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杜若兰便没有继续探寻下去,转而带着蓉儿离开了酿酒坊。
见杜若兰离开,李迟意松了口气,这时从另一厢走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正是庞文庞武兄弟二人,他们见到地上的尸体也不惊讶,因为人就是他们绑来的。
一看李迟意不由分说地抬脚走了,徐淮交代兄弟两人:“你们把这里处理好。”然后紧跟着李迟意离开酿酒坊。
杜若兰这边刚走上大街,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回头看到李迟意和徐淮骑马驶来,顿时双目一亮,心道可真巧。
马背上的两人有些心虚,李迟意更是没了方才一剑抹断别人脖子还叫嚣着自己是杜若兰相公时的嚣张气焰,没想到在战场上厮杀多年,手底下的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还是第一次杀完人后心情竟这般复杂。
徐淮率先打了招呼:“这不若兰姐姐吗,这是往哪儿去啊?”
杜若兰却是望向李迟意,见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抿着唇不说话,也不看她,一副不想见到她的样子,顿时心中那点儿惊喜也没了,随口道:“出来买些东西罢了。”
李迟意突然翻身下马,要陪她走回去。
徐淮见状,与两人告了辞,率马离去。
杜若兰走在前方,李迟意牵着马跟在身后,见二人皆是沉默不语,蓉儿夹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杜若兰冷不丁回头,问他:“你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李迟意心中一跳,下意识地去擦脸,见袖口干干净净,并无血迹,他思索片刻后旋即笑道:“嫂嫂鼻子还像以往那般尖,没错,我身上却有血腥味儿,今日出宫后,去了一趟牢狱,审讯了北关押的北蛮首领,不小心沾上了点儿血迹,没想到,嫂嫂这么点子血腥味儿都能闻出来。”
“今日进宫,回来路上遇一疯狗狂吠,我本想饶这畜生一命,谁知这畜生不依不饶,要上来撕咬我的腿,于是我拔剑把这畜生给杀了,溅了一点血在身上,没想到嫂嫂这都能闻到……嫂嫂放心,我没事,那疯狗没咬到我。”
……
杜若兰勉强信了他的鬼话,想起今日宫里来的圣旨,她轻声开口:“谢谢你,替我求的诰命。”她因为布匹闹出人命一事,声明尽毁,在京城活得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圣上派人来宴春园宣旨,她得诰命一事已经传遍了京城,有了这美名,此番她出门,倒是没人敢再对她喊打喊杀了。
“你我二人之间,何须说谢字?”李迟意喉咙滚动两下,怕她多想,又加了一句,“你替我照顾母亲多年,这些,对嫂嫂来说,都是少的,嫂嫂应该得到的,远不止于此。”你应该得到的远不止于此。
这话听得杜若兰莫名心一热,心热就鼻尖泛酸,连眼睛都有些朦胧的湿意。
她轻吐出一口气,强压下眼角的泪意,说:“你一年多没有信回来,我还以为,你死在战场上了,”
李迟意想了想,说:“一年前我带兵深入草原腹地,那时战事紧张,所以没有给嫂嫂写信,不过,我每月的月银,嫂嫂应是收到了吧?”
“没有啊,”杜若兰讶然摇头,“不然,我也不会以为你已战死沙场。”
这话让李迟意皱起了眉头,杜若兰自然不会骗他,出征将士的月银,若是要给家人,便皆由户部将亲属姓名登记在册,然后再经兵部下发至户部,户部再下发至亲属手里。
杜若兰自然不会骗他,若杜若兰没有收到月银,那问题出在户部还是兵部?
银子虽不多,与他如今的赏赐相比,简直是蝇头,不过他知道,那确实杜若兰赖以度日的关键,难怪她心生绝望,看来这些年,她远比自己想的过得苦。李迟意心中又恨又急,握在身侧的拳头收紧,眼中露出一股寒意。
除了他,是不是还有将士没有收到每月月银呢。
杜若兰见他生气,于是说:“其实没什么的,我后来也靠自己织布赚了点儿银子,过得没那么差。我今日出来,便是想买一架织布机。”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宴春园门口,李迟意说:“嫂嫂若是想,那便开个布庄吧。”他已经知道她想开个布庄的事,联想到她今日突然出现在酱园,心道她应还是没有放弃的。
杜若兰:“这,我没那么多钱。”她知道李迟意既然提起,便是要给她银钱,杜若兰倒是没那么抗拒,毕竟,她苦了这些年,寸步不离地替他照顾老娘,他给她钱,她拿得理所应当。
谁知李迟意唤来荣管家,“荣叔,我请你去刻的印章刻好了吗?”
“刻好了,我这就去给将军取来。”荣管家笑着应声去了,没多久拿来一枚小巧精致的印章。
“嫂嫂收下吧,以后府里的银钱,就交由你保管了。”
“这……不好吧。”这太贵重了,印章可不仅仅能去钱庄取银子,还可以与他人签订契约,总之,是一个人的身份象征。一般夫妻之间,丈夫都不会轻易让妻子保管印章。
“没什么不好的,你知道的,我也不会管钱,交给嫂嫂代为打理,我也放心些。”只得这么说,才能让杜若兰愿意收下。
“那等你日后娶妻了,我把印章还给你。”这府上除了她也没个女主人,这钱交给家仆打理属实也是让人放心不下。
裕王府。
李青云一身墨绿官袍从宫中回来,一言不发地进入王府。
“姑爷回来了?”有下人停下行礼。
李青云却是直直地走过去,没有回应。好似没看见。
连府里的下人与他打招呼他好似也没听见。
俩丫鬟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平日里李青云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对下人也是如此,今天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连府里的下人与他打招呼他好似也没听见。
“谁知道呢,保不准是在宫里受了皇上的气呢。”皇上不待见裕王府,自然也不待见裕王府的姑爷,受点气是正常的。
东厢房里,郡主正躺在床上小憩,她如今怀有身孕,身子重不说,还总是睡不醒,得了空就躺床上睡觉。听到婢女说姑爷回来了,她强撑起身子,起身相迎。
李青云前脚刚走进房中,见她要起来,连忙伸手去扶,“你身子重就多休息休息,不用迎我的。”婢女见状,松了要搀扶郡主的手,笑着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高顺意柔声笑道:“哪儿有丈夫回来了,妻子不起身侍奉的道理。”说完,她伸手,替他摘下官帽,李青云就这么看着妻子,任她为他卸下官袍。
可刚放好官帽,外头出现一个人影,是裕王身边的人,那人弓着身子,冲里面喊:“打扰郡主休息,听说姑爷回来了,王爷要寻他过去说几句话。”
高顺意松了要替他解开朝服的手,心里泛着嘀咕,什么要紧事儿,连朝服都不让人换了就把人喊过去,她有些不舍的摸了摸丈夫的肩,“去吧,别让我爹等急了。”
李青云宠溺地刮了刮妻子的鼻尖,“好,我去去就回。”
书房里,裕王已经等候多时,他闭目养神,左手心里盘着的两颗核桃已经玉化,泛着滑亮的光泽。
听到脚步声,裕王没有睁眼,嘴里问道:“你说你会处理好那个女人,你就是这么处理的?”
不等李青云回话,裕王睁眼看着他,“听说今天这个贱人还被封了诰命,那道诰命圣旨是你拟的吧?你这是,心软了,还念有旧情?”
李青云刚要解释,还未张口,就被岳父连声的质问打断了。
“若不是心软,为何连个手无寸铁的女人都解决不了!说明你无能!”
李青云闭了嘴,低着头,再懒得开口。
裕王摆摆手:“罢了,眼下不是处理一个女人的时候,太子即将归京,你想想办法,让他回不了京城。”
李青云点头,“岳父放心,青云心中已有妙计。”
“还有,你那弟弟李迟意与太子关系匪浅,你是他亲哥哥,你去劝他,入我麾下,如若劝不动,那便不能留着他的性命,谨防养虎为患,你该知道怎么办吧?”裕王目光犀利,声音中透着威压。
见李青云不语,裕王转威为笑,走下堂来拍拍女婿的肩,“青云啊,你可别辜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举荐你入翰林院,让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翰林院中士,还把我的宝贝女儿嫁给了你……记住我今天交代的事,可别再让我失望了啊,下去吧。”
李青云刚要离开,又被裕王喊住,“对了,那个贱人的事可别让我女儿知道了,她现在怀着孩子,受不了刺激。”
“是。”李青云应下,终于说出了进入书房中的第一个字,然后转身走了。
当今圣上的儿子里,嫡系所出的,如今只剩下太子高从贞,和裕王高渊。
高从贞和高渊皆是嫡出,却并非一母所生。
先皇后张氏生下太子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皇上与她伉俪情深,两人是皇上还未登基时就结成的夫妻。自张皇后死后,后宫多年无后,直到信凌侯之女宋墨兰入宫,成为大厉第二任皇后,可入宫几年,宋皇后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为了稳固地位,她认下裕王高渊做了儿子,祭拜了宗庙,行过大礼,裕王高渊便从庶系,入了宋皇后这支嫡系。
所以太子和裕王两人皆是名正言顺的嫡系,太子更是先皇后还在时便立下的,但先皇后已经死了,而宋皇后正当年轻,死人是争不过活人的,朝中转而支持裕王继任皇位的人不在少数。
太子在京城是朝不保夕,老皇帝为了保护自己这个儿子,将其以监军之名下放至边关,一则远离京城斗得你死我活的皇位之争,二则太子若是胜仗归来,便是不世之功,也可堵住朝中蠢蠢欲动之人的悠悠之口。
太子这些年不在京城,裕王则多年在朝中笼络官员,积攒势力,而且其幕后还有一个能人便是其女婿李青云为其出谋划策,加上太子在边关前几年里皆是败绩,立裕王为太子的呼声也越发高涨,这些年他在京中简直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太子监军有功,击溃了蛮人,即将带着大军凯旋而归,沉寂良久的京城终于是要变天了。
现在无论朝中大臣,还是京中百姓,有支持太子的,也有支持裕王的,闹得简直不可开交。
如今京城里就算是一条野狗来了,也得分它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