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荣二十三年。
青莲山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浮云隐隐绰绰,山凹里一个人影一闪而过,看身形是个中年男人,腰间配了一把长刀,步伐轻盈,顺着几棵大树三拐两拐间便散了踪影。
日头逐渐上了屋梁,桥边远远传来一声叫喊:“阿尘,今日煮了你最爱的青梨汤,醒了记得回来喝~”说完婆婆揣上菜篮匆匆出了门。
只见江中一叶扁舟,一位少年荷叶盖着脸,淡青色的衣尾顺着架在小船边缘的长靴垂在了湖水之中,他一只手伸出船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沾起水花,懒洋洋地回道:“知道了,一会就回~”
少年深深嗅了一下荷叶的清香气,将手指从湖水中收回,拨了拨盖在脸上的荷叶,露出一只眼睛,眯着看了看悬在空中的太阳,长长的睫毛映出眼下一些阴影,眼尾一点痣似乎也被晒得有些泛红。
“太阳照着就有影子”,少年伸出手挡住一些阳光,喃喃自语道。
“阿尘,又在船里睡了一夜,当心掉进湖里啊~”船夫在岸边撑起另一艘小船,笑着说道。
江尘偏头看了一眼船夫,从平躺的姿势坐了起来,撑着手看着太阳道:“阿又哥,今天你还是没影子”,阿又似乎没听见,缓缓将船划到湖中央,撒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网,再丢出一把鱼饵,伸手抹了一把汗。
“今天这鱼可多的很啊!”江尘几乎同时重复了一遍阿又说的话。
说完江尘发出一声轻叹,起身一跃,蜻蜓点水地从湖中飞到了岸边,背朝着阿又相反的方向,边走边挥了挥手:“阿又哥,走啦,回家喝梨汤去!”
话音刚落,突然一片树叶顺着风飞速袭来,江尘偏身一躲,将将避开,锋利的树叶在脸颊划出一道细痕,漫出一丝血色,江尘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疼。
还没等品出到底疼不疼,一把长刀竖着直直砍来,气势汹涌,但落刀时又收了几分气力。
江尘这些年仙没修成,逃跑的本事学了不少,但这次显然逃的还是有些吃力,几次想往树上窜,都被长刀大汗逼回原地,于是索性不逃,靠着树喘着大气,两手胸前一叉,“不逃了不逃了,太累了。”
“居然是个残心,连区区一魂都没有”,长刀大汉嗤了一声,甚是不屑,“这也值得我来掳一趟”。
大汉似乎对这趟安排甚是不满,将刀一把扎在泥土中,“走吧,跟紧了,也不必绑你,免得伤了你”,说着拎起长刀转身欲离开,刚迈出树荫两步发现江尘没跟上,转头一看,只见少年已收起了刚才玩笑的神情,敛着眉盯着地上的影子。
“你有影子,你不是影人,你来我们村干什么?”江尘的声音暗了几分。
“跟我走,到了你自然就知道我来干什么,也不知道要个残心的有什么用,瞧你这辈子也修不成剑魂。”
大汉已经有些不耐烦,觉得主人让修为已达到三魂尘魂之境的自己,为了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用处的人千里而来,着实是有些浪费。
世间修道境界分为五境,分别是一魂影魂、二魂地魂、三魂尘魂、四魂气魂、五魂羽魂。若达到五魂之境的魂师,天下万物均可驱使为剑,数百年来少之又少。世人多数达到尘魂之境便为一生顶峰,大汉在俗尘当中肯定也是一号人物。
此时这号人物已不想再废话,决定将人打晕了强掳,他辟出长刀空中一转,刀尖突然散开,飞出数根细小的铁丝,像一张大网向江尘扑去,欲把江尘绑个结结实实。
“阿又!”就在铁丝顺着江尘的眼睛越逼越近之时,阿又突然从船上飞身而起,一把挡在了江尘面前,趁这一瞬之际,江尘绕至树后,大树中间有个树洞,他快速钻了进去。
大汉见铁丝绑住的是阿又,气性大发,发力将铁丝不断裹紧,刹那之间把阿又撕了个粉碎。但阿又没发出一丝声响,在空中化成了片片纸絮。
“呸!又是个影人!怎么他妈的全村到处是影人!”
江尘顺着树洞的地道赶回家,容婆婆已出门,算时辰还得一刻钟方能赶回。门口每日玩耍的孩童已不见,只剩下一堆碎纸屑,想来大汉已来过,且把所见过之人均已杀光,在不知对方为影人之时,连孩童也不放过。
江尘在这小村庄里生活了好些年,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危险,也没有遇到过除容婆婆外有影子,真真切切存在的人。这才刚遇到,就是来杀自己的,哦不对,江尘心想,他刚刚说不是来杀自己,而是来带自己走的。
日头顺着屋檐爬上偏院的小阁楼,透过树叶落下一片斑驳,江尘赶忙推开院门,匆忙找了一圈容婆婆,果然还没回来。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想着此地大汉已来过,不宜久留。于是他一边规划着躲藏的路线,一边把灶台的青梨汤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顺便还含了一块梨在嘴里嚼了嚼,想着今日婆婆是不是忘记了放冰糖?
要是容婆婆此时在身旁,怕是恨不得再把这小子揍一顿,感觉现在不是在逃生,而是烈日下玩野后回来解渴般,全然不将性命之事放于心上。
梨汤喝完,江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阁楼,把昨日刚摘的梨和影人纸揣入怀中,露出万事准备周全的表情,准备先逃会命。
刚从阁楼上蹦下,便见一个人影立在院中,这人看着约摸三十多岁年纪,仙风道骨,但鬓角有缕缕白发,又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
“你....你吃梨吗,分你一个?”江尘露出一个笑,伸出手中的梨。
沈长风:“.....”
沈长风瞳孔微微一收,紧紧盯着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不甘心与悲苦,而后又盯着那颗梨,苦笑着自嘲一声,又带了些无可奈何。
“你是江尘?”沈长风沉着嗓子问道。
“我是不是又如何,你又是谁?”江尘咬了一大口梨,往扶栏上一靠。
“我是沈长风,你愿意跟我走吗?”
“你们一个两的都是谁,为什么跟你们走,今天是什么成仙的好日子吗?”
“一个两个?”沈长风眉眼微抬。
言语之间,一把大刀从侧面砍来,只见他偏头一躲,双肩往后轻撤,转眼伸出两指竟将大刀牢牢扣住,大汉全然动弹不得,周遭树叶也似乎受到召唤般顺着风快速抖动了起来。
大汉折腾了半日,此刻心中早就十分怨怒,早已失去耐性的他将全身三魂剑力聚于刀尖,想要一击即中。
只见沈长风突然两指一松,似乎有意让大汉斩下这一刀,瞅准这难逢的机会,大汉挥起长刀,聚起万千铁丝缠绕在上,每根铁丝都指向沈长风,全力向沈长风砍去。
长刀来势汹汹,扬起尘土无数,千钧之力落于沈长风头顶,却突然被飞起的树叶裹住,无数叶片扎入长刀之中,刺出密密麻麻细碎的裂缝,不一会,长刀掉落地上,变成一堆碎片。
“谁派你来的?”沈长风自始至终头也没回。
“你是万剑门的人?万剑门怎么会为了这么个废物的小子出山?”大汉长刀被毁,伤了魂器,此刻已虚弱万分,躺在地上扶着胸口问到。
“最后一遍,谁派你来的?”沈长风缓缓回身,依然没有正眼瞧上大汉一眼,但眉间已有愠色。
“你要杀便杀……”话未说完,一把小刃已经插进大汉的心口,即刻毙命。
“阿尘,今日有客人来,怎么不等婆婆回来再招待”,容婆婆把院门推开,挎着菜篮,袖口仍因飞出刀刃还有些许晃动。
“婆婆!小心!他!”
“容婆婆,多年不见。”沈长风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