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至更早之前。
加茂祖宅的地下结界。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这是个曾被用来存放加茂家祖传咒具的地方,但随着咒术高专建立后的统一规范管筹制度更新后,这里就被搬空了大半。重要的咒具被天元以保护的名义扣押在了高专的结界,剩余留给加茂一族的只有些不成册的晦涩书籍。
加茂家术式的传承有过一段时间的断档。
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加茂宪伦的出现让加茂一族有很长一段时间远离了咒术界权势的中心,一直到近现代咒术师逐渐凋敝,他们才又重拾起御三家的名号。
前人之述备矣。
加茂望会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间被封闭的地下室,自然也有他的原因。
与五条家和禅院家相比,加茂一族传承至今的赤血操术显然有着更为易见的弱点。
这种术法实在太过受限于人体本身的极限,即便是有着高绝的咒力,一般人也难以寻得取之不竭的血液。
所以加茂望想要试图找到的,是那个曾经被记在古籍中的,能够将咒力转换为血液的禁忌之法。
为此,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行踪。
地下室的木门已经有些破败,推开木门后走在阶梯上的每一步都发出刺耳的吱吖声。这种酸涩而沉闷的响动在地下室忽明忽暗的烛火中分外清晰。
声响一直持续了近十分钟,从时间上估算,加茂家的地下结界距离地面起码有百米以上的距离。
亡者的世界保持着一贯的缄默,加茂望踽踽而行,一直到最后一声脚步声落下,整个地下才又陷入到一股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而在这片死寂中,加茂望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呼吸。
“谁在那里?!”加茂望猛地一惊。
然而黑暗处无人应答,只有空气中蜡烛燃烧的火星噼里啪啦的将明暗分割。
沸腾的血液在脉搏中喷张,加茂望双手成掌,和起的掌峰像是黑洞的枪口,定定地瞄准着呼吸声传来的方向。
“你到底是谁!”加茂望再次发出一声警告。
加茂家的结界只允许历代家主进入。
这是结界运行的规则,即便是天元也不能轻易打破。而这也正是加茂望没有第一时间发起攻击的原因。
像是被这声厉呵逗乐,暗处的影轻笑一声,低哑的声调却透着股婉转的弄人:“如果我是你的话,就不会把时间浪费在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上。”
“我是谁对你来说重要吗?重要的是我究竟想做什么。”
“或者说我究竟想对你做什么——”
本能的危机感一瞬间爬满加茂望的身躯。
暗处的虚影似乎是挪动了方向,然而加茂望却已然捕捉不到对方的呼吸。
敌人在暗他在明,就像是故意露出破绽的灯笼鱼,在当他被被无尽深海中唯一的微光吸引的同时就已经意味着死亡的迫近。
加茂望额间滑下了一道冷汗,或许今晚他的到来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而这份杀意似乎也不过只是对方对他实力的恫吓。
在加茂望拉响本能的危机警报后,这份遍布的杀气却又如同潮水般退却。
对方不在躲藏,而是从暗处露面。
加茂望率先看到的是一只木履。
“别这么紧张嘛,我还不打算对你做些什么。”
声音的主人有些熟悉,加茂望似乎在哪里听过近似的声调。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下一刻一抹熟悉的五条袈裟就出现在了加茂望的面前。
来人是……夏油杰?!
这不可能!
然而在黑与白的分界线中,加茂望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头顶多出的一抹有些熟悉的……缝合线。
臭名昭著的诅咒师加茂宪伦头顶也有这样一道缝合线。
缝合线的线头有些零散地落在“夏油杰”的额间,羂索将加茂望的反应尽数收入眼中,很显然,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此刻身份可能的暴露。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不是夏油杰了。嘛,虽然也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不过就这么简单的被你看出些什么还是让我稍微有点意外呢。”
“不愧是近代最有天赋的加茂家主,那么作为交换,不如也让我来猜猜你来到这里的目的吧。”
“赤血操术——你是为了这个而来吗?加茂家主——”
“夏油杰”拖长了音调,四周跳动的烛火像是加茂望此刻惴惴不安的心房。
尽管并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敌意,但加茂望举着“枪”的双手仍旧是没有放下。
他不知道“夏油杰”为何出现在这里,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怀疑过自己是否来到了某只亡灵的世界。
他有点想逃,可也就只是这一步,便让加茂望彻底跨越了黑与白的交界线,整个人全然地陷入到了周身无尽的黑暗之中。
“夏油杰”不打算放他离开。
燃烧的火光印在他的面颊,他加深了唇角的笑意,向前一步,咄咄逼人道:“你不用回答我也了解。”
“加茂一族的赤血操术比起无下限和十重影法术可完全称不上是好用,它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多,而想要剥离代价,将术式发挥到极致,就只能想办法摆脱躯壳的桎梏。”
“这本来是一个早已可能实现的研究,如果没有那个六眼的插足。”
“夏油杰”上前一步,压住了加茂望的肩膀,他微微侧目,看向黑暗中加茂望黑沉的双眸,而后故作惋惜道——
“很不好受吧。”
“明明有着超人的天赋,明明已经遍无敌手,明明已经端坐于云天,可却连脚下蝼蚁的生存都不愿放过。加茂家被轻易舍弃,咒术界的历史被胜者书写。于是我等一族便只能守着历史耻辱的罪己诏默默忍受着他们理所当然的压迫和剥削……”
“你到底想说什么!”加茂望下意识想要挣脱肩膀上的那只手。
这份属于加茂家的最屈辱的往事被人轻易捅破,就仿佛这一个无法打破的格局是由他加茂望亲手铸就的一般!
明明都怪那个该死的!五条家的六眼!
除了他以外的咒术界的所有人都不过只是蝼蚁中的蝼蚁。
“夏油杰”哼笑一声。
加茂一族果然与百年前别无二致。
他循循善诱道:“你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吗?你明明知道的。这是掌握在加茂一族手中唯一的机会了。”
“夏油杰”说着,视线转向比黑暗更深层的黑暗之处。
那里似乎封印着什么东西,即便完全连气息也无法感知,可仅仅只是凝望,就能让人的脊背盖上一层可怖的阴云。
“你疯了?!那不过只是逐虎驱狼之术!”
“逐虎驱狼也好过狼狈为奸。”
“你知道吗?你最让我感到可笑的一点就是你误以为事到如今还有转圜的余地。封印已经松动,失去同化的天元无法继续维持结界的稳固,九尾狐泽只是开始,接着会有更多的妖怪现世,宿傩的苏醒就是最好的证明。”
“百年前你们将妖怪封印于彼世——百年的恩怨,即使再怎么愚蠢的妖怪,也该明白了他们共同的敌人究竟是谁。”
“你还要等待吗?你还要看着唯一的机会从你手中流逝吗?”
“毁灭才是新生的伊始,混沌中才有实现真实的可能——加茂家主,时间可不等人啊。”
“加茂宪伦,你这个疯子!”这句话几乎是被从加茂望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句话。
他咬着牙,定定地看向“夏油杰”,就好像是看到地狱归来的恶鬼,而他的每一句话都在蛊惑着自己向着亡灵的世界迸发。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这种蛊惑,可与此同时,心中的**又在魔鬼的蛊惑中不断膨胀壮大。
他竟真的从加茂宪伦的话语中感知到了某种可能。
而“夏油杰”接下来的话便是为了坐定这种可能。
他知道加茂望的顾虑是什么。
也因此他清晰地开口,将过去的一切罪诏辩驳:“你应该庆幸的是加茂一族有我这样的疯子,如若不然,百年前的一战,加茂家早就濒临灭亡。”
“你知道在这苟延残喘的百年里我发现了什么吗?不,不是这百年,是在更早,是我还居于你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点。”
“——弱者是没有生存的权利的,想要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成为强者。如果你能拥有六眼,如果你能成为五条悟,那么你还需要在意这些俗世的是非吗?”
“是非对错,不过只是上位者为统治下位者而制定的理法。妖怪什么都很讨厌,但只有一点值得夸赞,那就是在他们眼中强者做什么都是正确的。”
“你想要成为的是强者还是弱者?”
没有人会选择后者。
加茂一族的历史早在加茂望青春期时就被前代家主的谆谆教诲刻印在他的脑海。
每一次的耻辱,每一次的失败。他们不过只是强者圈养的用于制衡对方的一条狗,就算有着御三家的名号也依旧不过是排在最末的有着一个好听名号的loser。
他已经忘记了。
是什么时候呢?他还有着壮大一族的梦想。
可是是什么时候呢?从六眼的诞生,再到十重影法术的现世?
加茂一族能做的究竟是什么?
逐虎驱狼……还是说狼狈为奸?
狐泽也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扮演出一种敌人的角色。
这里是一场宴会,而宴会上有着很多的人类,也就是说……她应该扮演的是“敌人”!
狐泽气势汹汹地站到了迹部景吾的身旁,以一种最为盛气凌人的模样开口道:“哼,还真是好久不见啊……手下败将。”
稍微穿插了一点暗线的线索,为的是方便理解一点后文会出现的剧情
虽然这样就又把小悟和狐泽的情感线推后了一章,但下章就可以大写特写一手情感线了……吧?
总之还是很期待小悟和狐泽下章的感情发展的![鸽子][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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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