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荣二十八年,发生了三件大事。
剑宗族第一修仙门派万剑门沈云川,越过少宗主典礼直接继任宗主。人族皇帝昏迷三年,太子赵承临在这一年终获兵权,与北定王分庭抗礼,有了一争之力。羽族冒出一个年轻的无名掌事,打破二百年前不入世的三族盟约,杀伐果断,重整羽族格局。
三人搅动着这当世的暗流,世人却未八卦出他们的交集,唯一八卦到的便是三人均到适婚年纪,却未成亲。
写那些八卦文赚铜板的说书先生们也都给此事安了理由,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宗主沈云川性子太冷,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没人受得了他,太子赵承临一心扑于朝局,志不在此,而无名掌事是身体不行,一幅随时要噶的短命样子。
此日传言中的短命掌事做了一个梦,自从半年前伤重醒来,这已经是第二十八次做同样的梦。
梦里一片模糊的天光。
有一人身着靛蓝色长衫,扶着他的冰棺轻轻唤他,起初是平和的,后来双手撑向他,声音逐渐嘶哑起来。
“我给你做了梨膏,放了好些冰糖,你起来尝尝甜不甜?”
“醒来好不好,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醒来好不好…”
“你不是想要星星吗,星星给你。你不是想要我吗,我也给你好不好?”
一个酥麻的吻俯身而来,冰冷的、炽烈的、香甜的,他很想再尝尝,那个吻却转到了他的耳尖、落到耳后、再顺着移到了脖颈。
“醒来好不好?…”
那人轻轻地咬了一口,霸道的、温柔的。
短命掌事醒了,他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默默地将床单裹了起来,这是他第八次脏了被子。
也许是因为到了该娶亲的年纪?
他坐在摇椅上,躺在院中,侍女小桃给他端了杯热茶。
小桃长得不错,浓眉大眼,性格开朗。
侍女小荷给他披了件大氅。
小荷也不错,小家碧玉,利索还体贴。
短命掌事喝了口热茶,烫到了嘴,一不小心砸了杯子倒在了大氅上,热气渗进了腿中,烫的直哼哼。
小桃和小荷赶紧给他扶起,褪下大氅散了散热气,一会的功夫愣是又着了凉,俩人三下五除二地给他扶回了屋里,刚一坐定,便听见他咳了起来。
俩人见怪不怪,给他把裹好的被子收走,换了床新的,临走时贴心地带上了小窗。
“都怪你给那么烫的茶,掌事伤愈后五感都有些弱,茶端在手里不觉得烫,到嘴才发觉得了~”小荷埋怨道。
“好端端这春日,你给披那么厚的大氅,不然也躲得快些。”小桃也挑了错处。
“可别被夫人知道了。”
“我们这位掌事和夫人也不亲近…你说这掌事怎么和个病美人似的,风吹吹就倒了。”
俩人正议论着,迎面夫人过来了,赶忙噤声,让道一侧。夫人生着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可惜瞧不见,族长羽小蝶推着轮椅陪她一同进了小院中。
一进院门便听见一阵咳嗽声,随后窗户被推开了,病美人一双眼向这侧望来。
两位侍女抬眼瞧着,自家掌事可真是俊美,除了看着活不长,哪哪儿都好。
“万剑门递来请柬,宗主继任大礼,邀请羽族出席。”两人也未进屋,就这么在窗边对话。
“咳咳,小蝶姐姐去就行了,这种热闹我就不千里迢迢去瞧了。”
“请柬里特邀掌事出席,许是这几个月整编羽族各门剑修动静太大,难免惹人注意。”小蝶将请柬窗边递去。
“姑姑觉得我该去?”
小蝶回来扶着轮椅,轮椅上的夫人稳着声开了口,“这掌事既然交托给你,你便可自行做主。要起风了,关窗歇着吧。”
话说完,羽小蝶便推着她又走了。
窗边的病美人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思绪飞扬。一位是年轻的族长,一位是前掌事,怎么就挑中自己这样一个病恹恹的远房庶子过继,看自己也不像是能给这没嫁过人的姑姑养老送终的样子。
伤前许多事已记得不甚分明,这姑姑说自己的名字叫“羽无尘”,但这一年来,也没人喊过自己的名字,在这院中一步不出的养了大半年,几月前接了这掌事,来人便也都称他掌事。
也罢,出去走走也好,也厌了这春柳絮絮的院景,总扰的人咳嗽。
他走到桌前,留了三道掌事令。
仙修不服新令者,废他一魂。
贵族投机敛财者,抄他全族。
坊间强掳霸女者,杀。
上代掌事治族宽松,杀令多年未出,他着人将令给了羽默卫。羽默卫是姑姑留给他的一支暗卫,均是天生三魂之上的魂师,虽只有数十人,但可堪千军,如今为他所用,这几月也是靠他们肃清了不少叛乱。
这日深夜,他又做了个梦。
梦里他独站在威严的大殿中,满身血污,一颗残魂之心已被他亲手取出,欲自毁之时,一个宽大的拥抱将他淹没,那人紧紧又小心翼翼地抱着,似乎要把他嵌入身体。
“不要…我不允。”语气哽咽又坚定。
他觉得心口好痛,可是他没有心,对啊,他是世上唯一一个没有魂心的人。
他觉得这梦,反反复复,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