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视镜里的怪物将水幕撞碎,悬在头前的红绿灯凿击车顶,拉扯所有人的不安。
那张巨口在接近车尾缓缓张开,鱼身内部的构造完全敞露,布满倒刺的上颌塞着肉泥碎块,里面是数不清的车身碎块和断肢人头。
“轰隆——”
后备箱盖被掀翻,像一张薄纸一样被那怪物嚼的稀碎。
岑几渊几乎被吓傻,大脑一时间根本无法转动思考,耳膜鼓动浸了一身冷汗,这声巨响砸得车身摇晃,那狰狞的牙擦着这辆车狠狠咬合,他呼吸急促,扭头看着猛踩油门的严熵。
“严熵…”
他预言的是几人被怪物吞掉的画面,他把预言的因果强行干预了。
“艹!车神!要不是你我们后排三个都得被吞进去。”伏一凌的五脏六腑随着车身加速都被挤到了后背,也顾不上那股想吐的劲儿了,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
下一刻车身猛地一抖,惯性将车又推了几米,那怪物晃着头在原地缓了没一会又开始朝着这辆车冲撞,臃肿的身体在地上跳动,整个森林都在跟着颤。
闪电再次给这个怪物来了张照,那张鱼脸上的脓包鼓动,双眼兴奋地盯着几人。
“天老爷,你不如不要给我们看。”伏一凌感觉自己要被吓吐了,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掉了一车。
“我说你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开玩笑。”简子羽紧张地吞咽口水,牙床又猛地一痛。
……
后座的三人同时一愣,下一刻开始猛灌药。
“求你了酣睡值,求你了牙,别松了牙你别掉。”伏一凌脸色苍白,后牙的松动酸痛让他恐慌到了极点,下一刻车子再次被撞击。
轮胎打滑,巨大的惯性让车子控制不住地朝着道旁树林冲撞,离心力将车内的人甩得晕头转向,严熵沉着脸紧紧攥着打滑的方向盘,右手拉着手刹将车身稳住,额头上的冷汗滑入眼中,刺地他睁不开。
“砰砰砰砰!”
像是听到伏一凌的祈求,天老爷确实没有再亮起那盏灯。
可那个红绿灯频繁撞击车顶,车后的黑暗中频繁震动,一旦严熵失误,那巨口会将一切碾碎。
道路旁的树木几乎成了残影,暴雨倾斜而下在高速中将本就依稀的可见度拉到最低。
“靠,靠!简子羽你技能用早了!这怪物死死跟着我们跑不了啊!”伏一凌拽着拉手咆哮哀嚎。
“我怎么知道啊!”简子羽也慌了,车顶已经被砸得凹陷,再砸下去这车就要坏了。
她目光定在夏念身上骤然一缩,下一刻紧紧拽着女生放在门把上的手怒道:“你要干什么!”
夏念麻木地回头看了眼她,扯出一个笑,那眼神,分明存了死志。
“谢谢你们救我,我会尽量多拖它一段时间,你们,”她对上简子羽的眼睛:“一定要活下去。”
简子羽看着那只手上的动作心头一紧:“不行!”
来不及了,拉手已经被拉开了一半。
“咔哒。”
她一愣,扭头看着前座的严熵。
“你下去连一秒钟都拖不了。”严熵猛踩一脚油门冷声道:“你只会一瞬间就被怪物吞掉,夏念,我救人从来不会反过来被救。”
女生的手无力得从拉开的车把上松落,本准备赴死的心此刻好像被什么东西唤醒,车身摇晃,她恍惚想起司若死去的场景。
“跑…”
“你得活下去。”
“轰隆!”
车内几人骤然间随着车身倾斜,又在车轮落地时被猛地一撞。
“严哥你太帅了呜呜呜我要当你的狗,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伏一凌刚才看到后视镜上那怪物咬掉保险杠的时候心都凉了一半,还没成功脱逃就开始举着手欢呼。
“芜湖!速度与激情!去你妈的灯笼鱼,我们都他妈要活下去!耶一!”
“伏一凌我们还没逃掉呢你嚎个屁啊!”简子羽忍无可忍了,给了对方一榔头。
夏念看着几人,觉得诧异。
这是会死的故事,这是没有什么所谓复活甲的生死一线,车后有怪物近在咫尺稍有不慎就会全军覆没。
她目光定在始终紧盯前方攥着方向盘的严熵身上。
“他们说的没错。”她突然开口,身旁的简子羽和伏一凌同时扭头。
“有严熵的故事,存活率会大大提高。”
脑中那些让人痛苦悲伤的画面顷刻间化成一个念头。
活下去。
夏念深吸口气回头看着悬在车后的红绿灯,“你们有一个残影者对吧。”
“你怎么知道?”伏一凌下意识看了眼岑几渊。
“残影者的高速穿墙位移可以引开这个怪物,我能帮你们。”
岑几渊应声回头:“你说。”
“你要保证留足够的酣睡值回来。”女生话落,探出的手掌泛光,轻轻在岑几渊的肩头贴了一下。
岑几渊一愣,双眼再挪到窗外时瞳孔紧缩。
本漆黑一片的林中,缓缓走出无数个泛着蓝光的人影。
夏念呼吸沉重,给自己灌了口药:“接触其中一个幻像后所有的幻像会模仿你的举动,你……”
“我知道。”岑几渊没准备听她说完,抹了把脸刚准备动身手被握住,身后响起的声音低哑。
“岑几渊,不准死。”
他没回头,哼笑一声:“开好你的车。”
下一刻他化成一抹黑影骤然消失在原地,符车猛地坐起帽子跟着滑落,死死攥着车门目光紧盯着那抹黑烟。
暴雨几乎将周围的空气掠夺干净,岑几渊拽住树干停在一个幻像前看着那双棕色的眼睛勾出一个笑。
“帅哥,一起下地狱吧?”
他拽住对方的手下一刻转身便朝着道上冲去。
“靠,渊儿啊,你他妈冲这么快别刹不住车掉怪嘴里啊!”
伏一凌看着暴雨里一个个粉毛齐刷刷地涌过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中把自己祖宗十八代都求了一遍能保佑一下自己的儿子。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愿意吃三天素、不五天、不、我一辈子都可以吃素,岑几渊你不能有事啊,你得是完完整整地回来啊,缺胳膊少腿的我医不了……”
“伏一凌你吵死了闭嘴!”简子羽皱着眉头给了他一巴掌,目光紧紧盯着雨中的人影屏着气。
“我也可以吃素,他一定会回来的。”
倾倒的雨冰凉刺骨,岑几渊的身体几乎要被这雨砸得站不稳,鞋底拍击浑浊的水面,每一步都抬得艰难,视野被压缩,雨水将他眼皮砸得发麻,视线内那悬在车身上的红绿灯每接近一寸,他的心就跟着多跳一拍。
快点。
再快点。
心跳在耳膜里擂鼓,沉重、混乱、毫无章法,岑几渊死咬着不受控剧烈磕碰的牙,紧紧拽着身旁的幻像朝着那个怪物的巨嘴冲去。
身体被数个人影剐蹭,撞得他肩膀发痛,大脑晕的他摇晃不定又强撑着自己站稳,头发浸湿沉重地糊在脸上,每一次呼吸胸腔都撕裂般的痛。
再快点。
不能停。
雨中的车窗被摇下,伏一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岑几渊!渊儿!你是全世界最帅的人呜呜呜!我不当你爹了你当我儿子吧呜呜呜呜啊——!”他被简子羽拽着头发揪回去,哭声在高速行驶下模糊拉长。
终于,他停在车身与怪物拉出的短小缝隙间,身体被数个同样摇晃的幻影紧紧贴住。
眼前是直直冲来的巨口,那个怪物狰狞的双眼紧紧盯着眼前成群的肥美食物。
恐惧。
极端的恐惧。
岑几渊的心跳疯狂跳动震着全身的骨头,扭头对上那双双同样惊恐慌乱到目光无法锁定的眼睛。
“……别怕。”
浓重的腥臭味骤然将他包裹,视线被一片暗红浸染,手下的触感黏腻,他撑起身子回头看着缓缓闭合的牙齿和牙齿外涌来的数十个岑几渊。
他们在跑,在疯狂往这张嘴里挤。
挤不进来的一个一个撞在怪物的嘴上。
他们在哭,双眼被浓浓的恐惧浸染流着泪却没有一人停下脚步。
“别哭。”他的声音发颤,拽着身旁的幻像向后滑落,眼角的泪在巨嘴中滞空。
“岑几渊!”
“岑几渊——!”
伏一凌的尖叫随着巨口合上彻底被隔绝。
“我们,”岑几渊望着一同被吞进口中的几个幻像在食道中滑落,眼角被车体碎片划破。
“与死,同生。”
车身后紧追不舍的怪物被人群堵住,后车窗捎进来的雨将几人的心砸地死沉,伏一凌死死盯着人群等着那抹黑烟出现,望眼欲穿。
他频繁地回望副驾,该出现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人……人呢。”
车内所有人的嘴唇煞白,疾驰的车辆将后方黏腻的咀嚼声拉远。
“严、严熵,等他,别开了……”
伏一凌不住探头又被缓慢升起的车窗阻隔,他声音带上哭腔:“等他啊!他酣睡值不够追不上了怎么办!严熵!别他妈再开了!”
“伏一凌!冷静点啊你!”简子羽声音发颤,拽着伏一凌的胳膊把他往回拉。
坐在驾驶室上的人一言不发,她目光定在那双紧握在方向盘的手上。
在发抖。
“人呢!人呢!”伏一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扒着车窗,眼看着就要拉开车门跳下去被简子羽拦住。
“伏一凌,你现在回去一切都白费了不是吗!”简子羽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出去送死,他把自己送到怪物嘴里的意义在哪……”
“他没死。”严熵和夏念的声音一同响起。
“如果他死了,你们会听到他编号碎掉的声音,他是严熵的残影者,如果他死了,戒指会碎掉。”
夏念望着严熵手上的戒指:“他在帮我们,拖时间。”
车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伏一凌和符车频繁挪着身子的声音,他们在雨中寻找岑几渊的身影,却始终没看到。
“他是个残影者啊……拖了这么久如果酣睡值不够回不来了怎么办…艹!”伏一凌拳头重重砸在座椅上把符车震的一颤。
符车死死咬着下唇,趴在副驾上目光执着地盯着车后,轻轻喃出的声音被伏一凌的怒骂盖过。
“哥哥…不能死。”
那怪物被甩开了,一路上车厢内静地只能喘息声和抽泣声,车子最终停在林间的一片空地,伏一凌几乎脚刚沾地就要往道路上跑被严熵一把拽住。
“去送死吗?”严熵声音冰冷,手也冰凉。
“艹!”伏一凌怒骂道。
“你就不担心他是吗?严熵,你一点都不担心他回不来吗?他是个残影者!死了就他妈什么都没了!”他拽着严熵的领子双眼赤红。
那双发颤的手最终在那抹注视下缓缓松开。
担心,他担心的。
严熵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抖,那双眼里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着那么冷静。
“咔嚓。”
几人听到这细微的声响纷纷一愣,伏一凌猛地抬头看着严熵溢出血沫的嘴角。
严熵的第二颗牙,掉的比他们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