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 第10章 书信断联 青春失约

10.

师范三年的时光，像流水一样从指缝间溜走。对林知棉而言，这三年是充实而沉默的。她循规蹈矩地完成着学业，在同学和老师眼中，她是个文静、用功，但似乎总带着一丝心事的姑娘。

没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外表下，藏着一个近乎偏执的秘密和一股燃烧的火焰。

那个秘密，源于罗叙的一封旧信。信里，他曾用憧憬的语气描述过他理想的大学——北方那所以工科闻名遐迩的“北华大学”。他说，那里有全国最好的机械工程专业，有他向往的实验室和图书馆，仿佛他人生的蓝图，早已与那所北方的学府紧密相连。

正是这份憧憬，点燃了林知棉内心的火焰。在按部就班完成师范课程的同时，她所有课余时间，都投入到了一场孤独而隐秘的跋涉中——自学高中课程，准备参加高考。

这是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师范生毕业包分配，是那个年代公认的“铁饭碗”。放弃这条安稳的路，去挤千军万马的高考独木桥，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不明智的。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罗叙。

在她与罗叙持续的书信往来中，她只字不提自己的挣扎与野心。她依旧分享着师范生活的琐碎，关心着他的高中学业。她知道罗叙成绩优异，考上他梦想的北华大学希望很大。她幻想着，当某一天，她和他意外地在那所著名的北方大学校园里相遇时，他脸上会是怎样震惊又欣喜的表情。这个念头，成了支撑她熬过无数个挑灯夜读的夜晚的、最甜蜜的动力。

然而，命运的轨迹，常常在人们毫无防备时悄然偏转。

就在乔应心进入师范的第四年（第四年是在家实习），在家乡小学实习的那个秋天，她收到了罗叙寄来的信。信很短，字迹甚至有些潦草，不复往日的工整。他说，他考上了南方的一所不错的大学，虽然不是最初梦想的北华，但专业他很喜欢。信的最后，他写道：“知棉，大学生活开始了，一切都很新奇。你也要顺利毕业，一切安好。”

林知棉为他高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他终究没有去成北方。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无论他在南方还是北方，她都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学，到时候她就可以告诉他一切，距离不是问题。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封信，竟成了罗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自那以后，她寄往南方那所大学的信，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起初，她以为是他学业繁忙。一个月，两个月，半年……实习结束，她顺利从师范毕业，拿到了那张沉甸甸的派遣证，但她看也没看，就锁进了抽屉。她所有的心神，都系于那场即将到来的高考，和那个杳无音讯的人。

她参加了高考。凭借着四年师范打下的扎实基础和那一年的拼命自学，她爆发出惊人的能量，竟真的如愿拿到了罗叙所在那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成了当地的“传奇”，放弃了铁饭碗，考上了名牌大学。可捧着那张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通知书，林知棉却感觉不到丝毫喜悦。

因为正是暑假，乔应心鼓起勇气往他鲁北的老家寄了信，可是仍然没有回应。

罗叙，这个人，就像一滴水珠，在岁月的长河里，彻底蒸发不见了。

秋天，林知棉梦寐以求的日子终于到了，终于，终于，就要见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了！她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的列车，走进了那所有罗叙的，梦想的大学。急切地踏进校门，她无心观赏校园的美景，放下行李，一路小跑打听上届机械专业学生宿舍在哪里，打听罗叙在哪里。

得到的答案却是“查无此人”。

所有线索都断了。罗叙到底在哪里啊？揣着满心的期待，没找到熟悉的身影，失望比风还沉。

她不知道，在她于北方为了与他“意外重逢”而拼命努力时，罗叙的人生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就在高考前不久，家中顶梁柱的父亲骤然病逝，留下沉重的债务和一个需要人照顾的母亲。作为长子，他别无选择，只能黯然辍学，扛起生活的重担。起初他妈妈不同意，哭着哀求他，说再苦再难也要让他继续上学，不能毁了他的前程。他不忍母亲难过，报考了离家近的城市。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他并没有去学校报道。因为他实在不忍母亲辛苦，瞒着母亲他去了最南方的特区，在工地、在工厂，用汗水换取微薄的收入，偿还债务，供养家庭。

那个七封信的日记本，那叠载满青春心事的信件，被他深深埋藏在行囊最底层，成了不敢触碰的奢侈品。他觉得自己已从云端跌落泥泞，再也配不上那个在阳光下越走越亮的姑娘。他宁愿她认为自己是个负心的、断了联系的人，也不愿她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于是，一个在南华大学的校园里，守着曾经的梦想和承诺，苦苦寻觅；一个在南方的霓虹与尘土间，背负着生活的重轭，沉默地隐入人海。

他们都抵达了曾经梦想过的地方，却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地错过了彼此的交集。林知棉站在南华大学最高的教学楼上，望着远方，她知道她实现了对青春的诺言，却弄丢了那个让她许下诺言的人。寻找，似乎成了她生命中一个无法停止的习惯，尽管，希望，正随着一年又一年的落叶，渐渐飘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