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心刺客 第2章 回家

“统帅。”

梅旬失行了军礼，端正地站在统帅办公桌前，沉默无言。

一位鬓发半白的老人闻声抬头摘下了花镜，放下了手里的文件，对着梅旬失意味深长笑了一下。

戴议已年近花甲，从十五年前大萧条时期到十年前丧尸潮爆发，世道变幻颠簸和一生戎马让他的面孔如备受风霜磨刻的岩石，沉静而坚毅。

此刻面对一手带大的孩子，严峻的脸上还是不由浮现出一丝温柔。

“来了，”戴议冲身边的警卫员老赵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戴议将军的办公桌一贯是一丝不苟的，各类文件按照军情非军情紧急非紧急等标准分门别类排列好，除此之外别无杂物。

一只钢笔未盖帽便被放在了桌面上，显然是刚使用完，而笔下压着的文件，标头赫然是“AO信息素匹配度采样检测报告”。

戴议察觉到梅旬失的视线，不禁失笑，手指敲了敲面前的纸质文书，“听说你上午去绿芽园了，梅上校。”

看着自家崽永远面无表情的俊脸，他继续打趣道：“刚到中午，绿芽园的匹配报告和配对申请就递到我这里喽。你也该有个omega了。”

“这个叫檀寻的孩子，匹配度和你可是达到了100%，我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匹配度。这种100%契合，一见钟情也不为过吧。”

戴议将军忽然看着报告大笑起来，“绿芽园，alpha依规不许进，omega依规不许出。人家为了见到你在绿芽园边防转悠好几天踩点，才能等到你出现在门外的时候抓住你。甚至不惜谎称自己怀孕了哈哈哈……咳、咳咳……”

梅旬失努力试图压下脸上热意，未果，强撑道：“统帅，您误会了，我没有成家的打算……”

“战时一切从简，明天把证领了就能带回家了啊。”

“他太小了，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绿芽园检查报告说他发育得有点慢，大概一个月后会第一次发情，你注意着点啊。”

“统帅，我不能……”

“好好好，知道你着急，我已经批复准许了。”

梅旬失深吸一口气，无奈叫了一声，“师父。”

这声“师父”让戴议一时晃神，时光刹那倒流。十年前为了回家带上母亲的尸体，一路舍命厮杀，如孤狼般在暗巷手刃十几个丧尸的少年，仿佛又出现在他面前。

戴议站在巷口看去，巷子深处的少年浑身浴血，背对他跪在一众丧尸尸体间，他痛苦绝望的、带着血气的剧烈喘息，时隔多年依然在戴议耳边回荡。

少年转过头，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戴议那时没有看清他的脸，却记住了那一回头眼中的嗜血与恨意。

回首已是十年。

“旬失，”戴议摇摇头，感慨良多，“我只是不想，让你像我一样，直到失去才空留悔恨。”

“我早早便失去了我的父母、妹妹、妻子……甚至都没来得及和我的妻子拥有一个我们的孩子。”

“你并不排斥那个omega，甚至还很喜欢他吧。就算匹配度不算数，我这个做师父的看不出来吗。”

“旬失，给自己，也给那个omega一个机会。”

梅旬失走出统帅办公室，心情复杂地听着身后一串“哈哈哈还是得我出马呀老赵”“不愧是统帅竟然让梅上校那样冷性子都松口了”“好耶明年就能抱旬失的小崽玩儿了”嘴角狠狠抽了抽。

omega——在他过往23年的人生里，除了早逝的母亲，基本没怎么和这种生物打过交道。毕竟这种脆弱娇贵的物种不是很适应如今残酷恶劣的生存环境，在人群中的占比连十分之一都不到了。

他的队员战友大部分是alpha，一小部分是身体素质出众的beta，omega只是偶尔以被救援者的身份出现。

基地大部分omega都在绿芽园——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omega不被允许外出，进入人员也会经过层层审核，几乎全部是beta。

omega到了十八岁性成熟，便会被匹配给基地里的alpha，为基地做出巨大贡献的alpha战士拥有优先择偶权。

omega从头至尾只是被选择的对象，或者说，为了种族延续而牺牲的，生育工具。

这是庇护，也是囚笼。

在茹毛饮血、丧尸遍野的残忍末世，戴议将军已经竭力建立起来了相对最为温和的规则秩序。梅旬失在温莎基地见识过真正的末世——一个由人类亲手打造的地狱。

******

“唔唔……呃嗯——啊！”

檀寻在噩梦中挣扎，梦中的他似乎又一次丧失了语言能力，想要恐惧的大叫，却只能发出哑巴般的呜咽。

头部炸裂般的痛，无休止的被毒打折磨的记忆浮现出来，他习惯性的蜷缩起来，护住头部和要害，希望藉此减轻痛苦。

他想，有人在叫我吗？

“行动敏捷，认知正常……身体状态良好……准许匹配。”

模糊的声音似乎隔了一层水雾，断断续续钻进他的耳朵，他什么也没有听清，却莫名坚定了。

有人在海面上叫我，要醒过来。

他在深海之中，竭力挥动手臂划水，希望能浮到海面上去。

无数梦幻般流光溢彩的气泡从他身边掠过，漂浮，旋转，似乎在一路相伴。

檀寻感觉包裹住他的水体在流动起伏，越流越快，他马上就要到达海面了。甚至能看到一只划过水面的飞鸟，每一根带着水珠的羽翎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为什么飞鸟离他越来越远？

檀寻低头，看到了缠绕在他脚上的镣铐。

沉重的黑曜石材质的镣铐在蔚蓝的海水中闪耀着很轻浅的蓝光。像一道默默注视他的视线，来自他永远逃离不了的那双眼睛。

原来如此，没有上浮，只是一直在下坠啊……

世界一片寂静。

没有人叫他，没有人寻找他。

他放弃了挣扎，看着身边闪光的泡泡一个个破碎，那些他仅有的、虚假的安慰也消失不见。

他张开双臂，以一个展翅飞翔的姿势，沉入了亘古寒冷黑暗的海底。

檀寻在病床上睁开眼，正好看到正给他的点滴换药的护士赵药药。

“阿寻，你终于醒啦，”赵药药十分惊喜，“急死我了，林姐给你检查完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怎么就是醒不过来呀。”

“阿寻，真是没想到呐，你看起来是个乖宝宝，竟然敢追梅上校，还是以那么惊世骇俗的方式。昨天你在外面拽住梅上校说有了他的孩子，把我和林姐吓死了……”

赵药药开怀大笑不能自已，半天才清清嗓子正色道：“你成功了阿寻，戴议将军亲自批准，估计梅上校一会儿就要来接你回家了。开心嘛开心嘛哈哈哈！”

梅上校……是谁？

……好像忘记了什么，好像事情，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

“梅旬失，”檀寻愣愣地念着这个名字，感觉十分熟悉亲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更多的事情。

檀寻忽然有点不知缘由的难过，直到一阵脚步声来到病床前，他闻到了熟悉的令他眷恋渴望的味道。

他想，梅旬失，是他来了。

“檀寻，”冷硬的声线，哪怕刻意用轻柔的语气，还是冲淡不了贯有的距离感与分寸感，“我来接你，你能自己走吗？”

该和他走吗？这个他寻找了很久的陌生alpha。

檀寻躺在病床上盯了他半晌，冲他张开了胳膊。

他的袖子过分宽松而显得空荡荡的，梅旬失甚至可以看见袖管里白嫩的肌肤和纤细的腕骨。

一个omega在向他索抱。

他有点意外，但还是弯腰把檀寻从病床上抱了起来。

想了想，又把omega放回被子里，小心翼翼把他像裹婴儿一样包裹住，重新抱起来。

“外面冷，不要着凉。”他解释道。

任他摆布的檀寻一声不吭，染上一点湿意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梅旬失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沙哑，没有再看怀里的omega，“别看我了。回家。”

赵药药瞪大眼睛捂住飞上天的嘴角，使出浑身内力将自己透明化降低存在感，目送着这对儿小情侣旁若无人地腻腻乎乎走出病房，走过走廊，下楼梯，离开绿芽园，最后上车绝尘而去。空留一路被虐瞎的狗眼和啊啊啊的姨母叫。

为梅旬失办好审批手续并一路带他进绿芽园的林桥颇有先见之明的守在病房外，有效避免了病房内的第一波狗粮打击，却依然措不及防被一路公主抱的第二波狗粮噎住了。她举起随身携带的茶杯喝了两口压压惊，友好询问身旁的赵药药，“来一口吗，下巴要掉了。”

赵药药接过杯子猛灌两口，手舞足蹈，“梅上校、梅上校，你见过那样的梅上校吗？我从小跟着我爸在统帅大人身边，也算很早就见过梅上校吧，从来没见他笑过诶，他还能有那么温柔的声音呀呜呜呜，早知道他是这么温柔的alpha我应该努力和他成为青梅竹马的。不过阿寻好幸福，我也好开心嘿嘿嘿。”

“匹配度100%，如果不是我亲自采样检测比对的，我也不会相信。”林桥忽然叹气，“我有些担心。”

“檀寻应该是服用过抑制性激素的药物的，他的腺体和生殖腔现在勉强算发育成熟，发育速度明显低于同龄人，但自愈能力远超常人……你也知道，他刚被送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格斗伤，颅骨、肋骨、胸腹处均有创伤，这可不是被丧尸追出来的。”

赵药药背后一凉，“你的意思是……”

“温莎基地。”

“他很大可能是从温莎基地逃出来的。”

赵药药快哭出来了，“可、可、可温莎基地的omega，都是alpha的玩物啊，那阿寻他……桥姐，你没有告诉梅上校吧？”

林桥淡淡道：“梅上校有知情权。”

“那他……什么反应？”

林桥掩唇一笑，“傻丫头，你不是都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