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魏竹带着一叠已经搜查整理好的资料上了门。
她的状态看上去疲倦了很多,相必这些日子也没怎么睡好,但那双眼睛却还很亮堂,仿佛追逐着的是永远不会熄灭的光。
“关于那些诡异潮的猜测……能够调查核实的内容已经全都在这里了。”
监管局到底专业人士更多一点,在排除了外在因素的干扰之后,得出相对正确的答案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竹无法否认,正是李长月过于急切的随意启动实验将能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东西往前推了一把。
事已至此,再去讨论是谁的问题已是无济于事了。
“薄意,我们现在很需要你的帮助,”魏竹的嘴唇有些干涩,没有避过程熙的想法,直接开口道:“你的精神力亲和度是全监管局最高的,在提前探查问题状况上,加上你的能力会事半功倍。”
薄意扭头看向了程熙。
程熙双手搭在腿上,既没有接过桌面上的资料,也没有对薄意的无声询问做出回应,她只是沉默着,等魏竹忍不住催促才说了一句:“可以,但你们需要保证她的安全。”
那双血色眼瞳直愣愣的,扫在身上那一刻,魏竹很明显感觉到了精神力内部的颤栗。
这是威胁的姿态。
程熙从不否认这一点:“做得到就把人带走,答应了又做不到……我会把你们带走。”
薄意轻咳了一声,无奈缓和道:“我好歹也是一个S级的监管者,哪有那么容易出现生命危险。”
言外之意就是要答应了。
程熙嘴角扯了一下,没什么温度,只是重复事实:“在诡异潮里,S级监管者也只是能够燃烧的更久一点的耗材罢了。”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承诺,可最后,不也没能回来么?
“我从来没觉得从诡异里扒拉信息是一件愉快的事。”
薄意也想到了过去的教训,又惦记着程熙现在的状况,有些打起了退堂鼓:“那要不……我还是留下来?”
“至少你现在这段时间,我不想缺席。”
程熙放置在腿上的指节不受控制的动弹了一下,她垂眸,目光从些微波澜的温热茶水上掠过,一下,两下,三下……茶水像是被恫吓了,缓慢恢复了平静。
三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怪异起来。
魏竹完全没想到她会听到这么个回答,原本以为这一趟最难越过的坎应该是不太能被说服的程熙,结果……最先反水的,却是从来不会拒绝这种任务的薄意。
她虚虚抓了一下桌面上的文件,第一次感觉到最稳健的地方开始不受控了。
于是只能率先妥协。
“我承诺不会将薄意送往真正的战场,”魏竹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只是需要薄意帮忙做一些后勤的工作而已,毕竟,如果能快一点确定诡异潮的方位,就能多救下很多人。”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程熙微微抬起下巴,如同端坐在云端运筹帷幄的上位者,平静下了赦令,“我很早之前就说过吧,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一切。”
薄意咬了咬下唇,还是担心程熙现在的状态:“可是……”
“用不着可是,”程熙扯了扯嘴角,冰凉的手覆盖在她的脸上,继续开口:“我可不希望以后你还惦记着这些本该能救下来的人。”
薄意身上最柔软也最锐利的地方时常同出一脉,可偏偏,柔软总是漏给别人,那把锋利的刺刀,却时时悬在自己的心脏上。
“我向你允诺,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程熙适时放柔了语气,像是诱哄一般:“等你回来,一切都会回归最本初的样子。”
魏竹在这句话中听到了某些希冀,她想问,可还没开口,就被那双暗含着警告嫌恶的眼神看了个正着。
她短暂想起了叶星河汇报时提过的那句——“程熙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趋于冷漠”。
没冷漠时尚且不把他们监管局当盘菜,更何况现在。
魏竹识趣闭上了嘴,又转而想着之后从薄意身上套些具体情况。
……没办法,危难在前,她也只能做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坏人了。
可惜,更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最应该得到坦诚的薄意居然真的一无所知。
“你们之间……真的没出现什么问题吗?”饶是魏竹做了再多的假设,也没想到会遇到现在这个状况,忍不住劝道:“要是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不要藏着掖着啊,监管局有的是能人,哪怕是感情上的……”
“没有,”薄意摇了摇头,声调没什么强烈的弧度,态度却异常坚决,“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就算是局长您,也不能随意怀疑。”
程熙现在只是短暂的变得冷漠了,那些冷漠挤压了她心里的空间,但她又不是不爱了。
魏竹只能另辟蹊径:“那关于她说的,‘一切都会回到最初’……如果是你的话,会有什么想法?”
薄意:“……”
薄意显露出了些许无奈的情绪,“爱人远行之前说上一些宽慰的漂亮话,这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魏竹:“。”这就是不想配合了。
程熙可不像是会说漂亮话的人,以前不会,现在更是不会。
这样的谎言本就是毫无掩饰意图的,魏竹沉默了一下,意外的,原本压着的嘴角缓慢抬升了起来。
“虽然身为监管局的局长,我不应该说这些,”她看向薄意,眼神很温柔,“但作为一位长辈,我很高兴有一个人在你的心里,终于比那些曾经压在你身上的责任更重。”
她过去和薄意交谈的时候并不少,不管怎么说,一个父母都在监管局担任重要位置,自己本人也格外有实力,任务完成还很快的监管者,于情于理,她这个监管局局长都是要重点关注的。
也因此,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矛盾的异常。
明明内心深处一直在渴望炽热的情感,面对其他人的示好最先做的却一定是逃避。
“责任”,这样的词在监管局中绝对不算是少见,挂在嘴上,留在心里,当做口号一样宣誓……可薄意和所有人的表现都不用。
她鲜少提起这个词,平日里也会避开那些送来的锦旗,她从来都是这样。
按魏竹自己的想法来说,薄意或许从来没有将“责任”二字只当作身为监管者应该承担的,她甚至懒得去理解其中更深层的意义。
她只是趋光的飞蛾,哪怕最后迎接的只是一捧粉尘也无所谓。
“……局长,”薄意煽动嘴唇,最后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何尝没有察觉自己身上的变化,只是那些变化太沉默了,就像是默不作声的水流。
薄意早已找不到改变的由头。
或许,在程熙捧着书学习的每一段时间里,她们都曾共享那些细腻又难以琢磨的情感。
“我很担心程熙,”彻底走出玫瑰古堡的视线,薄意按住了自己的心跳,承认了那无法抵抗的患得患失,“程熙一直瞒着我,也许她正在自己身上进行着某种能够挽救一切的实验,我知道她最初是为了什么,可这些,也已经将我拒绝在了她的身后。”
魏竹挑眉:“这是她愿意为你去尝试的,难道你不相信她的能力?”
“可她从来不应该背负这些。”
“程熙不是会被任何东西胁迫的人,”魏竹面对薄意这样的好后辈总是很有耐心,“她这么做,只会是因为想要这么做而已。”
“而她想要做的,最后总会成功。”
……是吗?
薄意缓慢抬起头,挂在山头的太阳依旧明亮,安静注视着正在生活的众生,像是永远不会厌倦一样。
天气渐热了,她们将要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有别于回忆里的夏天,真的要来了。
——
“我并没有觉得灼热,”地下室内,程熙的声音平稳到了可怕的地步,她看着已经取了好几管不同药剂的针管,继续催促:“还可以加。”
叶绒稳当的手都要开始颤抖了。
“这不行的吧……所有人类能够使用的最高剂量都已经拉满过了,再继续加下去,可能会造成身体崩坏。”
“我情况不一样,”程熙顿了一下,为了实验能够继续推进下去,干脆选择了直说:“按你们研究员的说法,我身体里不止一道精神力,早就已经躯体维持到了远超于普通人类的程度。”
叶绒不敢置信:“骗人的吧……大多数精神力都具有排斥其他精神力的行为,如果按您的说法,身体不应该在它们的撕扯中最先崩坏吗?!”
“因为它们遇上了天敌,”程熙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以为李长月哪怕拿自己做实验都想达成的成果是什么脆弱的东西吗?”
叶绒麻爪了,彻底说不出话,只能畏畏缩缩将手中本来只是用于备用的试剂注入了她的手臂。
一管,两管,三管……直至最后的试剂见底,程熙身上才露出了些许变化。
她的表情看着更冷了,白皙得像是瓷器一样的手上青筋暴起,如同恶劣的碎痕。
叶绒离得近,还能隐约听见一些混乱的声响,伴随着程熙逐渐粗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不,不对,这应该只是诱发精神力天赋的试剂……”
“你做的没错,”程熙红透了的血色眸子滚了上来,缓慢的,迟钝的,她露出了一个诡谲到了渗人程度的微笑。
“只是,你诱发的,不止我一个人的精神力而已。”
“什么?!”叶绒大惊失色,碰掉了桌上空荡荡的试剂管,碎玻璃捡起来划破了程熙的腿,又给那尊冷玉一样的身躯染上了几分**裸的血色。
“上去吧,剩下的东西就不适合你看了,”程熙喟叹一声,在膨胀起来的痛苦中,短暂找回了流动的情感,她俯下身,拍了拍叶绒好似已经不会动的手臂,“记得,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你看到的一切,到宋雅身边去。”
“接下来,玫瑰古堡会迎来一些‘不速之客’,你告诉宋雅,我已经设好了让它们彻底消散的陷阱,而她,什么也不需要做。”
“记住哦,是——什么也不需要做。”
叶绒本能就觉得不对劲,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勇气,她张嘴就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嘘。”
程熙瑰丽的眼眸沉入深海,就这样平常的一个对视,叶绒心里那些繁杂不安的情绪就像是被横生出来尖刀切掉了,只剩下最本源的听从命令。
“咔哒”。
地下室的门关上了。
程熙独身站在冷光处,身上皮肤的裂痕反复生长又愈合,越来越触目惊心。
“精神力”?
那只是一个比较好听的说法罢了。
那些混在程熙这句躯体里的,可不是精神力这么干净的东西。
它们有的来自溃烂伤口,有的来自人类最深处的梦魇,还有的,来自那想都不敢想的,无间地狱。
“程熙……”
“程熙……”
“程熙……!”
“我才是能活下去的那一个!”
“杀掉程熙,杀掉程熙,杀掉程熙……!”
“一群废物,”程熙冷嗤一声,垂下头,缓慢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隐秘而无声的露出了微笑。
“咔嚓,”头顶的灯光终于不堪重负碎裂。
于是那嘴角的弧度再一次融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正如——它们最初叫嚣过的那样。
那又有多久了呢……
“想要对付我,还是先从厮杀中活下来再说吧,手下败将们——我可没兴趣和你们车轮战。”
诡异的字典里是没有合作对敌的,它们混在一起都拼不出来一个十足好用的脑子。
程熙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鱼饵已经补下,而现在……夜晚还没开始呢。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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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夜晚还没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