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翎卫的人来了,快跑!”
街尾一声吆喝,不过眨眼的功夫,一条街的百姓当即做鸟兽散状。这其间,还笔直立在胭脂铺子前的男子便显得尤其瞩目。
眼看着街尾落落的马蹄声渐近,这人还毫无所觉地探头好奇谁有这样大的排场,屋子里的人啧了声,探出一只手将人扯进去。
“你知道上一个挡了凤翎卫的道的人怎么死的吗!躲好,别出声。”
进屋的姿态有些狼狈,这人勉强站直了,听着拉他的人语气恶劣的呵斥倒也不见恼,客客气气地道谢。
这儿是京中勉强排在次位的酒栈,向来是手里不宽裕又想着挥霍的世家公子哥们的首选,正是用膳的时辰,一眼望去全是锦衣玉冠的子弟。
怪异的是,这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弟分明和挤到角落里的百姓一样畏惧着屋子外的凤翎卫,偏又不约而同地挨挨挤挤在门口,各自戳了食指大小的洞往外瞧。
被挤在后头的看不见,便揪着前面的人,急切得分毫不顾礼仪。
“今儿凤生郎君穿的什么?可还戴着那凤凰面具?”
“你看够否,够了起身让开!”
叽叽喳喳吵个不休,就在有人面红耳赤想要上手时,如一桶冰水浇下,屋子里瞬间冷了下去。
察觉出不对,傅青山悄悄后退,泯然于后头的百姓堆里。
酒栈的门自外撞开,随着银色铠甲的摆动,握着冷剑的凤翎卫很快将一众子弟围在中心,行至最后的便是众子弟口中的凤生郎君,面上果真戴着一张炙热如火的凤凰面具,高挑瘦削的身子裹在一副贴身的黑色薄甲里,只在走动间露出里间一点火红的衣角。
虽看不真切他的模样,但仅露在外的线条流畅的下颔,白皙肌肤上一点朱红,足以叫人浮想联翩。
“无意惊扰各位,我来找写了艳诗的那位罗公子,可否为我指个路?”
他话里尤带三分笑,少年声色清朗,似是撒娇似的请求。
话音刚落,人海中刷的开出一条道,露出末端两股颤颤的罗公子。
凤生郎君便挥挥手,凤翎卫扣住他双手,拖着生无可恋的罗公子离开。
“诸位继续用膳吧。”
凤生郎君扫过堂中,唇角一勾,霎是有礼地微微颔首,负手离开。
看上去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傅青山目送那占了半个街道的卫队离开,说不清心绪索性叹口气,随意坐在身旁的椅子上,好巧不巧,补了这一桌被抓走的罗公子的位置。
余下的三名世家子弟看上去仍余惶惶,只是先不是担忧同行好友,兴致勃勃地讨论起那凤生郎君的身段样貌来。
傅青山听了会,倾身在他们喝茶间隙插话:“我有一事不明,可否向各位公子请教?”
他对面的小公子放下茶盏,没应承,反问道:“你是哪里的人,京中人我识得大半,瞧你却面生得很。”
“我啊,刚从旧部回来的。”
话音刚落,身边呼啦啦围来一堆锦衣子弟,各自勾肩搭背,七嘴八舌问到。
“那里还乱着吧?”
“听说太子殿下亲自率兵,旧圩坡下有如神兵天降将嘉裕王一整个营的救下了!”
“但那旧部的也不是吃素的,两方人马僵持了这样久,太子可是立了军令状,此次不平乱不回京!”
傅青山笑眯眯听着,突然感慨:“许久不回京,京中风气倒是开化许多。”
说到这个,众人皆是神色躲闪。
“有什么不能说的避讳?”傅青山谦虚请教,许是看他面相和善,竟真有人凑来小声与他解释。
“倒不是避讳……是世子殿下向上进言,下至街边乞,上至高堂官,皆可论朝政,开始只当虚话,到了现今,哪个还不知道些朝中的事呢。”
他起了头,又有人接话:“那丞相大人还真同街边乞研讨过政事哩!”
这可真是太有趣了。傅青山几乎要抚掌称叹,他们都以为姜荼是被留在宫中用来挟制太子的质子,总担心他被囚禁到形销骨立,怎么想,竟还是能左右上朝政的大身份。
“那你们为何还那样怕世子?”
明明怕,还非要扒在窗眼使劲儿往外窥探。
众人疑惑看他:“我们何时怕了?”
他们神色不似作伪,傅青山突然了悟,这些人竟是没一个认出方才的凤生郎君就是世子殿下,真是奇也怪哉。
他还试探道:“我听闻世子殿下素来爱红衣,还以为方才那凤生郎君便是殿下。”
“咦——”众人齐齐摆手,“公子有所不知,世子殿下虽是貌美,但自打回了京,便一直在宫里头养伤,听说连着一个月下不了榻,现下走上一步还要喘。”
傅青山一言难尽:“……”
“但凤生郎君可不同,别看他身段弱,当初可是他当机立断杀进大理寺,果决了那通敌叛国的贼人,平了无端的祸事。”身前的小公子说起来一脸向往,“那一身溅了血的黑甲,当真如凤凰涅槃一般惊为天人!”
傅青山知道了想了解的,起身拜辞,甫一离开那一众叽叽呱呱的世家子弟视线,腰间一凉,被冷剑抵着进了街边的黑巷子。
黑甲裹着的人斜倚在墙上,整个人笼在黑暗中,挥挥手示意身边的人退下。
仅余他二人,傅青山整理仪容,作揖行礼:“世子殿下,许久不见。”
轻微的碰撞声后,黑甲走近两步,巷口些微的光照在他的凤凰面具上,有些刺目。
“你一人回来的?”
傅青山颔首:“殿下领兵在后,派我来传个话。”
姜荼挥挥手:“别说了,我不听,叫他来当面同我说。”
“……”傅青山察觉到什么,委婉问道,“世子这是,不方便听?”
他以为当真只剩下他两人,却没想到暗处竟还是布满了耳朵,想来凤翎面上听前谴,实则还是对小世子的监视。
“放心吧,他既让你来传话,自然是要人尽皆知。”
姜荼自他身边走过,隔着面具对傅青山眨眼:“出了巷子就赶紧在宵禁前出城吧,百鬼夜行,怕是你承受不住。”
随着他的身影消失,一直锁在傅青山身上的视线也骤然褪去,比之之前的压迫,泉涌般的不安弥漫上他心头,当下握紧手,朝着城门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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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宫,姜荼褪了黑甲,顶着这晃眼的凤凰面具径直进了御书房。
正伏案批阅折子的长公主殿下不过抬眸一眼,从手边丢来一枚小钥匙。
姜荼接住,握在手里感慨:“殿下,何必如此。”
但听一声冷笑:“你怎么不数数凭着这张脸,迷惑了本宫手下多少人?”
原本靠脸就能“越狱”的小世子望了望窗外澄红的晚霞,幽幽叹气。
“你抓了罗家的公子?”
姜荼单手撑着下颔转过来,笑吟吟的:“是啊,他拿艳诗构陷我和您,殿下,不该斩了他还一身清白吗?”
满是哭哀之词的折子被丢到姜荼脚边,沛安抱着手面有愠色,眼前人说是帮忙,那些肆意妄为的事却都是她来收的尾,到底给她一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错觉。
“你这是看予渊将回,迫不及待与本宫撇清关系。”
不远处团在太师椅上的小世子旁若无人的吃着点心,却嫌弃点心里的葡萄干,一颗一颗地拿银勺舀走,闻言漫不经心地点头认下,哪里有一丝一毫男儿该有的魄力?
沛安气结:“你真不像姜世能养出来。”
姜郡王石头一样又冷又硬的人,哪里能养出这种娇滴滴、事儿多还皮厚的痞子无赖。
姜荼“啊”一声:“您忘了,荼是被太子殿下养大的。”
“……”长公主殿下更气了,“你真当太子能顺利进京吗?”
座上的长公主殿下难得失了往常的沉稳,赌气一般的话脱口而出,姜荼看着她气红的双颊,突然决定大胆一些。
“沛安殿下,既然你会把这皇位给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沛安倒是不意外被看出这一点,重新拿起桌案上的朱笔,红霞褪去,自是一派清冷。
“这位置若是轻松得了,还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