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空中,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是可能的。
两个世界间的结界封印并不稳定,狐泽与五条悟一行被地表龟裂开的时空裂隙卷入其中。
狐泽下意识探出尾巴以作保护。
可惜的是那个本狐泽最不想要保护的人却凑的最近。
她与奴良鲤伴一同落地,狐泽不做挣扎,以一种十分不优雅的姿态一屁墩地瘫坐在地。
林间的虫雀因为这一声的冲击横飞。
犬科动物不比猫科有着那样灵活的身量,话虽如此,狐泽能够表现出这般颓废的模样,也难说没有一旁奴良鲤伴大半功劳。
狐泽站起身子,身形有一瞬间细微的晃动,但很快又被狐泽轻飘飘地压下。
某种异样感在狐泽身上体现。
可奴良鲤伴似乎并未能够察觉。
穿梭时空带来的影响不光躯体,还有精神。奴良鲤伴好像还没能从刚才的时空旅行中抽离出来,他站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一直到狐泽离开许久,奴良鲤伴才又跟了上去。
这是个让人感到陌生的世界。
空气的湿度,竹叶的余荫,斜阳的落日,一切所有都与活了数百年的奴良鲤伴所感受到的不同。
他能够感知到体内另一半属于妖怪的血脉正被某种规则的力量胁迫压制。
但在这份被逼迫的威胁下又隐隐产生了某种躁动感。
不大令人感到舒适的感觉。
作为纯血妖怪的狐泽受到的影响或许更甚。
狐泽目不斜视地向前走着,奴良鲤伴也不多言,就这样静静地跟在狐泽身后。
竹林间没有人工修砌的小道,竹叶的长势也比一般林间更加繁茂,配上林间朦胧的薄雾——一直到身边同样的景观已经重复看过三次以后,狐泽才停下了脚步。
“二代目没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了吗。”
“治好老师身上的伤就是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狐泽不语。与对待陌生人如出一辙的态度让奴良鲤伴面上的笑容止不住地再一次夹杂上了些许酸涩。
“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
“啊,我知道呢。”狐泽淡声而无谓道。
其实她不知道,她只是不大在乎奴良鲤伴的想法,所以她才“知道”。
而从客观的角度分析,奴良鲤伴也的确还算是个不错的战力。
无言的沉默在二妖之前竖起隔阂的高墙。
奴良鲤伴跟在狐泽身后,薄雾的暮气缀着昏沉的日头下落,奴良鲤伴的记忆一瞬间荡回了从前。
幼时的他基本是跟在狐泽身后长大的。
记忆中最多看到的就是狐泽的背影。
老师是怎样行动的,老师是怎样恣意的,老师是怎样教训那些讨人厌的妖怪的。
奴良鲤伴没有刻意去记忆,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观察。
老爹教他变成强者的第一要诀就是学会观察,所以幼时或许也是出自于不服气吧。
奴良鲤伴花了很多功夫用于观察狐泽。
大到每一天的吃饭饮食打架,小到偶尔的一颦一笑乃至呼吸的频率。
奴良鲤伴十分了解狐泽,又不那么了解。
他知道老师表现出的状态远远与其实际的不符。
数百年来奴良鲤伴唯二感觉到老师呼吸的频率有些错乱。
一次是十二年前,一次是现在。
他不由自主地开口:“老师为什么会救我。”
狐泽轻飘飘地撇了他一眼。
这人,这种时候还在纠结这样的事情吗?
狐泽有点懒得回答。
但奴良鲤伴少见地有些依依不饶。
他执拗的看向狐泽,就好像这是他唯一能够寻求到答案的机会一般。
狐泽收回了视线。
“我说啊——我没有家人,理解不了你们这样的情感。不过你死了滑瓢会伤心吧?”或许也不只有滑瓢,还有奴良组的其余妖怪。
对于情感二字,狐泽总不擅长用笃定的腔调。
她慢悠悠地说着,有些轻浮的态度,却无端使人心头有些发紧:“不光是滑瓢,若菜会伤心,陆生可能也会?总之我才不想被奴良组的那群家伙们抓着衣角强行参加什么死亡追悼大会。”
“听着妖怪们扯着破锣嗓子哭来哭去简直吵的要命。”
“所以我才姑且救了你一命,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吗?”
“嗯哼。”狐泽请哼一声,予以肯定。
而奴良鲤伴又紧接着道:“那老师呢,老师的想法呢?”
狐泽不解。
虽说时空穿越的确危机重重,她的确有为了救人而做出举措,但那也不完全是针对奴良鲤伴的,更多的还是为了她的人类,和她重要的亲亲学生。
救下奴良鲤伴也只是捎带手的功夫,还用不着这么麻烦的话题来讨论。
狐泽打算就此止住话头。
但奴良鲤伴不打算让狐泽再次避开。
“十二年前救下我的时候,老师是怎么想的。”
狐泽不知道奴良鲤伴指的是这个时间,事实上关于这个重要的十二年前,狐泽留下的记忆已经不算太多了。
那是个与奴良一族血脉诅咒有关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中狐泽为数不多参与到的关键部分就是把倒在血泊里的奴良鲤伴捞了起来,用类反转术式的戏码把奴良鲤伴从死亡的边界线拉了回来。
以及最后地把奴良鲤伴揍到了半死。
参与不多,但次次都是关键的节点。
“十二年前,老师出现救下我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虽然以前也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但这一次是不一样的吧。”
察觉到这点是在奴良鲤伴被救下的一年后。
虽然狐泽是个惯会玩消失的行踪不定的妖怪,但她的出现与消失却也不至于那么突然。
她是呈一种阶段性来表现的,通常以十年为一个节点。
例如这十年狐泽待在奴良组里,那下十年她就会跑到别的地方溜达,总之是个没法在同一个地方待的时间太久的妖怪。
而他们之间也会通过某种妖股特殊的通讯渠道联系。
但十二年前,狐泽救下奴良鲤伴后便了无音讯。
其实狐泽是与滑瓢有过联系的,不过她没有告诉奴良鲤伴,也没有必要。
如果非要说十二年前有什么感想的话……狐泽记得的也就只有一个了。
“会主动放弃自己生命的家伙超弱的,懦弱的家伙完全没有资格成为我的学生。所以当时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有点不爽?明明你的战斗天分是历代奴良组总大将里最高的一个的说。”
“真可惜啊——”
冰冷而残酷的话语。
就算是在妖怪当中,狐泽也是最像是妖怪的那一个。
她保有着诸多兽类的天性,却又在某种时候微妙地拥有着人类的慈悲。
两相矛盾的冲突下就像是一名行走于世界的“神明”,既掌握世间冰冷而残酷的“审判”律法,又偶尔在某些时刻高抬贵手般的赋予他们可供钻取漏洞的机会。
他与狐泽的师生关系不是五年、十年,而是近乎半个世纪的百年光阴。
她就没有任何一点其余的感情吗?
人类会在不同的场所扮演各种不同的角色。
老师的职责是教书育人,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
狐泽从不轻易为自己施加任何身份,但一旦认定就会贯彻到底。
她认为的一个好的老师需要做到什么,她就会对奴良鲤伴做到什么。其中私情难以言说,而事实也不如狐泽所回忆的这般轻松。
在奴良鲤伴身上,狐泽感受到的是一种怒火。
十二年前的奴良鲤伴之所以会倒在血泊之中,是因为他主动放弃了用于防护的鬼缠。
否则区区一把所谓妖刀,根本不可能伤及名震江户的魑魅魍魉之主。
奴良鲤伴的职责是扮演奴良组的大将。
这种轻飘飘的,毫无价值和意义的死亡完全无法与他总大将的身份所匹配。
狐泽曾听奴良组的妖怪提起过的。
奴良鲤伴百年前的伴侣,其名为山吹乙女。一个可怜又善良的女性。
她因为无法为奴良鲤伴诞下子嗣而决然离开奴良组,而后行踪不明。
十二年前她受到羽衣狐的诅咒转世重生,又在与奴良鲤伴的相见中觉醒了记忆。
也许是出于怨恨,也许是出于什么其他。
在苏醒记忆的同时,山吹乙女手持妖刀「魔王的小槌」贯穿了奴良鲤伴的躯体。
而狐泽恰好碰上的就是这样一幕。
没人能比一个老师更加懂得自己学生的实力了。
奴良鲤伴毫不防备也毫不挣扎。
——狐泽气笑了。
那样的情感回忆起来现在已经有些难以言明,但既然奴良鲤伴是如此迫切地想要寻求一个答案的话,狐泽也不介意给他一个回答。
她笑道:“如果是现在的话,我想我应该看到二代目往刀子上面撞也完全不会阻止哦。”
“毕竟这是二代目自己的意愿嘛。”
狐泽的抽离就不会再有重回的余地。
如果说这么多年来狐泽从奴良鲤伴身上学会到的情感是愤怒的话,那这些年来半人半妖的奴良鲤伴在数百年光阴中学到的最多的情感就是后悔。
他后悔于曾经没有拉住离开的山吹乙女。
后悔于没有考虑他的家人、他的族人的心情。
他后悔于没有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让身边人一个个离开。
容忍每个人的离开似乎本就是身为一个强者所必须接受的孤寂。
可是似乎他是一个活在过去的妖怪,贯穿过去,直至未来。
他无法放弃过去,而过去也如蛛网般缠绕着奴良鲤伴的躯壳。
或许一直到将他的生命全部蚕食,这些悔恨或许才会从三途川的河水中洗涤殆尽。
狐泽:不懂生气的意思哈[摆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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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