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祠堂
一件袖口挂着白鹤别针的进口白衬衫丢在了明楼的面前。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汪家那个妖精要我死你也听见了。明楼,我知道这是她送你的衣服,撕了它。告诉汪曼春,你和她从此一刀两断。”
明楼摇头。
他明明遍体鳞伤,却还是那么坚定,似乎受非人折磨的不是他,似乎要面临爱情和家族抉择的不是他一样。
“那我替你撕”一直慢条斯理逼问他的明镜终于失了耐心。
“姐”明楼不松手。
明镜狠狠瞪视他,“你是不是还要再挨一顿鞭子才清醒”
明楼摇头。
明镜抢过衣服,刺啦一声将真丝衬衫撕成了两半,像极了被拆开的二人。
“弟弟,就当我对不起你。”
这一句话让明楼陡然红了眼眶,他望着明镜,那么可怜的恳求目光。
明镜说,“但凡她不姓汪,即便她是舞女我都认了。明楼,你和她走不到最后的,放手吧”
明楼紧紧攥住那件衬衫的手指松开了,任由它零落在污浊的地面上。
明楼伏下身子,忽嚎啕大哭。
苏医生来了。
阿诚着急地将人迎进来。
“外面那女子怎么回事?”
阿诚小声地说了汪曼春和明楼的事,苏医生到底是留洋归来的,忍不住咋舌,“棒打鸳鸯啊”
阿诚不敢回答。
明镜出屋相迎,“苏医生来了”
苏医生看了明楼的伤,皱起眉头,“打得狠了些”
明镜不做声,示意他出来,小声安排道,“给他打一针安眠吧,最好能安稳睡到明晚的。”
“这,睡久了不好的”
明镜道,“也是迫不得已。小孩子长大了,搁在身边管不住了,只好送远些。”
“明楼知道吗?”
明镜抱臂,“明日他醒来发现自己在远洋船上就会知道的”
她二人在这里说话,屋内明楼睁开了眼睛。
“阿诚”
阿诚上前,“先生有什么吩咐?”
“曼春回去了吗?”
阿诚想到大小姐特意的交代,不让他告诉明楼汪曼春一直守在外面的事,小声道,“是”
明楼松了口气,他想翻个身,可是身上的伤疼得动弹不得。“回去了就好。凄风冷雨的,让她受委屈了。”
阿诚含糊地唔一声。
明楼道,“阿诚,你想去法国读书吗?”
阿诚睁大了眼睛。
“问你话呢。”
阿诚缓慢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阿诚看了他一眼,说,“我舍不得明家,舍不得大小姐。”
明楼笑了,“知我者,阿诚也。”
一管安眠打下,明楼安稳地睡着了。
外面的雨渐下渐小,终于停下了。
明楼的房间里,屋内的吊灯关了,只留了一侧的壁灯,给屋内人镀了一层昏黄的光。
明镜坐在明楼卧房的小沙发上,远远地看着床上明楼侧身而卧的身影。
她的内心复杂。明镜心想,“时光不饶人哪。明明记忆里明楼还是十岁的样子。一张可爱的圆圆小脸,穿一件蓝色套头毛衣,在一家人面前卖弄他的聪明。母亲和自己夸奖他,他还故作谦虚。直到父亲放下账本也赞了一声,明楼才腼腆地开心地笑了。”
那样温馨的过往早已消散,明家这么多年只余她姐弟二人相依为命。
明镜问自己真的舍得让明楼走吗?那么遥远的国度,这兵荒马乱的时节,想再团聚就难了。
明镜喃喃道,“我真的是对的吗?”
在明镜心里,明楼是个深沉的孩子。表面上来看,他一直在努力成为一个合格的明家未来接班人。他学问做得好,做事踏实有耐心。他聪明,又懂规矩,毫无疑问让人喜欢。明镜即使不刻意去问,也听说经济圈里有好几位教授都很欣赏明楼。明镜即便心中挑剔,也不得不承认明楼其实一直让她骄傲。可明楼的内心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他无数次流露出的狡猾和伪装让明镜心中嫌恶,也暗暗忌惮。那种一环套一环的计谋在面对她时总是无害的,可其中隐藏的深沉仍然让明镜觉得窥见了什么。那是明楼的另一面,危险又强大的另一面。
阿诚进来了。
明镜问,“她还没走?”
“是”
明镜冷哼,“那就不要管她。阿诚你去睡吧,再过两个时辰会有车来接,别忘了带好大少爷的随身物品。”
阿诚答,“是”
明镜又在弟弟屋里待了一会儿,她并不近前。能远远地观望着明楼,似乎已是她作为一个严厉的长姐能做到的全部宠爱。
天微微亮时,明镜透过窗子一角看见了汪曼春。
那个十六岁少女已经狼狈到了极致。一身鹅黄大衣湿了又干,皱巴巴如同咸菜裹在身上。头发一缕缕缠在一起,贴在头皮上,实在是有碍观瞻。
明镜毫无疑问是厌恶她的,这个不知好歹的、勾引明楼的汪家妖精。同时,她也在心里为‘汪曼春’补充了更多的印象,比如一个为了爱情敢于飞蛾扑火的十六岁女孩子。明镜想,“让人心烦的勇气,无匹的勇气。”
明镜坐在汽车里,后座横躺着昏迷不醒的明楼,副驾上是阿诚。
汪曼春透过车窗看见了明楼,她瞪大了眼睛。那等待的一晚似乎并没有消耗完她的力量,她拍着车窗,无比依恋无比委屈,“明楼,师哥”
明镜并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她慢条斯理地翻出那件沾血的白衬衫,“别喊了,你的东西还给你。”
明镜将白衬衫从车窗丢出去,她冷漠的眼神扫过汪曼春,“我会送明楼去法国读书,五年内他回不来。汪曼春,死了心吧。”
车子开走了,汪曼春捧着那件衬衫,看着那袖子上沾染的点点血迹。眼泪滴滴答答落在衣袖上,将那血迹晕染开。
汪曼春痛苦地蹲下身子,哭得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