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里一片昏暗,明明是白天却必须要靠灯光才能照亮,到处铁墙铁门,在当今这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星际社会中,它是唯一不入流的东西。
它似乎一直以来就保持着那个样子了,从曾几何时它代表着一个时代最前沿,也是最高精尖的科技结晶,到现在它也在时光的洪流里,渐渐变成了旧时代的陈年古迹。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去翻新它,去升级它的系统,去更新它的科技,因为它饱经了千百年的风霜却依然屹立不倒,风光依旧。
它就像是拥有了生命一样,关进里面的大小犯人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它就像是铁一样的律令不可逾越,不会让人觉得——它老了,不中用了,该修修它了。
金鲤跟着栾颢一进门,就直接去了地下室,通道竟还是一级一级的台阶,和地面上相比,年代似乎还要更久远了。
他们越往下走,光线就越阴暗,温度便越寒冷,危险的气息也就越浓厚。
那下面充斥着一股人肉味儿和血腥味儿,似乎还夹杂着某种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难怪栾颢这么厌恶,谁会想叫家里也染上这种味道?
“上将,您回来了,情况还是差不多,我们辙都用光了,没人招。”
当栾颢走到某扇房门面前时,那门口站岗的守卫远远地见了便先行了个礼,嘴里这么说道。
“开门。”男人的语气不温不火。
“呃……”可守卫却犹豫了,那眸光撇了眼跟在栾颢身边的金鲤,“上将……要带个奴隶进去?”
监牢重地,闲杂人等严禁入内,又何况一个奴隶。
可栾颢却只眸光一瞥,那凛冽的目光登时吓得士兵胆战心惊。
“你在教我做事?”
“不敢不敢!属下多嘴,还请将军见谅!”于是便赶紧开了门。
栾颢也不再跟他耽搁,带着金鲤走去那间通道尽头的审讯室,离开前只吩咐一句:“看好门,没我同意,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
“遵命,上将!”守卫不再敢有任何质疑,连忙说是。
这门口的牌子上写的是“最高审讯室”,而那里面的气味可想而知。
虽说是审讯但整个房间里既没有桌子也没有椅子,有的只是些乱七八糟的器具,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毛骨悚然,以及那三个被缚在地上的人。
金鲤能认得出来,那其中有华丞相、赫连荆,另外的一个比起来应是无名小辈了,但金鲤也记得那张脸。
更准确地说,应当是那双曾经被擦得锃亮的皮靴,在他初入那所谓上流社会的圈子时,便最先搭在了自己的头上。
而今那双靴子虽然已是残破不堪,满是血色与污浊了,但金鲤也还是能认得清清楚楚。
金鲤才刚一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那眼前太过震撼的画面吓得一惊,于是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就站在门边,半步也不愿再往里走。
他想象不到究竟是经历了什么,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上次见面时都还是人模狗样风光无限的三个人,现在却已是苟延残喘的境况了。
那年轻的两个满身满脸皆被赤色侵染,也就是那华丞相上了年纪,衣衫上不沾血色,可面容却也是憔悴不堪了。
这是栾颢的手段吗?这样做也没人管吗?少年的额头不由得渗出冷汗。
他看见栾颢径直走到那三个人的跟前时,他们就像是惊弓之鸟般地缩了缩身子,但很显然没什么作用。
男人只扫视一遍,确认了自己的犯人都还神志清醒,冷冷开口:“三位,还是不愿意聊一聊吗?”
“……”没人搭话。
意料之中的结果,栾颢也不生气,就只是慢悠悠地转到那老丞相的面前,道:“华丞相,一把年纪了就别这么想不开了吧?说出来的话大家都早得解脱,不好吗?”
可老丞相不吃他这一套,沙哑着喉咙挤出了两声浅笑:“老夫一把年纪了,听不太懂上将大人的意思,也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昨晚围猎时,丞相夸耀自己那新得来的猛兽,可是滔滔不绝呢。”男人揶揄。
“那头野兽是老夫在荒郊野林中恰巧碰到,见着稀奇便驯服了养在家里,帝国律法可规定过官员家中不能饲养猛兽?上将总不能因为它个头大些就随便抓人定罪吧?”
“饲养猛兽倒确是没什么问题,但如果是饲养朱厌的话就不一定了。”
栾颢这么说着,从那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份随意折叠了几下的报告,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在华丞相家见到的那只猛兽经过检测,证明了就是朱厌!
现如今的星际社会,因为社会发展,那些上古典籍言辞古奥诘诎聱牙,世间仅剩的残本又无几,大多人没看过也没听过,当然也认不出那上面记载过的东西了,就连华丞相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也是一样。
但他们不认得,栾颢可认得:“华丞相啊,你可知你的那头朱厌乃是上古凶兽,而一直和帝国交战的秘古国地处幽冥之地,朱厌就本应是那里的生物才对。”
他说着,凑到了那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的老人耳边轻言:“丞相这是散步,散到了边境之外去了啊?”
那皱纹斑驳的眼眶里眸子一紧,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露出了马脚,可是死鸭子嘴硬,仍是不肯承认。
“什么朱厌什么敌国的老夫都不清楚,人能分得出国境但动物可分不出,这就是老夫林中散步猎来的猎物,至于来处,无心深究。”
“我还以为,丞相活这了大半辈子,有很多事该想得明白的。”
栾颢长叹了口气,直了直身子,与这些不肯配合的犯人周旋当真是心累,便也放弃了绕弯子,干脆挑明。
“近年来我沽远战事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朝堂官员之中疑是出了内鬼才对。”
话说到这里,那“死”在一旁的赫连荆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哈哈,要说起内鬼,沽远帝国这几年来打过的最惨重的一次败仗可是栾颢将军领兵呢,帝国的攻势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开始由胜转劣的,内鬼?谁是内鬼?栾将军倒是说说看。”
男人嗓音沙哑,可那语气中的嘲讽却依旧不见衰退。
“是吗?赫连将军主管战事以来倒是真没打过什么大败仗,可是能说得出口的胜仗似乎也从没有过吧?”
栾颢这么一问,登时就噎上了赫连荆咽头:“小败时有,小胜未见,赫连将军却一点儿也不见头疼呢?”
“我这是……这可是在给你收拾烂摊子!”他反驳着。
“我这烂摊子,本该你来收拾吧?”栾颢这么幽幽道。
“我就直说了,根据线人的情报,反叛者一文一武为主犯,另有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在充当接头人,此外涉及上上下下数人都与此反叛一事有关联。”
栾颢淡漠的眸子映照着那三人额前抑不住渗出的汗水,那目光闪烁间有口水卡过喉头吞咽下去的声音。
男人勾起唇角,眸光明淡:“我看丞相这次宴请的宾客名单就很有参考价值,等我把那几个小鱼小虾一个一个地挑出来,到时候被供出来的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那老丞相是知道的,知道栾颢这人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可他也没料到竟当真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为了找这么几个人,把这么多官员一齐打进牢狱?栾将军可曾为自己往后的路如何走下去着想过?”
他这么问,可栾颢显然一点儿也不在乎:
“没有反叛之罪,还可以找些其他方面的事儿来聊聊嘛,这段时间我追查此一事,可是对我们朝堂官员都了解了不少呢,您放心,绝对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个人的。”
“……”
哑口无言,面对着如此一个偏执、不通人情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华丞相终于意识到说得再多也是无用,反抗就更是无用。
“那么,我最后再问一次,三位,可认罪?”
“……”
三个人低着头,仍是沉默,就算是铁证面前,也一样如此固执,固执地认为只要不认就或许能有一条生路,固执地不愿向这个自己曾经嘲笑过的人低头。
耗光了耐性之后,栾颢那双猩红色的眸子终是黯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了万分锐利,幽幽散发着骇人气息。
在那房间之中,受这可怕气息影响最大的,当是金鲤。
本来这气氛憋在小屋子里越压越沉就已经压得让他受不了,现在栾颢的气息又一下子加了上来。
心跳得好快啊,感觉胸膛就快要承受不住,头痛欲裂,叫他不得不护着自己的心口,捂着自己的脑袋才能勉强缓解。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耳鸣得厉害,脑袋晕晕沉沉的,这小小一个房间里充斥着人类所有极度恶劣的情感,恐惧、猜疑、排斥、焦虑不安,它们一股脑地挤进脆弱的感知里,撑得他弱小的身子支持不住。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侵入他的意识,想把他拖进深渊……
“金鲤。”
忽而耳边传来一声响指清脆,有冷峻的声音再唤着他的名字。
金鲤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回过了神来,他望了望前面那暗幽幽的气场,又望了望男人冰冷的眸子,犹豫了一下才上前。
“上将。”少年答道。
男人沉着脸,没说什么,只是默地抽出了自己腰间配着的一把耀眼光剑,淡淡地散着幽红色的光芒。
那种颜色当真漂亮,叫人看得入迷。
只是金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栾颢随手把剑丢到了自己的手上,可那玄铁的重量太过沉重,凭他那一丁点的力气根本承受不起,用尽了全部力量才勉强能颤颤巍巍地把剑举了起来。
栾颢冷眼瞧着少年颤抖着的手臂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着一旁那被锁着的三个人中的年轻男人,对金鲤道:
“你,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