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VIP区。
安静的走廊尽头站着三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极为特殊的气质使得路过的人无不侧目。尤其是站在中间的那个,不仅脸比明星还好看,手里还捧着一束钱做的花,更是惊奇不已。
这一层可都是重症病房,住在里面的人大多还没完全从鬼门关回来,见三个人神色淡淡,自然猜测道:
难道在躺在里面的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才看上去这么苦恼为难吗?
但其实,宋清叙只是在等。
他们来的时间不巧,唐振平刚陷入昏迷,医生正在查看情况。
其实看或者不看,救或者不救,对这个时候的唐振平来说都没什么意义,无非是器官多作用一段时间,意识再多被拉扯一段时间。
但当医生询问时,不等唐徊开口,宋清叙就道:“救,必须救,花多少钱无所谓,尽量延长他的生命,这才是最重要的。”
纪沉不明白宋清叙为什么这么说,他本来以为宋清叙会很乐得看到唐振平在这间医院停止呼吸。
约莫半个小时后,医生从门内走出来,摘了口罩,对他们摇了摇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纪沉十分有眼力见地说:“我在门口等你们,你们两个去吧。”
唐徊侧眸看向宋清叙,意在询问他的意见。
宋清叙却直接把手塞进了唐徊的手心,二人并肩走进那一间装着生死的屋子。
病床上,唐振平微微睁着眼睛,他的眼球已经浑浊,面色却泛着不正常的红润,是刚刚的抢救导致的。
唐振平没想到自己在生命的尽头还能看见唐徊,更没想到他会看见站在唐徊身边的宋清叙。
宋清叙上前一步,将纸币花束放在他的床头,又给唐振平掖了下被子,皮相骨相都堪称绝佳的脸上露出自然的微笑。
“叔叔,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宋清叙。”
唐振平的双眼倏地瞪大,灰紫色的嘴唇张开,不断蠕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他已经逐渐失去了对身上肌肉的掌控,因此像个牙牙学语的婴儿似的,只能发出些没有意义的音节。
这一刻,宋清叙忽然发现,曾经那个咄咄逼人的唐振平,那座横亘在他心里很多年的大山已经轰然倒塌。
人之将死,这么可恨的人,看上去居然也有几分可怜。
宋清叙的笑里多了几分怜悯,真心实意的怜悯。
“昨晚决定来看您以后我就在想要送您什么礼物,我想了很多,后来发现还是送钱最好,毕竟您最喜欢钱,喜欢到可以连亲儿子都利用。”
“啊!咦!!”唐振平呼吸急促,目眦欲裂,恳求地看着唐徊,希望他的儿子能将这个坐在他病床前的年轻人带走。
即便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其言也善”,而是感到了由衷的嫉妒。
嫉妒这两个人正年轻,嫉妒他们的生命才刚开始,更嫉妒他们看上去过得非常好,这么多钱做成花束,脸上居然看不到一点心疼,这是他穷其一生都想达到的阶级,却到死连这个阶级的大门都没看见。
浑浊的眼球不受控制地流出泪水,他的痛苦显而易见。
宋清叙:“虽然这句话不应该跟您说,但您毕竟给予了唐徊生命,是构成他的其中一部分,所以请您仔细听好。”
“我跟唐徊重逢而且复合了,我非常爱他,他也非常爱我,我们非常幸福,谢谢您当初到学校去闹,也谢谢您对唐徊生死不顾,没有您,他不会这么爱我,我也不会这么爱他,是您促成了我们。”
宋清叙一字一句宛若恶魔低语,亲手将自己的梦魇和唐徊的伤痛一并打破,从此刻开始,他相信他和唐徊的人生都会是坦途。
从进门的那一刻,唐徊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清叙,看宋清叙将人性的劣根彻底展露。
完美无缺的宋清叙终于暴露出了致命弱点,可唐徊不仅没感到任何幻灭,反倒更加兴奋,这份拥有也变得更有实感。
唐徊终于看向唐振平,一字一顿道:“爸,我妈的公司,两年前上市了,今年市值翻了五倍,妈妈现在是最有名的企业家之一,有个瑞士贵族正在追求妈妈,我们都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闭眼了。”
唐振平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听到唐徊这么说,宋清叙是真没忍住笑了,他回首扯着唐徊的衣襟,在他的下颌上亲了一口。
“你这么叫我是不是应该跟着你改口?”宋清叙眨眨眼睛,狡黠地问。
唐徊幽深的眼眸落在宋清叙的眉眼间,那一抹浓厚的郁色已经消散殆尽。
宋清叙笑道:“那还是等我们结婚那天再改口吧,不然对你妈妈不公平。”
唐徊亲了亲宋清叙漂亮的眼睛:“你说了算,都听你的。”
在宋清叙闭上眼睛的瞬间,病房内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鸣音。
唐徊捂着宋清叙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肮脏的画面,将人像树袋熊似的抱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病房。
床头柜上的纸币鲜花忽然不稳,近百张纸币零落飞散在病床周围,有一张摇摇晃晃似乎要掉在那只灰败的手里,却在将要触及的刹那调转方向,与唐振平彻底失之交臂。
这个人,连同他的唯利是图,自我狂妄,一起被宣告死亡。
唐振平的后事有专人处理,不需要唐徊操心,他带着宋清叙吃了顿饭,三人便直奔机场。
宋清叙来的时候孤孤单单一个人,走得时候却有两个人陪着自己一起,难得显得有些兴奋,坐进机舱里还不老实。
他一会儿动动这个,一会儿玩玩那个,累了就靠在唐徊肩上看他玩单机小游戏。
直到飞行后半程,宋清叙才彻底安静下来。
唐徊见他歪着脖子靠在椅背上,还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跟空姐要个毯子,就听见宋清叙小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回的上海?”
唐徊顿了顿,低声道:“醒了以后就在上海了,那天妈妈正好去接我。”
宋清叙心里一震,原来他跟唐徊竟然算得上是脚前脚后地到了S市,最后又脚前脚后地离开。
宋清叙继续闭着眼睛,不想唐徊看见他因为心疼而氤氲的眉眼,尽可能平稳着声音问:“那你找过我吗?”
唐徊想起那个飘雪的圣诞节,喉咙如同被塞进一块烙铁似的干涩异常。
他垂下眼眸,遮挡住眼中的厚重,尽可能轻声着说:“大海捞针吧,尝试过一些,但不得其法,直到我刷到你的直播。”
宋清叙就笑了下:“那个挑战,我当时打得也很辛苦来着,好在成功了。”
唐徊“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会成功的。”
“那你看我直播看了多久?”
唐徊没回答,打开手机里的直播软件,这上面登着的还是他的个人号。
账号显示,他只关注了一个主播,粉龄2.8年。
宋清叙呆愣地看着唐徊。
这意味着唐徊从一开始就看到了他,甚至是在宋清叙开始“韩服登顶”挑战之前。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宋清叙有些急了,“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要不是这次转会期,你难道就不想我吗?”
唐徊唇角扯出一抹苦涩。
怎么可能不急?但更重于的是,他在当时的宋清叙眼里看到了野心,猜到了宋清叙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唐徊无法容忍自己在跟宋清叙重逢后,却要经历选手和普通人之间差距导致的生离。
于是在宋清叙开始直播的同时,唐徊捡起英雄联盟,从国服打到韩服,从大师打到前十。他要的从来就不只是宋清叙的依赖和迷恋,他更想要自己和宋清叙无死角重合,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躺在床上撕咬绳索的那个绝望夜晚。
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他绝对不能跟宋清叙分开。
唐徊语气淡然地说出自己的最初设想:“如果周敬没出问题,我会去做替补,并且终有一天我会打败他,成为站在你身边的那个ADC。”
说着,唐徊淡笑了下,“其实也没这么沉得住气,在我意识到我有能力打比赛的时候,我应聘了WS的青训,只不过没选上而已。”
宋清叙一阵无言,想说他不是个特别擅长忍耐的人,所以理解不了唐徊的选择,但仍然为唐徊而心疼。
转瞬就想起,他为了胜利,在WS一整年感受到的被忽略,做出的每一个自我牺牲决策,这些在发生的那一刻都非常自然,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他不以为意,觉得为了赢做什么都值得。
其实如果去年世界后,周敬没白眼狼反咬一口,他还会再继续忍受更长久的时间。
这一刻,宋清叙恍然惊觉,怪不得当初会是他跟唐徊互相吸引,原来他们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他们那么不同,却也这么相似。
宋清叙调整了一下姿势,靠在唐徊肩膀上,缓缓闭上眼睛。
“一直爱我吧,”唐徊说,“我不是白眼狼,永远不会辜负你。”
宋清叙刚要答应,心头缓缓浮上一丝诡异。这句话,他是不是在哪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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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落地后,纪沉要转机去G市那边处理点家事,同唐徊宋清叙在机场告别。
纪沉摆着手道:“打进决赛啊,我到时候去线下给你们应援,包个大屏什么的。”
唐徊:“给WS包?”
纪沉:“那不然呢?难不成单独包你俩的啊?”
唐徊显然有些惋惜,出于为战队和谐考虑,妥协道:“还是包我们五个人的吧,要黄浦江那边那个大的,排面。”
纪沉走后,宋清叙撞了下唐徊的肩膀,半个身子被顺势搂住,宋清叙被抱得有点痒,笑嘻嘻道:“你想要咱俩的大屏啊?”
唐徊反问:“你不想要?”
宋清叙:“打进决赛,我给你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