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好笑吗?”
晏经岁微微蹙眉,又很快一脸正色,声音放得很轻,询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景鲤没作声,目视他处。
“景鲤,”景鲤头转到哪晏经岁他人就移动到哪,确保他能轻易瞧见景鲤的神情,“和我说说好吗?”
“……”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许是晏经岁声音平缓温和,又许是景鲤真的想有人能和自己说说一些话,犹豫甚久,终开了口。
“你今天对我笑了很多次,我有些分不清它们。”
一次笑,景鲤不甚在意,第二次笑,景鲤会催眠自己说“这笑没什么”,可再多一些,即使这笑并无多余意味,景鲤却会多想,会想这笑里会不会夹杂了对他的恶意,情绪堆积,难以排解。
短短一句话中,晏经岁却好似从中窥见了景鲤的某些过往,某些被他人恶意讥笑的时间。
意识到的骤然间,他仿佛觉得自己身上一成不变的痛感翻了一倍,不然为何他的胸口会变得沉闷,有些难以呼吸。
“我对你的笑不藏分毫恶意,未来的亦是,”晏经岁解释时脸上带着笑,言辞真切,“我笑时,笑里有着我那一刻的欢愉,和我对你的欢喜。”
“欢喜?”景鲤思绪被人拉着走。
“我喜欢你,作为朋友我很喜欢你,所以我见着你会发自内心地笑。”
晏经岁加倍肯定,“景鲤,你应对自己有信心,你值得被人喜欢。”
景鲤:“朋友之间的欢喜?”
“难道不是吗?”
“哦哦。”景鲤对上眼前那双带着笑的眸子,不做他想,沉思之后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
闻言,晏经岁启动阵法时又笑了一声,笑声出现得有些突兀,“那你猜猜,这笑是什么意思。”
“欢喜……的意思。”景鲤回答,说话时些许迟疑,语气却是肯定。
“真聪明。”
晏经岁不吝夸奖,在景鲤看不见的身后,他藏起的左手对阵法一挥,瞬息间,阵法外景象剧变,别有一番天地。
“回答的奖励。”晏经岁示意朝阵法外看去。
奖励吗?
景鲤试着遵循他的指示,朝外望去,不由为之惊叹。
“很好看。”
此刻,阵法外周遭的混沌不知在何时转变为大漠黄沙,而他和晏经岁,似凭空立于万丈高空之上,俯瞰大漠。
观之大漠黄沙,与身处其中带来的感受全然不同。从上方看,最大的感受不是凄凉肃杀,而是己身之渺小。
在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漠里,无数生命得以孕育,周而复始,尽管这有可能只是秘境中的一道幻境。
如此看着,景鲤不免沉浸其中,心中萌生与生俱来的孤凄。
他身处于偌大的世间,却偏偏始终孤身一人,被世间繁华摒弃在外,尽管靠着自我欺骗足以忍耐,可有时却不可避免心中寂寥,时不时扪心自问,他究竟为何有此命运,叫他只能一人过活。
景鲤性格固执,想不出就死想。
既然世间无一人在乎他,那他一直努力活着到底为了些什么。
他大费周折寻找符集,若没有…他还不如终生蜗居于留白内…还不如在秘境中找一无人清净之地了却性命…还不如死了自在。
晏经岁很快发现景鲤身上的端倪,原本还好好的人突然间开始颤抖,口中无声念叨着什么,念念有词。
死?
此念头一经出现,微微刺痛着晏经岁的心,眉宇间不自觉皱起。
不能再让他继续沉溺,晏经岁双手凭借灵力隔空捧着景鲤脸颊,看着他的眼睛,一遍又一遍唤他的名字。
“景鲤,你看着我,我在这。”
“景鲤,我在这。”
“景鲤……”
景鲤的心神渐渐被吸引,耳边声响将他从梦魇中唤回,眼神逐渐清明。
甫一脱离胡思乱想,景鲤情绪有些低迷,脆弱感急剧攀升,下意识去确认身边人的存在。
“晏松。”
“是我。”语气轻缓,似根绳索,拉着景鲤往前走。
晏经岁缓慢用灵力撑住景鲤的身子,让他隔着灵气靠在自己的肩上,无声作陪。
其实,景鲤早在出声那一刻意识已然清明,但还是装作迷迷糊糊的模样,任由晏经岁用灵力摆弄他靠在肩上,尽管中间隔着灵气。
好温暖。
灵气虽无温度,景鲤却仿佛感受到从晏经岁肩上传递而来的温度,由外而内捂热他的心。
景鲤依旧闭着眼睛装作不适,在脑中纠结着一个莽撞的想法,嘴角不自觉撕咬着,就连咬出血也不曾意识到,暗下决心后,他隐秘地给自己贴上符篆,而后偷偷卸去头靠着的灵气。
靠上了。
失去灵气阻隔,景鲤也就顺势靠在了晏经岁的肩头,却还是装作不知晓的模样
小心思得逞,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但为了不露馅还是尽力克制,并且嘴里含糊地念叨着“死”,装得极像。
晏经岁全程注意着景鲤的状态,自然而然也就将对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戳穿,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任其倚靠。
尽管面上保持正经,但嘴角上扬的弧度无法隐藏,明晃晃显露出他此刻最真实的心情。
万米高空处,有两人依偎,两颗孤独的心好似在靠近。
阵法运行的速度很快,景鲤只觉得他还没靠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来到真正的秘境内。
阵法停下后,晏经岁侧过头看着靠在肩上的景鲤,率先出声:“到了。”
“哦。”景鲤偷偷撇撇嘴,起身后不着边际地补充道,“谢谢。”
晏经岁:“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景鲤极少与人对视,这样被晏经岁盯着,顿感无所遁形,唯恐被埋于内心的想法浮现窥见天光的可能性。
“去找人。”他刻意躲避晏经岁的眼神,朝四周乱飘,回答得一板一眼,当然真假另说。
“周简?”
“嗯……”景鲤随口应下,他还有要事得完成。
闻言,晏经岁手中挥动的玉扇忽的一顿,随后对着景鲤扇了扇,问道:“你们关系很要好?”
“……还行。”景鲤不知他为何如此询问。
晏经岁不依不饶,“还行?较之与我呢?”
“也还行。”
“还行…”他轻声呢喃着,他晏经岁怎会输给周简那小子,“那我再多做一些。”
对此景鲤并未听清,让他在意的也不是这一句话,而是从晏经岁身上传来的血腥味,以及他紧握住的右手。
景鲤咬着唇,他想不出就在他眼皮底下的人怎会突然流血,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秘境内你注意安全。”
“临别之言?”说着,晏经岁忽的加快扇子挥动速度,惹得景鲤发丝胡乱飘起,迷了眼。
景鲤:“……”
幼稚。
景鲤冷漠回复:“对。”
“注意安全,那玉佩记得随身佩戴。”
晏经岁轻叹一声,语毕,身影瞬间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就走了?
景鲤注视着某一处,表情呆呆的。
愣了会后,他还是决定先处理处理正事,拿出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地图,辨认自身所在位置,确定好前进方向。
该地图是一张简洁的手绘地图,乃景鲤一年前在外历练时,曾偶然间误入过一位散修的墓穴。
说是坟墓,其实也就只有一块写着“无名无姓之墓”的石碑,以石碑为中心,围绕了一圈圈的酒坛和一叠笔札,而这地图混于期间。
在笔札中,这位散修记录了他在一处墓穴,也就是南阳秘境中的见闻。
笔札中记载,在那墓穴中藏有许多宝物,其中最为珍贵的,便是符篆与灵药,至于这散修为何未将两者带出,其中并未言明。
景鲤在看到这地图后不多时便萌发出进入秘境的念头,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尽管背后暗流涌动。
此次,秘境只会开启一个月,一个月后裂口再难复现,这秘境算是消失了。
留给景鲤的时间并不多,早一刻拿到符篆,便能早一刻安心,如果可以的话,再带出那颗灵药也未尝不可。
因为阵法投放的不确定性,景鲤无法辨认所在位置,只能率先找一显眼位置去比对地图。
两个时辰后,夜幕悄无声息来临。
夜晚的秘境与白日里给人带来的感觉截然不同,白日里好歹有些声响,而此刻,除了景鲤走路制造的声响已完全是一片死寂,仿佛这世界是剩下他一人。
过于安静,小心为上。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景鲤惯会自我安慰,这会儿察觉情况后嘴上不停嘟囔着。
夜已深了,景鲤四周走动后寻找一处背风处作为今晚休息之所,几番估量后,终是在一棵古树下停留。
这树的枝干已然颓败,就连底部也已经出现腐朽之势,像是长久失去滋养,仅靠着不知多少年前的供养度日。
但从枝头仅存的那几朵花,和颓败下依旧粗壮的枝干来看,这树多年前定是一片葳蕤之景。
景鲤左看右看,都觉得这树和他在留白内种的那棵树极为相像,可能是这份相似感,促使他将今晚的休息处定在树下。
收拾好后,景鲤躺在摇椅上休憩,脑海中不断思索,耳边唯有篝火堆燃烧的噼啪声陪伴着他,再无其他。
渐渐的,思绪不知不觉中发散,沉入睡梦,原本侧躺着的睡姿也变成仰天平躺着,手脚随意耷拉着。
树下,一人安心酣眠,所有的不怀好意皆被一张无法触摸的结界隔离在外,难以靠近他的身侧。
……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混入,分散在秘境各处。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即刻行动。”
“不急,让他们在秘境内散布一条消息。就说,秘境某处藏着天下至宝,先到先得。待他们集中聚集后,即刻开展计划,你们先去那处做好准备。”
“属下遵命。”
夜深人静之时,秘境某处一人隐于黑暗中布置着一切,没人知道他的目的,他的计划,若是景鲤在这,定会明白这人口中说的地方正是墓穴所在之地。
吩咐好后,这人一动不动盯着天空,隐藏在帽兜下眼睛里满是狂热的向往,嘴里不听念叨着“等着我,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