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像是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
明明是冰冷湿润的冬日,却无端有股夏日雨后般潮湿黏腻的烦闷。
说不清楚这种情感的来源。
总之就是不大舒适。
奴良鲤伴的话让狐泽嗤之以鼻。
但不可否认的是,有一点他说对了。
狐泽的做法与以前变得有些不同了。
并不将这些情感外泄,狐泽的面上一如往常的松散,带着些微疏离感的漠然。
她与奴良鲤伴行走在每一间厢房的门外。
走廊的木地板因为雨雪的天气而有些湿滑,狐泽的足尖也带上了些屋外的泥水,但水汽又很快在下一个人的脚步声中弥散。
这里与其像是旅社老板所说的那样高档的住所,不如说是一个可以提供住宿功能的食馆。
店内的装潢也不如旅社老板所吹嘘的那样豪华,但在这个时代也还能够称得上一句清幽。
整个食馆是由一间间拼凑在一起的房间组成的。
某种程度上一个时代旅游业的发展,也代表着这个时代的发达程度。
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并不具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少量的资产被不足百分之一的人牢牢攥具在心。
而剩下的人也就勉力能够获得些温饱的可能。
一座小镇就已经是很多人一生的全部。
他们没有看到外面世界的可能,像是被看不见的锁链栓牢在井底的青蛙。
只能透过头顶的井口窥得一小片时得阴云的天空。
世界是狭窄的。
玻璃瓷杯在狭窄的空间碰撞,细雪混杂着融化的水珠零落在地,冷寂的氛围,却因有人的存在而带上了些暖炙的热气。
“还没选好吗?”
日本社会采用的是分餐制,旅社老板为他们提供的是一个可以用于聊天说乐的空间,以及一两樽温热的清酒。
吃食算不上好,但也是这个年代稀有的货色了。
庭院的厢房屋檐下晾着腌制过的鱼干、豆腐,隐约还夹杂着些微柿干的清香。
吃饭就只是单纯的吃饭。
但显然,奴良鲤伴并不这么认为。
他做出了一个嘘声的小动作,示意狐泽侧耳去听。
除了些喝酒吃食的声音外,狐泽并没听到些什么特别的。
见狐泽似乎有疑,奴良鲤伴老神在在道:“你不觉得这里的食客有些过多了点吗?”
狐泽没这么觉得。
人类这样的群居生物不就是擅长在弱小的时候聚集后又经常举办些特别的宴席之类的存在吗?
她可是记得的。
冬季有许多个对人类来说很特别也很重要的节日。
不过和今天无关。
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除了前三点以外的第四点,是奴良鲤伴认为这里有可供谋取的情报。
“我和老爹平常蹭饭可不只是单纯为了蹭饭而已,在饭桌上能够暴露的东西比一般平常要多得多,再来上两樽小酒嘛——那说不定就更有价值了。”奴良鲤伴意满道。
“是吗?那滑瓢经常到你们奴良组隔壁的老太太家里蹭饭也是因为你说的那种‘价值’?”狐泽头也不回的无情拆台。
奴良鲤伴轻笑。他才不打算为了自己老爹的道德素养做出辩解。
只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又仿佛是让他产生些回到了从前的错觉。
百年前他们也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奴良鲤伴跟在狐泽身后,唯一不同的就是曾经仰望的视角变成了现在略带些俯首的视线。
看来就算是妖怪年纪大了也不免会触景生情产生些伤春悲秋的情感。
奴良鲤伴的视线穿过狐泽,落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扉。
那是他选择过后的最终结果。
屋内是一群穿着武服的年轻子弟。
虽然穿着武服,但却似乎并没有什么武士的尊严。
他们交换着碰着杯,酒精的麻醉下让他们就那样轻易地将此前的龌龊和盘而出。
“我说,我给你的东西你可好好地安排人丢进那里了吧?”坐在主席上的像是大师兄的武者醉醺醺地开口发问。
在其下的人转了转眼睛,他的模样比“大师兄”清醒不少,也因此,透出的语言是更纯粹的恶意。
“放心好了,趁着那家伙离开,这可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哈哈哈哈,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个‘恶鬼’回来以后看到那场景会露出些个什么表情了!”
“大师兄”满意地抿了口手中的清酒,他面露不屑,但在想起什么时又不免带上了股不易见的畏惧之情。
当然,这种情感被他很好的藏了起来。
于是在表面上看,这位武者似乎还算是个“勇敢无畏”的强横武者。
只是畏惧被藏的还好,妒忌却藏也藏不住的被他面前的酒水完全倒映而出。
他忿忿道:“哼,一个罪人,一个半步脚踏进棺材的死女人和一个连什么都守不住的懦弱武夫,凭他们也能占着那么大一块地方?!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等那个‘恶鬼’回来……嗝……我非让他和那两个家伙落得同一个下场不可!”
望着醉醺醺的“大师兄”,其下的人眼珠子一转似乎就又想出了个坏主意。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为这位“大师兄”又酙满了酒杯,这才又接着附和道:“师兄英明。”
“我都打点好了。这事儿我交给老六去办了,他啊……您就放一万个心吧。”
只是听其下之人这样说话就知道他没安什么好心。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口中的老六,一年前对隔壁道观的一名叫做恋雪的病秧子女人“一见钟情”。
当然,这份钟情中有多少是为隔壁道场而去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老六这家伙自以为凭他俊秀的外貌及强大的实力,那个病秧子女人应该很快就会沦陷才是。
却不曾想,那女人即便是选择了一个逃亡至此的罪人也没选择他这个各方面条件都还算不错的优秀男人。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
这事在他们的剑术道馆不是秘密,也正因此,被下了面子的老六对隔壁道馆的憎恶之心与日俱增。
把这件事交给他的确是个最好的选择。
“大师兄”满意一笑,似乎已经提前看到了自己预期生活的早日到来。
可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且不谈就算他下毒成功的后果,即便是没有下毒,也另有其人横插一手。
不知什么时候,房间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又在无声无息中紧闭于此。
门外的细雪被冷风吹散,一片六边形的晶莹雪花落入房中。
没有声息,又转瞬消融。
“大师兄”涨红着脸色,无神地看着这片折射着微光的雪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狗腿子地附和着他的席间之人都已经不再有了声音。
“大师兄”拖着迟钝发涨的头脑顿顿地反应过来,可不及他回头,在他的耳畔就响起了一道像是彼岸的幽魂般的声响。
“呐,我说,你刚才说的恶鬼……指的是什么?”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奴良鲤伴倒是没有想到事情进展地会如此顺利,但看来一切在冥冥之中也自有安排。
珠世给的情报可信性不错,他们才来到这个小镇没多久就听到了所谓“恶鬼”的消息。
狐泽讨厌这些人身上的气息,于是奴良鲤伴很乖觉地代为出手。
整间厢房就只剩下了“大师兄”一人浅淡的呼吸声。
别误会,奴良鲤伴没下死手。
但擅虚幻之术的滑头鬼也足够让这些人陷入他们心中最恐惧的幻境了。
可即便如此,被酒精蒙蔽了神经的“大师兄”却是仿若什么也没察觉。
他听出耳后传来的声响来自一名女性,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缓缓转头,看到的就是一张昳丽到几乎与皓月争辉的面庞。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刚才不明显的畏惧也彻底被靠近的美色洗褪。
他甚至想要靠近,只是在靠近之前——一把木剑横钉入了他的身前。
店小二恰到好处地敲响了房门,他打算咨询这间屋内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却迟迟没能得到回复。
于是半晌过后,店小二在不打扰贵客的基础上选择了离开。
而屋内的“大师兄”此刻竟颤抖着,在他坐着的榻榻米上竟也被某种腥臭的液体浸润。
他一句话都没有敢说出口。对他而言,钉在他眼前的木剑只是一种警告,一种微不足道的警告。
真正引发他恐惧的是面前狐妖的脸。
有那么一个瞬间,“大师兄”似乎看到了一张狰狞的狐狸脸。
狐泽面色不虞。
还让这个人类保留着清醒的目的是从他口中套得些恶鬼的情报。
可是这个人类竟然妄图想要向她靠近。
恶心的人类。
不过是些微故意释放出的恶意就让他吓成了这样。
对于弱小又恶劣的家伙狐泽分不出分毫耐心。下意识想去使用的妖力,更是让她更进一步的不满轻啧。
“快说,你刚才说的恶鬼是什么。”
桃枝的木剑在刚才一瞬间奔涌的妖力中齑散成粉。
“大师兄”在恐惧中想要后退,却发现四肢因恐惧而瘫软到也做不出。
淡黄的液体仍旧散发出刺鼻的臭气。
而屋外细雪则像是今夜最松软的安眠曲。
它轻飘飘的、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地上。
远在天边赶回的旅客望着天上落下的雪花,他哈出口白气,又紧了紧归程的步伐。
只是在融化的细雪之中,他连一步蹒跚的脚印也未能留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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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