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子再醒来时是凌晨六点,脊椎还有点钝痛。源于昨天关瑜敲门时,她去开门没站稳又摔了一次。
枕头旁的手机有整整三十条信息,然而发送人都是栗子。
茜子内心没再有波澜,她知道靳汀不会再和她有联系。
她翻身,沉淀在五脏六腑的酸涩感被激发。
正对白色的纱帘床帐,淡淡温和的馨香,鹅黄色的被褥被她捂得紧紧的。林茜子才发现,她头旁边还摆了个另一个枕头,小熊图案。
应该是关瑜的,但关瑜没有睡在她旁边,也许是怕吵到她,跑去和姨妈睡了。
今早意外不热,透光的窗帘内窗户紧闭,晨光熹微,房间内冷气弥漫泛开,一夜过去,她额角压着的发丝格外清爽。
林茜子瞥见开着的空调,难怪。她秉着节省电费,起身关掉,又有点不舍来之不易的冷气,站在窗户前犹豫要不要开窗。
茜子才发现天沉得可怕,没有雨,但乌云黑压压地连成一片天,她一眼过去,近景里,不细看都找不到云朵间的缝隙。
风声鹤唳,棕榈树难得叶子被晃得这么厉害过,隔着窗户,都知道肯定被吹得呜呜叫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天动地坼。
她昨天刚怀念西雅图的阴雨绵绵,老天爷就如她所愿了。
关瑜的朋友说过高考,所以林茜子洗漱完,不自觉点开她高三时候的班主任。她想找班主任问问今年高考情况怎么样,但指尖在键盘上敲击一阵,还是没敢发出去。
她在网上搜到今年高考试卷,用打印机复印,又趁着这会,去处理栗子丢给她的信息炸弹。
打印机发出细微的响动,属于纸张抖动的白噪音在耳畔旋绕。
林茜子看完消息,仍然是那堆恋爱里的鸡毛蒜皮事。
她冷静回复。
茜子:【栗子,你已经三周都在和我倾诉,你的生活大大小小。没有一件开心的事情和我分享。】
栗子曾经和她发过消息抱怨,给男朋友分享喂流浪猫,男朋友却扫兴致朝栗子说有点脏,记得洗手。
栗子明明也会向身边人分享,喂流浪猫这样可爱的小事情,然而,从不和她说。
栗子做的是牙科护士工作。而她收到的短信,不是骂同事,说领导,想辞职摆烂,不想学挂号拍片,哪个帅哥的牙有点黄。
就是初恋,现男友,网恋对象,相亲,前男友。
栗子说感觉自己再度抑郁,她安慰栗子,提供缓解情绪的办法,让栗子试图找找心理医生。栗子只发来两个字:——没钱。
她不想怪栗子什么,但她也是人,也会累。
栗子:【啊…对不起,茜子。算了吧,你这个年纪,我也不应该和你说这些。】
话里话外意思到底是?
说她阅历浅,所以无法共情吗?
茜子心里一沉,表明不想再联系,在栗子好聚好散的简单祝愿下,回复【你也】,按下删除。
桌上的试卷已经打印出来,
——
试卷林茜子最后没来得及做,她七点半还要去餐馆上班。
凭借待在西雅图的那几天,她已经对阴天是否下雨有直觉天赋。哪怕洛杉矶的天气预报写的是阴天,她也特意带雨伞。
顺便,因为不想试卷被多的人看见,林茜子把试卷也一并拿走。
回到餐馆,在茜子做好准备工作后发现,带上雨伞是正确选择。
往日里上午九点,应该会有四五人来吃早饭,但眼下连大街都鲜少有人。外面街景似蒙灰,大颗的雨珠滂沱砸下,隔着玻璃门爆开,噼里啪啦像国内新年放的烟花。
这下是真的天动地拆。
麦克斯站在前台另一侧,看着外面的那场暴雨,和空无一人的餐馆,双手交叉成拳,放在胸前,低头沉吟:“Thank God!”
【感谢上帝】
铿锵有力,念得和做法似的。
林茜子有被麦克斯逗到。
茜子见半天都没来人,去了后厨角落的员工物品柜。
这肯定要得到姨妈的许可。因此见到姨妈,她就准备去询问是否可以在这写题,只是没想到姨妈开口比她快:“你还带了这个?”
林茜子有点心虚地点点头,然而下一秒姨妈喜笑颜开,拍拍她的肩膀:“没事,好好学。”
林茜子拿着试卷出去时,内心也温暖充盈起来,突然觉得今天的暴雨也没有很差。
一八年时,部分省份已经文理分科取消。
未来迎接新高考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不知何时落实到福建。
至少今年,福建的高考仍然是文理分科。茜子选的理科,打算报入2 2的金融专业。
一时间餐馆也来不了人,林茜子弯腰,忍着脊椎的阵痛,借白色前台桌,撩开落在肩侧的高马尾做题。她不打算设时间,大概做完检查一遍就算分。
麦克斯看到她回来,玩手机的动作一停。
餐馆对女性服务员着装,没有太多要求,外面套统一发放的厨房围裙就好。茜子今天里面是一件纯色短袖连衣裙,款式简单,奶黄色。
麦克斯心觉,这连衣裙颜色像后厨的卡仕达酱。
而她亲爱的同事穿卡仕达酱连衣裙,套工作围裙写习题的样子,两者氛围实在太不相符。
麦克斯心觉,Aria 此刻像离家出走打工的辍学女高。
麦克斯走上前悄悄视奸她的考卷,但作为白人看到结构复杂的中文,当然和天书无异。
特别对于麦克斯这样,十八岁结束学业,步入社会已经十年的老油条而言,哪怕茜子做的是数学考卷,有数学符号,麦克斯也全然不知。
麦克斯不想打扰茜子做题,不过还是多嘴一句:“我帮你盯着老板Linda?”
冷空气裹着二人,麦克斯说的话都出白雾了,放在夏季的洛杉矶真是奇迹。
她解完题目,第三道选择题括号内,漂亮的“ A ”被写上。林茜子才打算和麦克斯说话。
“叮叮叮——”
前台桌上的白色座机电话响动,直接打断茜子的思绪。
麦克斯也顿感心烦,双眉一皱,死都想不通,谁在雨天有闲情计划外出吃饭:“Piss off.”
【该死。】
麦克斯的咬字带有嚼劲且清晰饱满。
来电铃声绵长。
茜子还没搁好笔去接,麦克斯的手就伸过来,想替她接电话。然而手伸到半路,又停下来。
麦克斯“Oh”一声,叫得惊天动地,捂着肚子就跑了,留下一阵风和话的余音给她:“I gotta take a **.”
【我要去上厕所】
大概,这是上帝对麦克斯说脏话的惩罚?
林茜子摸摸刚刚被尖叫骚扰到的耳朵,藏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快速把卷子塞到挡板下,去接通座机电话。
电话突然被茜子接通,那头并未预料,故而也没有马上开口。暴雨仍在下,那头细微的呼吸声音,那种名为期待的声音,就像单独降噪了一般。
林茜子听得太真切和清晰,以至于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刚刚揉了耳朵,导致耳朵升级成了 Pro 版本。
“你好,餐馆明日下午有空位吗?”熟悉的男声,正经的口吻,标准的英文,像冷空气,不知不觉就侵占进她五脏六腑,伴随雨点,结成霜花,形成一股绵软的刺痛。
原本她已经把靳汀刻意抛之脑后,更别说刚刚沉浸在做题,但直到电话接通,听到声音那刻。
她就是不费力气地想到靳汀。
那就是靳汀。
今天好像是有点凉过头,连手臂上细小的绒毛都立起。她回过神时,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或者,不知该坦然,还是该无措。
要和他说什么,说她是 Aria 吗?
说她原来在餐馆打工吗?
反正他已经知道,她不堪的那面。
摊开更多也无所谓。
林茜子揪着电话的手紧了,指甲掐得整个手都在抖。
已经预料到声音会像老磁带,沙沙发涩,可她不能不答。
林茜子最终说:“有空位。下午一点可以吗?可以的话,先生您留个姓名。”
她刚刚真是傻了,还想自报姓名。明明公事公办就好。他还没刁难她,她就开始刁难自己。
“可以。”对方答应得很爽快。
外面的天自灰变黑,浓厚的雨幕罩得人昏昏沉沉。
听到“可以”,林茜子嗓子里悬着的气,才重重落下崩开。
像外头自天砸向地面的雨点,沉到最底,碰到实地,才肯炸开。
然而,电话没被对方挂断,她没得到姓名,也无法主动挂断——
男人的嗓音低低地缠上来,绸缪里带着散漫:“但是为什么要唤先生?你知道我叫什么。”
“Aria.”
这句,饱含情致。
她被唤得身子一软。
【山雨欲来风满楼】出自唐代诗人许浑的《咸阳城东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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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