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两天来,苏家的三人都觉得有的话赵家今日便会遣媒人来,于是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堂屋用水洒扫一遍,桌子椅子香案杯盘全都擦拭一番。
院子的落叶扫成堆,用簸箕装到灶口边上的箩筐里,起火、催火时用。地板再用竹扫帚从头到尾扫过一遍,不留任何碎屑和脚印,只留竹扫帚扫过的细细的纹路,整洁而清爽。
水烧几壶,茶泡上,花生瓜子果脯用果盒装着,摆到桌子上,再将桌椅一张张地对齐、摆正。
活是三个人干的,一个负责院子,一个负责堂屋,一个负责灶房,干得井然有序,不慌不忙。
果不其然,当他们做好这一切后,开敞的院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骡车,在两扇院门正当中稳稳当当地停下。
脑子里将十里八乡能叫得上名号的媒婆全部过一遍,以为会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呢,没想到从骡车里缓缓走下的是一个拄着拐杖的红衣妇人。
在院子里侯着的一声爹和春声娘一下反应了过来,哎呦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没想到是亲家母本人亲自来的!
谁都知道亲家母腿上有疾,需终日卧床的,怎、怎么今日她亲自来了?
慌张的是,这两位想上去扶,但又不知道这个举动相不相宜。
从骡车上下来的李兰菊也将两位亲家的反应看在眼里,给他们投去了一个无碍的她能行的笑容。
视线一对上,春声娘可不管这么多,直接上去扶了:“院子里台阶多,弟妹慢些。”
按年纪算,春声爹、春声娘要年长一些。
苏春声原是在堂屋里将茶水倒上,无意中瞥见这一场景,忙折了身,去自己屋中拿了一软垫和靠脚的凳子过来,摆在父母座位对侧的主位上。
做完,他在爹娘将赵家三口人迎进堂屋的前一刻,折回了屋中。
“大哥、大嫂,这个是我大儿,赵虎新,那位是他媳妇儿,柳云。今儿我们仨一道来,是想同你们家议个好事儿!”脚虽疼着,却不妨着衣衫整洁的李兰菊脸上露出诚挚而敦厚的笑容。
“弟妹坐,快来坐,侄儿与侄媳也坐。”苏老爹忙招呼着。
“我们家的情况,哥哥嫂嫂应当有所耳闻,并非家道殷实、声名远扬的人家。实不相瞒,昨个儿大儿将村里、城里的媒婆寻遍了,可没有一家愿意为我们去说亲的,所以今日我才自己来。”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春声爹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愧疚道:“是我去得太急了,没有提前告知,这事儿定得也急,没个时间让弟妹家好好准备……”
他昨个儿对赵家二郎说的那些话,其实是有些霸道与凶蛮的,什么限你两日,不来就作罢,他们苏家急着定这门亲事,他们赵家凭什么就得配合着你家的要求来?
苏老爹昨天晚上与妻子夜话时,详细说了自己与赵虎庆的对话,遭到了妻子的好一通骂,今儿也是悔恨上心头,一脸愧色。
“老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儿啊,我们知晓了心里欢喜得紧,自然要早早就来……”
两家都是极好的人,而且愿意促成这门亲事,坐下一商定,很快就将亲事的各种细节都议妥了。
赵虎新拿了两人的生辰八字,赶着骡车去找城里的算命先生算了一算,将先生定下的黄道吉日取回,让两家人知晓。
“是下月十九呢,不足一月了,会不会太赶了?”新郎家的倒还好,布置布置家里,备几桌席面,便可迎接新夫郎进门,可嫁哥儿的家中不同啊。
按照惯例,新夫郎得编制喜笠,缝制喜被、喜服、喜鞋,不单单要缝制自己那一身的,连夫君那身也要缝,这七零八碎的加下来,得费上个把月的时间,这还是快的。
“倘若今年没有好日子了,那就等明年,别累着孩子了。”
苏老爹细细思量了一番,道:“春声做绣活快,来得及,而且这阵子农闲了,我们夫妇俩也有时间,能帮上一些忙。”
“如此,便说定了?”
“说定了。”
口头上定了亲事,没个保证不行,还得签个定亲书。
媒婆来的最大的作用就是做个证见,如今没有也没事,苏福平写定亲书的时候说,他们苏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且对赵家二郎极其满意,不会收了聘礼还退亲的,叫弟妹与侄儿侄媳放心。
苏家为人处世有目共睹,李兰菊信得过,叫大儿将自家备下的红竹篾、红布匹、新鞋面、新鞋底、聘金及一些牲畜吃食一筐筐地挑进来,放他们堂屋里。
定亲仪式该有的,赵家都备足了,甚至还比寻常人家多出了几分。都是买上好的来,没有一分是虚的,谁看了都能体会到其中的心意。
骡车缓缓地驶离三坪村,坐在村口闲聊的妇人看见了,谈论道:“这是谁家的骡车啊?扮得这样好看,莫不是来提亲的?”
“来时我瞅见了,瞧着往青泉山脚下的苏家去了,莫不是向苏家小哥儿提亲的?”
一蓝衣妇人含笑道:“春声开春就满十六了呀,可以许人家了,这辆骡车装扮得这般阔气,莫不是宋家派人来了?”
“一定是的,宋家是十里八乡排得上号的富贵人家,苏家各个都是有学识、懂礼节的,又有个在县衙当官的妹夫,也不差呀,这两家的孩子最登对了。”
“这话不是打春声还是个娃娃时就说起的?都说到两个孩子成年了,赶紧的吧,赶紧将喜宴办起来,到时候我好好封上一份礼钱,去他们喜宴上大吃大喝去!”
“两家都这般有头有脸,喜宴该多丰盛啊,想着都流口水了。咱们村好久没办大席了!到时候可以热闹热闹!”
苏家喜静,独自坐落在山脚,因大旱闹饥荒的时节出过粮帮过村里人,恩情被记下了,邻里说他们家的事儿向来只说好的,对人家尊敬着呢。
心里好奇得紧,想去问问是不是真的宋家来提亲,想问问那婚期,却不敢登门去问,只等着他们家的谁从村口过,闲谈打招呼时问上几句。
因此一连憋了两天,都没有人上门去求证,然后就看着又一辆喜庆鲜亮戴着大红花的骡车从村口缓缓驶过。
“难不成这宋家觉得聘礼送少了,又来补上一些?”
“不能吧,刚才车帘子被风吹开,我可看到里面坐着个媒婆啊,头上簪着花呢。除了第一次上门来提亲,哪家媒婆头上会簪这么多花?”
“不好,雨下下来了!”还欲多说些,可天上掉起黄豆大的雨来,没一会儿就连成了线,在村口闲聊的几位妇人纷纷用手挡起脑袋,跑回自己的家。
后面一连几天,雨都这么大,大得像是要把整个冯阳县淹了似的,谁都没有出门,躲在家里纳纳鞋底,缝缝冬衣。
那日那媒婆来作甚?是哪家派来的?也得等雨停才有机会再交流一番。
雨停后,憋了几天的人走动了一番,再回到村口将探听到的消息一整合,发现不得了了,事情不是她们想的那样!
那日后来的真是里长家遣来的媒婆,但苏家应的不是宋家的亲事!
“怎么回事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乍听闻这个消息的,一听就懵。
“苏家没应里长家的亲事,将人家给拒了!”
“不能吧,这两人多登对啊?这消息打哪儿来,可不可信?”
“那日来提亲的孙媒婆自己说的,这还能有假?她本以为这门人人都看好的亲事费不了多少口舌,没想到苏家根本不应!”
“那苏家是怎么想的?舍不得哥儿,想再压两年?想再压两年也可以先定亲啊,两年后再成亲。”
“不是,那孙媒婆说,苏家已经将哥儿许给别人了,聘礼收了,定亲书也签了,他们来晚了一步!”
“哪户人家啊,不会是什么官绅子弟吧?”比宋家好的,也就是有官职或功名的人的家里。这样的人家,村里可没有啊,得去县城或是府城里找。
“都不是,是我们隔壁村的,赵虎庆!”
“啊?”几个听这个与孙媒婆交好的老姐姐讲,嘴里都发出了同样的惊呼。
“九篱村赵家那二儿子?长得凶神恶煞,一拳能打死一个人的那个?”有个还不信,多问了一嘴。
“是啊,就是他。”
“昏了昏了,苏家这是昏了头了!怎么会将哥儿许给那样的人家!那赵虎庆在村里可是横行霸道的一个人啊,多少人被他欺侮过。生的也是穷凶极恶,一脸山土匪的样貌,苏家怎么会看上他呢?”
“不知道啊,两家的亲事都定了,婚期定在下月十九!”
“没人去劝劝吗?苏大哥一向主意正,而且他多疼自己家的小哥儿啊,怎这回将哥儿往狼窝里送了!”
“苏氏宗族有人去了,但都被劝了回来,说说好的事儿,没法变了。”
“哎呦诶,那赵虎庆不是个好的呀!怎么定了这样一门亲事!”原来几个婶婶在村口的石凳上排排坐着,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身体向后仰,靠着身后的土墙了,不住用手按着她们脑袋上急得头都疼了的位置。
仿佛嫁给赵虎庆的是自家的孩子!
那样一个粗暴的、会打人的人,谁愿意将自家孩子嫁给他!
“你们瞧,那是不是苏家大郎、二郎回来了?”
远远的,就看见两辆牛车,一前一后地行进着,朝她们村口这侧驶来。
“是,是他们!春泉与春茂上丈人家接夫郎媳妇儿回来了,咱们赶紧去同他们说说,让他们回去劝爹娘,将这门亲事退了,现在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