫稍稍向前走了两步,将将笼罩住他还在微微发抖的身子,有些哭笑不得。
“我支持你诛心的方法,但弈大人下次可以试着带件斗篷,没必要把自己也搭上。”
弈无非深吸一口气,刚准备顶着寒风跑到马车上,闻言猛地回过头。
“下次,什么下次?余冠义这种人还有第二个吗?我是不是还忘了什么?应将军你别吓我。”
看他满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应长枫一时语塞,还有些忍俊不禁。只好解释道:“没有,就是想和你说下次多穿些衣服再出门。”
“那就好。”弈无非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声音都轻快起来,“多谢应将军关心,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宫蹭个饭?”
话语间,原本守在马车旁的徐公公也注意到他们的身影,怀里揣着手炉,急急朝他们跑了过来。
“哎哟,我的弈大人呐,这手凉的,要是冻坏了该如何是好?”徐公公带了若霜绣的那手炉,毛茸茸往手心一放,暖意丛生。
一会,雪下得急了,大块的雪粒落在身上,又悄悄融进衣襟。
手炉带来的温暖被压下去一些,弈无非这下嘴都不想张开,朝应长枫投去询问的眼神。
眼眶红红的,整个人站在漫天风雪下,像是被谁欺负了似的。
但谁敢欺负弈无非啊。
应长枫抛去心里这点好笑的想法,回答道:“今日暂时不去,军中还有事。等两日后,届时余冠义行刑结束,我再来……皇宫蹭饭吧。”
皇宫和蹭饭能放到一起,对以前的应将军来说还挺不可思议的,一时半会没缓过来,说话都磕绊一下。
【那,明天见。】
弈无非已经卷着雪尘跑远了,才到车前,就被马儿低头蹭了两下。他笑着摸摸马头,原本还想说几句话,就看见一旁徐公公满是不赞同的眼神,只好狠狠地撸了两下马头,灰溜溜钻进马车。
宫门口的侍卫早已打好招呼,目不斜视地站在原来的地方。
“红墙白瓦雪纷纷,随之我啊冻森森。”
皇上在马车进了宫门后就站在书房门口,此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由得在额上落下几道黑线,布菜的侍女都还在一旁候着,他也不好骂得太“亲昵”:“爱卿好歹也是状元及第,如今就作些这样的诗?”
“皇上您也不是不了解我,才华横溢不好说,脸皮稍厚倒是真的。”弈无非弯着眼,最后把脑袋埋到白马厚厚的鬃毛里,和它们再见。
皇上:……
怎么会有人把自己看得这么不清楚。
这哪是脸皮稍厚,整个中原加起来,恐怕也只有精铁浇筑的盾能一较高下。
【兄长~】皇上腹诽这一下,弈无非已经悄悄飘到他身边,眯着眼有些狐疑。
【您不是在心里偷偷骂我吧?】
这都被发现了。
皇上向来不太会在弈无非面前说谎话,只好让四周的侍从下去,亲手给弟弟舀了一勺骨汤。
绿色的菜叶点缀着这一碗清汤,香气扑鼻,若不是亲眼看到它从碗里盛出来,倒有可能误认为是一碗水。
不过这都不妨碍弈无非评价它为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实际上,被弈无非评价为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若是真要算,堆起来能占满御书房的一面墙。导致他刚来的时候,御膳房主厨一度认为前途一片黑暗,生怕下一秒就被四面八方的竞争对手踢下岗。
弈无非不喜欢,有些东西又不能不吃。导致他一看到这玩意,心里什么想找茬的念头都没了,满满当当地只剩下——
【不要。】
可怜巴巴的。
皇上也就坏心眼地想转移一下他注意力,手转个圈就把碗放到自己面前,为避免弈无非再次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主动开口道:“今日去见那余家次子,有什么收获?”
弈无非看见那碗冒着邪恶气息的骨汤终于从眼前挪开,为了防止兄长接下来还有什么奇思妙想,主动从从碟子里捻了块莲花蒸糕,好好托在手心。
弈无非把今下午的见闻一点点复述,口齿清晰,可见糕点托着就只是托着,丝毫没有吃的打算。
而他的记忆又尤其好,其中曲折一个不落,甚至还能把在心里和应长枫吐槽的内容说出来。
导致皇上不知不觉间吃了比平时还多的量,都没能注意到他挑着糕点当古董观赏把玩。
等到结局收束,皇上意犹未尽地抬起头,弈无非早就把原先盘子里的糕点弄得散乱了些,嘴里又叼着一个,乍一看确实吃了不少。
这会轮到弈无非先声夺人:“兄长,您觉得余穆清可信吗?”
皇上没急着回答,反而回问道:“这人是不是说,他从小在一个地下赌场长大的?”
“嗯?”弈无非懵懵抬起头。
“按照他的形容,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我们放在塔尔那最大的一个暗桩。十三年前还是柳姨在那当东家,现在负责在外边保护皇母。”
“至于现在,东家应该是你从前身边的另一个侍女,荼钰。若真想知道他可不可信,写信问问她们就行。”
“虽然很高兴我们这么容易就解决了一个难题,但是兄长。”弈无非现在有点想不起从前快活恣意的日子了,“下次这种秘密就别告诉我了,保密真的很难。”
皇上:……不知道今晚的第几次沉默。
主要羿无非平时控制的还不错,没出什么篓子,他还真忘记他现在这特殊情况了。
不过说到这个,皇上也惆怅起来,“以前这些事都是交给你管的,什么时候你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把这些事拿回去。”
又来了,可恶的封建阶级压榨资本剩余劳动力。
“有得必有失,兄长,你先多担待,忙习惯就习惯了。”
倒也不像人说的话。
皇上无语。
谁敢欺负弈无非啊,哦,原来是你啊,应长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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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弈家餐桌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