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茜子反应过来关瑜的朋友说什么时,阳台窗户外的恣意长风已顿住,手机另一头娓娓道来的旖旎说话声也顿住。
电话仍在继续,靳汀没有挂断。
血液轻又凉,空气凝结。
哪怕知道对方说的无可置疑,林茜子凭本能打开时钟软件。
手机因为老旧卡了,屏幕全白的那一刻,她不争气,羞耻到鼻尖发酸。
加载好,仿佛已过一世纪。
时钟软件没有广告和跳转,点开即是内页,内容标有大号字体。
中国标准时间—今天,八月二十七号,星期一。
洛杉矶·夏令时——昨天,八月二十六号,星期天,中午十二点十分。
洛杉矶比北京晚十五小时。
所以,没错,是二十七号。
林茜子想咽口水。
她咽不下去。
林茜子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挂断这通电话的。同靳汀告别的声音抖不抖,沉不沉。
实则她这个上午还提到过,一开始以为他叫靳卫。靳汀同她解释,是小时候绑的家人银行卡。他大学就出国,用不上 Wx 付款,也就一直没换回自己的卡。
所以,他什么都坦诚。
独留自己,仗着靳汀太礼貌,什么都不问,才心安理得藏着掖着,如今被当场戳穿。
关瑜这下才听到茜子在打电话,她不敢想象,上午主动上楼帮她放书包的茜子,刚刚用了淡得可怕的语气,平静无比地朝电话那头说——有事,待会聊。
她瞧见茜子的手点掉电话键,缓慢而沉重,心里顿时有点慌张:“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打电话。”
关瑜不知上前好,还是后退好,似乎怎么样都会冒犯到茜子。妈妈基本没和她说过表姐的私事,连表姐在美国,都是她现在回来和妈妈叙旧才知道。
过了一会,林茜子反应过来关瑜在说话。茜子的声音轻松得有点虚幻:“啊…没有关系的。我本来手机声音就调小过,要贴耳朵才听到。”
“你朋友刚刚问的,我可能不太清楚。我休学了,今年没有去高考。”
关瑜听到这话,反应过来,声音放轻:“抱歉。主要还是我外放朋友的语音。”
蕾丝窗帘被风吹开,正午的阳光这时都打在脸上。远景里草坪树木,街道房屋,都幻作白云苍狗,发软扭曲。
茜子感受着热气,感受着自己还活着。
“真的没关系。小瑜,打印机能借我用一下吗?”林茜子长舒口气,挪了下椅子,指向她的打印机。
关瑜自然点头,贴心嘱咐:“要是有什么不会用的,可以问问我。”
林茜子“嗯”一声,放她乖乖下楼。
关瑜再度帮忙把门带上。
林茜子听到踩楼梯的声音渐远,重新回到书桌前,打开手机。她记得,刚刚同靳汀的告别语,好像有“待会聊”。
但现在,过去二十分钟,两个人白绿相间的对话框,就停留在那通被她挂断的电话。再无新消息。
不,还是有消息的。
又是栗子。
林茜子已经免打扰栗子有几天,因在洛杉矶的凌晨,是国内下午五六点。栗子只要上班,就常找她摸鱼发消息吐槽,从不在意时间。
她在西雅图就被栗子吵醒过几次,回洛杉矶,为不影响上班,她干脆就打开免打扰。
尽管如此,茜子每天看手机,下了班还是会专门打开和栗子的聊天框,一条条耐心回栗子的消息。栗子的那些牢骚话,她已经习惯。
现在是国内凌晨四点,她没有想到栗子还在发消息。
栗子:【茜子你这几天很忙吗?好像白天都不怎么在哎。】
栗子指的国内白天,不就是洛杉矶的深夜和凌晨。
她怎么可能在。
之前有回过,只是她失眠罢了,但栗子从未过问。
林茜子捏着因为加载信息太多,发烫的手机,叹了口气。
她转头弯腰从行李箱里翻出药,这些药被她藏在衣服底下,不愿旁人瞧见,哪怕没人翻她行李箱。
七七八八,大盒小盒,蓝色主色调居多。这时候,这些药,都已经成为被网上传烂名字的精神病类药。
拿出来,被任何一个中国人看到,就知道她得的什么病。
同时的,说出这种病也成了一把双刃剑。真有病和装同情,已经被很多人混淆不清。
她不想再下楼拿水,打草惊蛇到关瑜。她一手倒药,在掌心里细细数完数量无误,不作犹豫地把药嚼碎往肚子里吞,苦得舌头发麻。
吞完,放回。林茜子坐回椅子,还是先选择关心栗子。
茜子:【我回洛杉矶了,这里晚国内十五小时。你呢?现在凌晨四点,你失眠了吗?】
林茜子打出这段话,才想起,栗子自知道她上次去西雅图,这么多天,也没给她话题和空间插一句,什么时候回去。
栗子:【嗯,被我前男友气到。就是上次我找你打七小时的电话时,提到过的那个,大学绿我的。】
【我不是被同事和领导孤立,感觉太孤单嘛。他刚好加我求复合,我就想试探他,说想去旅游,想让他花点钱。他一直和我哭穷。】
【但是他前几天还来接我下班,送了几束满天星,还有糖葫芦欸。我蛮喜——】
林茜子关掉Wx,不知是不是药效上来,脑袋昏昏沉沉,她忽然感觉很无力。
她坐不稳,身子从椅子上滑落,跌坐在地,脊椎生疼,疼得像裂开。
肌肤贴在发烫的木地板,她只觉得冷,冷得双腿忍不住蜷紧。
手机里的消息还在跳,在屏保上刷新。
栗子:【茜子,我想和你打打电话。】
现在是中午饭点,栗子连算算时间,问她有没有吃过饭,方不方便都不愿。
林茜子想爬起来。几次都腿软,膝盖“啪”地摔在地上,痛到无知觉,不知有没有淤青。她想借滑轮椅站起,然而她的手一使力,椅子就在打滑。
轮滑椅最后被推远到她够不到,她只好在地上爬。
最后林茜子手捏着书桌木板,狼狈不堪地从趴着到双膝跪地,再到抽出腿,按着膝盖刚摔出的淤青站起来。
这下有知觉了,淤青发酸,骨头疼得像散架,仿佛里面的骨松质,都成了威化饼干的白色碎屑。
她有点讨厌今天是晴天,有点怀念西雅图阴雨绵绵的天气。
她单手扶腰,视线落在书桌上那架黑色打印机。提及开学,她原本就有想起成绩的事,刚好借用打印机,下载网上电子教材试卷,再测一套。
但想了想,既然是饭点,也得先照顾关瑜解决下吃饭的事。她再怎么也是年长人家,姨妈不在要照顾一下。
不等她去楼下,敲门声就响了。
“咚咚咚——”
关瑜端着刚被外卖员送来的,热乎的披萨时,足足在门口敲了三声,也没见屋内有声。茜子没来开门,她只好再度进去。
进来时,她看见林茜子坐在地板上,背对她,直不起腰,手机摆在地上,朝上。
那开着的手机屏保里,消息源源不断涌入。
依稀能瞥清,绿帽,好穷之类的关键词。关瑜光是看着,都忍不住皱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