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昏暗的牢房里,当栾颢把自己的剑丢给金鲤,手指着一旁缚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叫他去动手的时候,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金鲤颤抖着双手支持着那柄不属于自己的利剑,脑袋空白。
“我、我……杀……”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些了什么,金鲤的这双手,此前还从来没握过真剑,更别说杀人。
就算一直以来都把报复全人类当成了今生今世最大的目标,可他竟还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双手要去夺走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栾颢冷言,“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少年的手颤抖不止,是玩笑吧?还是在做梦?这种事怎么也会落到一个所谓奴隶的身上啊?
“上将,我……”
可当他抬眼望去,目光落入了那双猩红色的眼眸时,那眼神中的凶狠叫他的心咯噔一颤,他登时就明白了,这话既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也没得可商量,非他来做不可。
金鲤只好硬着头皮,看了看自己的目标,这才发现那瘫坐在地上的男人虽然已经没了力气,可身子却颤抖不止,他望着自己的眼睛里竟满是恐惧,就好像……就好像和曾经的那条躺在砧板上的人鱼一样。
这屠刀今天终于落到我的手里了吗?可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开心,反而会害怕了呢?
他紧紧盯着那满是渴求的眼睛,那是在渴求自己能放他一条命,人类是如何做到面对着这样的眼神还能下得去手的呢?反正他是做不到。
“砰”的一声响,剑尖碰撞在地面上,少年的手臂似是终于承受不住这般重量,于是像撒气的皮球一样泄了力。
“你在干什么?”男人冰冷的语气开口。
“我……”少年低下头,又顿了很久,却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
或许又会被栾颢按着头骂没用了吧?罢了,这懦弱的自己确实没用,就这样吧——
少年心里这么想着,可耳边响起的竟是一阵飘飘绕绕的轻语:“你忘了吗金鲤?他的脚曾经踩在你的头上,你不恨吗?”
栾颢微俯着身子,贴在他耳边魅幽幽地言道:
“他只是把你当成了一条狗,你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价值,你的命在他那里轻如鸿毛,如果不能杀掉他,你只会永远地被他踩在脚下,即便是这样你也愿意原谅他吗?圣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轻如鸿毛、踩在脚下,栾颢的每一句皆扎扎实实地刺在金鲤心里,刺得他心颤,那些曾经的经历与记忆宛若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随着愈烈的愤怒与仇恨倾泻而下。
“想想吧,如果今天是要他来杀你的话,你是不是也能活到这个时候?”
“……”
当然不会,如果今天身份互换,那男人杀他就像是踩死一只蝼蚁一样,甚至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那自己又是在犹豫什么呢?
这样的仁慈根本毫无意义!
突然之间,眸光凛冽,那句话就像是触到了少年的禁地一样,叫他咬紧了牙,也不知的何来的力量忽然之间喷涌而出,那折射着光亮的长剑高举过头顶,眼看这就要落下。
“不不,别、别杀我!求你……我给你道歉,是我错了……”男人大喊着求饶,明明是将士却似乎比任何人都惧怕死亡,“求你了,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
金鲤眼瞧着男人那双泪眼模糊的眸子心头一颤,他说的那些话此前也已经听到过无数次——
“求你放过我吧,我还不想死!”
“别杀我!我还一家老小要养活!”
“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最终的结局他目睹过太多,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持刀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到底是怎么狠下心来下手的?
而如今他忽然发现,自己也要变成那样的人了吗?
冲动冷却下来之后,少年的底气明显是不足了,那双臂开始颤抖,似乎是好不容易说动的心又开始摇晃了。
下一秒,一阵冰冷的寒凉从裸露着的皮肤上传来,激起他一阵颤栗。
有一把短剑,那剑刃分明是抵上了他的脖颈。
“砍下去,不然死的就是你自己。”
男人的口吻中不沾任何情感,冰冷至极,似乎是已经耗尽了耐心,他这么说着,那刀尖已是蹭上了金鲤的脖子。
脑袋好乱,眼眶中渗出了点点晶莹,我还不想变成那样的人,可我更想活命……
忽然他感觉到自己脖颈上的那片寒凉用力一顶,有一种刺痛随即游遍了全身,危险的信号占据了脑袋。
光影转息之间,手起刀落,有一阵寒芒自金鲤银灰色的瞳眸之中闪过。
再睁开眼时,眼前已是另外一副光景。
年轻的男人没有了生命的痕迹,他的身下,一摊血泊在不断扩张,一直延伸到了金鲤脚下,手中的光剑饱饮了鲜血,锋芒愈发灿烂。
金鲤许久没能缓过神来,他的手终于再握不住剑柄。
他看见男人的那双已经不再光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眸中的幽怨与愤恨盯得他心颤,即使到现在他也依然不愿相信那就是自己做出来的。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想再发出任何声响,身子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却一下子撞在了身后男人柔软的身体上。
栾颢轻抚着他凌乱的头发,轻声道:“做得好孩子,这就对了,他是罪人,你这么做是为了帝国,帝国的所有子民都会感谢你的。”
听口气的话,栾颢当是非常满意了。
可那瘫在旁边地上的两个人却已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到人头落地之前他们都不愿相信栾颢竟当真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原来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看他们的笑话而已。
“栾颢!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审讯的流程尚未走完,连皇帝都还没发话!你怎敢就这么直接杀死嫌犯?!”
那华丞相震缩着瞳孔,他以为自己都活了这么久了阅人无数,到现在已经能够拿捏这世间的形形色色。
他见过许多不守规矩的人,但像栾颢这般肆无忌惮的,还是第一次。
玩儿不起,和这种疯子真的是玩儿不起!
可栾颢不以为然,就只是从怀中抽出了一卷锦绣帛书:“很不巧,对于这次反叛事件叛徒的处置,皇帝已经全权委托给我了,诏书在此,可还有疑问?”
“不可能!皇帝凭什么这么信任你?你只不过是一个……”
赫连这话说到一半,就被男人那冰冷的眼神盯得又给咽了回去。
“二位都是明眼人,既然早就猜到了干嘛不愿意承认呢?”栾颢忽然这样道。
“朱厌这东西非土产,丞相不认识,将军不认识,那送礼的人难道也不认识吗?你们明明是合作伙伴,他们却送来了这种东西,目的还不够明显吗?”
“……”二人静默呆在原地,许久没说出话来。
背叛。这是唯一的解释,到了现在也不得不承认了。
既然做了奸细就势必要承受的一场豪赌,成了便是至高的地位与无穷的财富,败了就只能沦为对方手里一颗废弃的棋子身败名裂。
可是为什么?明明事情进行得这么顺利,为什么突然变脸?
答案,这二人应是没命知道了,唯有栾颢对他们说的那一句:
“我沽远与秘古国即将停战谈判,而二位,就是秘古国送来的‘诚意’。”
那老丞相的脸色煞白,自己活了这么久,到头来却还是误入了一场死局之中,既知抵抗已再无意义,反倒平静了许多:
“既然早就知晓了实情,又何必还要周旋?直接发落岂不更加省事?”
“我可不是在解决私人恩怨,该走流程都要走,如果肯主动承认的话,那当然就是另外一种结果了。”栾颢淡淡地答道。
“丞相这一辈子,为帝国做的事儿也够多了,往后您就去清闲之地好好养老吧,朝堂之事就不麻烦您费心了,至于你嘛……”
他说着便瞥向了那一旁的赫连荆,冰冷的眸子里竟透出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意味,激得赫连忍不住一颤。
明知不会有什么好事,却也只能干等着被审判,被那个曾经他最看不起的家伙。
“谋逆反叛之罪当诛,但你是将军,也为帝国浴血征战过沙场,我就留你一命,废去经脉,你到边境去做奴隶吧。”
“你!”
赫连听罢,一双怒目登时便狠狠地瞪了过去,他明白这不是要放自己生路,而是要让自己活着,却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好,栾颢,你够狠!可你以为除掉我,你这上将的位子就能坐稳了吗?你这么做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帝国上将这位置就算轮不到我了,也绝对不会再让你一个废人坐多久!”
话音未落,那妄语似乎是触到了什么禁忌的地方,瞬息之间似有光剑略微出鞘,剑气破空,追风蹑影,略过赫连荆的身体转眼又消失不见。
“你管得着吗?废人。”
男人愣了许久,当身体反应过来时,身上那数道纤细深邃的伤口才迸出了鲜血,赤色喷溅在栾颢的衣衫上,喷溅在金鲤惨白的脸庞上,少年的眸子猛地一颤。
从筋骨深处传来的钻心的疼痛无法忍受,男人撕心裂肺地大叫起来,那叫喊声嘶力竭,惊天震地,它刺穿金鲤的耳朵,一直刺入他心里。
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终于再忍受不了这间阴暗的小屋子了。
可当他想逃离的时候,却有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男人幽冷的声音言着耳语:
“别害怕,这种机会,以后多得是,这是跟我做‘交易’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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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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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