狛治是一个冠以罪名的少年。
腕间三道刺青昭示着他罪人的身份,而预示着不详的白色睫毛又更是让人们对其退避三舍。
人们畏惧着不同,尤以社会观念并不发达的古老年代。
“他就是一只恶鬼!”
“人类怎么可能有他那样的特殊的体质?!”
“我不相信!”
一扇挂着素流道馆的牌匾之下,这位自称是隔壁剑术道馆的“大师兄”的人狼狈地瘫坐在地。
他下意识向后挪动身躯,像是想要靠近墙壁来获得某种安全感的支撑一般。
然而事实就是他像一只濒死挣扎的虾米,淡黄的污渍混杂着地面的泥水让本洁净的武服早已脏乱的不成模样。
这副狼狈的样子倒是与他可悲的模样十分相衬。
这两个人是怪物。
狐泽懒得多给他视线。
拖他的福,今天的晚餐狐泽鲜少没胃口的没吃两嘴。
先前咽下的几条臭鱼的尸体也失去了滋味,在喉间卡着不上不下的气息让狐泽的脸更是又黑了几分。
她没有去搭理这个自称是隔壁剑术道馆的武者,向前两步一脚踹在了一个在黑暗中鬼鬼祟祟的身影之上——鬼影一头磕在了井边,手中拿着的不知名粉末状物体也随着他忽如其来不稳的重心散落一地。
一大半被他吸入了肺腔之中,顾不上头顶被磕破的血皮,他手伸进嗓子眼里抠挖,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他一边干呕一边向外咳嗽着沉疴一般的顽疾。
整个夜色里就只剩下了他错乱的喘息与止不住的咳声。
可到底是无用功。
如那位诱哄他下毒的人所说的那般,这毒药见血封喉,且无药可医。
人声渐弱,血色糊住了这个不知其名的武馆弟子的双眼,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喉头嗬嗬地发出些什么不成调的声响,只是看着他想要向着这位剑术道馆大师兄爬去的身影……让人不由得去想,或许在他人生最后的片刻,他还想要寻求些什么人的拯救。
可无人会去救他。
鲜血从他的七窍涌出,他张着一双猩红色的大眼,死死地盯着素流道馆门前的,趴在武馆门扉石阶上的“大师兄”的身影。
像是索命的恶鬼。
可比起狐泽与奴良鲤伴带给这位“大师兄”的恐惧,那就微不足道了许多。
曾在他面前露出狰狞鬼脸的狐泽并没有为一个人生命的逝去而产生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她不甚在意地打量了两眼死在这里的无名氏,后又像是确认了他的死亡毫无价值般轻飘飘地收回了视线。
“大师兄”的心跳如鼓擂,如果说那个叫狛治的人是恶鬼,那么眼前的这两人就是比恶鬼更加令人感到可怖的厉鬼。
简直像是从九泉下爬出的狰狞舌妇,或许是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在极浅淡的清醒了片刻之后,这位“大师兄”在恫吓之中,陷入了更深的梦魇。
狐泽与奴良鲤伴的行动没避着旁人。
午夜寂静下的喧嚣格外引人,一道匆匆忙忙连外衣都没披好的中年男性闻声而出。
又在察觉到此刻的境况时下意识挡在了“大师兄”的身前。
尽管素流道馆与隔壁剑术道馆的关系向来不睦。但庆藏也无法做到有人死在面前而无动于衷。
他现在只觉棘手。
夜幕中站立着的二人看上去浑身破绽,可不知怎的,他却无端感到股莫名强烈的压迫。
狐泽歪了歪脑袋,略带打量地看向眼前出现的男人。
他身上的气味比这些自称剑术道馆的人身上的气味都要好闻的多。
与被归类为不想与之交流的剑术道馆的人相比较起来,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男性,狐泽多出了些耐心。
也就只有一点点。
“我说,这家伙可是准备在你们的井水里下毒呢。”
“就这样护着他没关系吗?”
庆藏的眉头皱的更深,老实说他完全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下意识保护弱者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性。
这份短暂的思考着的沉默让狐泽自讨没趣地轻啧了一声。
她就知道,和人类废这么多话毫无意义。
“狛治,我来找他。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人。”
“说谎。”狐泽红琥珀色的双眸落向庆藏身后瑟瑟的身影:“那家伙可都是完全交代清楚了,狛治就是你们豢养的一只恶鬼吧。”
“快点说啦,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庆藏仍是皱着眉头。
但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护着“大师兄”的身姿略有松动,只是面上还带着十成十的戒备:“狛治不是恶鬼,他只是我的一位弟子而已,一座小小的武馆的唯一的弟子而已。”
“我不明白您说的下毒是什么意思,只是我们这个小小的武馆恐怕不会有像您这样的贵客想要寻求的东西。”
“招待不周,但还是请您请回吧。”
“这话你说了可不算。”狐泽无情打断。
能够使得动她的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比她强的。
另一种是她喜欢的。
不巧,面前的人二者都不是。
“我为恶鬼而来,得不到有用的情报我不会离开。”
“这两个家伙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剩下的就是你了。”
“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说出来。”
有些锐利的、尖锐的问询方式让庆藏心生了些微不协调的疑因。
狐泽口中追寻着的恶鬼他不明白是什么,但是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一点。
这两人似乎只是为追寻恶鬼而来。
并非狛治。
“或许是您误解了什么。”
“尽管不想这么说,但我们两个道馆之间的关系并不算是特别融洽。隔壁剑术道馆的人向来看不上素流道馆,但屡屡交手又却并非狛治的对手。”
“所以就像是谣传那样,他们总会传出些风言风语的奇怪言论。但狛治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而已,与你们口中所说的恶鬼无关。”
看着庆藏又看着他身后的“大师兄”。
狐泽无法判断出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倒是奴良鲤伴已有所觉察。
这里并不像是有恶鬼生存的模样。
道馆的面积不小,却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里并没有太多人类的气息,房屋里隐藏的一位人类的女子气息孱弱,似乎比一般人的身体要弱上不少。
也就是说,如果加上狛治……这座占地面积不小的道馆也不过就只有三人居住而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井口边还飘散在地的毒物的粉末似乎也证明着这些。
“或许事实的确如您所说,可不管如何,有人盯上了你们总是不错。”奴良鲤伴开口说出了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句话。
“我们来的时候便碰上了这位鬼鬼祟祟地蹲在井口的……那位不知名的人类。”
“老师只是踢开了他,他就七窍流血地死在了这里。”
“今晚是一个雪夜,温度却是不低,在这个雪花轻易就能够化作雪水的夜晚,他的到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我想他应该是特意挑选了这一个傍晚……或者应该说……他们?”奴良鲤伴的视线同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倒地的“大师兄”人身上。
蜷缩在雪夜的“大师兄”还魇在梦中。
梦里狰狞的狐狸脸配合着几乎要将天际压迫的暗色追逐着他逃亡的身影。
巨大的狐狸几乎要将他踩为齑粉,他只能拼命地奔逃、奔逃,才勉力能逃脱出些微妖物的嬉戏狩猎。
奴良鲤伴说的不错。
当务之急或许查清这一起恶劣的下毒事件才是关键。
只是狐泽还有不服。
她不觉得有向这些人解释些什么的必要。
总归他们也不会相信,又何必再做解释?
可奴良鲤伴只是向她递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在今夜查明恶鬼的踪迹。”
“既如此,不如揭开这些叫嚣着恶鬼存在的恶人们究竟所谋求的是些什么。”
“这样说不定或许能够找到所谓‘恶鬼’的真相。”
在这座小小的居住镇上,恶鬼究竟是否真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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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着风干的鱼肉与柿饼的小旅社中。
先前热情的旅社老板的面庞被隐于了阴影之中。
他保持着半跪于地的姿态,模样恭敬而虔诚。
在他的面前,一把闪烁着寒光的刀柄在夜色中散发着温润的色泽。
“鬼剑士大人,多亏了大人,近期周边的几个村子里都不再传出有人离奇失踪的案件。”
“不过……今天镇上来了两位陌生的新面孔。”
“我本打算邀他们留下,可他们匆匆地就离开了此地,像是在寻找些什么的一样。”
“只是不知鬼剑士大人忽然问起这些是有何打算。”
面上带着深色疤痕的剑士眸色淡淡,他的刀在月色中散发出些微的灵气,像是吸收着月的光滑一般——继国岩胜抿了口热茶。
“无事,只是近期总觉鬼们也产生了些微暴动。”
“所以总是要想些法子把这些暴动镇压在摇篮中才是。”
闻言,旅社老板叩响了额头:“您说的是,岩胜大人。”
“我也会尽全力辅佐您,感激您为除鬼……以及大家做出的一切。”
“这是之前被您救下的那家小女孩亲手缝制的一枚平安符……不是个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听闻您要来,她还是希望我能够代为转交。”
“这也是我们许多人的祈愿。”
继国岩胜抬眸,红棕色的眸子无波无澜。
半晌后,他握住了这枚平安符。
没说些什么。
既没有收下,似乎也并未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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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