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相处几日,云游看来,莫破川是一个对同事下属仍有革命情谊的人,而且自傲,不屑于对江湖平庸之辈出手。
刚刚那一掌,一定是莫破川借云游之手打出去的,他不是第一次借云游出手。
他不得不打这一掌,总有原因。
云游决定,克服心中恐惧,去看看那具尸体。
等找到山庄殓尸房,她发现,站在这里,脑子里居然反复回忆奶奶盖棺出灵前已经僵化的脸。
深呼吸数次,烟云游怎么下决心也迈不进殓尸房门槛。
云游对着外面山景看了许久,一步步回到山庄中心,让仆从带了路,去找莫破川。
莫破川的院子在最靠近山顶的地方,两扇石门厚重,没有雕花纹样,没有门联,只有顶上三个大字:“纵横天”,狂草恣意。
对一个盟主来说,这个院子庄重之中带着简朴,只有这块匾,霸气侧漏。
“纵横天”是三进院子。
再往上,只有山峰顶端观景的亭阁。
院中静谧,午后的阳光让山中景致闪耀光辉。
“盟主。”云游喊他。
“来。”这次声音不在耳旁,而是从院后传来。
进入院子,上台阶,穿廊榭,两重屋舍之后,到达最里面声音传来的地方。
没有建筑,只有有一注不大不小的瀑布自峰顶扑簌簌落珠,瀑布前有石桌石凳,还有一块平展的大石。
莫破川已经换过衣服,黑色袍子有银线缠枝纹流光,头发松松束在脑后,在大石上闭目打坐,有一份干净的性感气质。
沈夜春眼光很好,莫破川姿色、气质都是顶级A男,与美艳绝伦的她正相配。
云游打了一路腹稿,此刻觉得自己有点冒昧,打扰到领导了。
“说。”领导发话。
“那人……为何……死?”云游话语缓慢,较以往流畅。
她在殓尸房外想了许久,比起看尸体,直接问莫破川更无心理障碍。
莫破川眼睛都不睁开:“泊舟镇围住我们的人,有他。”
“通过他……查。”可以通过这个线索查出幕后谁在捣鬼。
莫破川总能听懂云游的意思,他睁眼,语气沉缓,定定地看着云游告诉她:“立威让那些人就此不敢出手,这比久来的真相更紧要。”
说明行事准则,领导这是有意栽培的信号。
烟云游出神思考:这里不是自己的世界,自有一套价值体系。
她是一缕幽魂,即使在这里有血有肉,但无法适应,没有归属。
莫破川蓦然喷吐一口血,打在她胸口。
烟云游回神,发现莫破川正往前栽倒。
她一步跃近大石,莫破川刚好倒进她怀里。
他嘴角挂着血渍,脸色却很平静,正抬眼看云游,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云游忍不住,撸起袖子擦干净他嘴角的血。
“你……?”两人离得很近,莫破川说话时有淡淡的血腥味逸出,“刚刚在想什么?”
“不想。杀人。”云游盯着莫破川的下巴,刚刚她袖子在下巴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印子。
看来看去忍不住,云游上手,擦干净下巴上的血印子。
她久不练功,也没再握兵器,手指的茧都没了,与莫破川有粗粝的胡茬的下巴肤感大相径庭,摩擦出奇怪的痒意。
莫破川低下眼,看看自己下巴上的白盈手指沾着血,气息热热地打在云游手上:“别动。”
云游此时才注意到,莫破川以她为遮掩,正暗自环顾四周,似乎不像表面这么虚弱。
慕岳盟对她这种江湖菜鸟来说,太高阶了,根本玩不转。
见莫破川自己有想法,她此刻选择安静当个人形支架。
莫破川整个上半身全都在云游怀里,继续气息虚弱地回她:“快了。”
大领导表演着快挂了,嘴上一直说着快了。
......云游不知道这戏怎么接。
她转身把背对着莫破川,用力想背他回房中。
莫破川拍拍她的背,低声道:“可以了。”
云游疑惑,“吐血?”吐血是真的受伤了吗?
“不破不立,我在试突破最后一重。”莫破川自己摸了摸嘴边,坐直身体交代云游,“今日起,你暗中为我护法,我要破《白刃剪草》最后一重天,这件事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云游点头。
领导再下发任务:“泊舟镇的事,让你兄长去查,盟中还有蹊跷,留意。”
云游又点头。
点完头觉得需要再进行人道主义关怀:“盟主,你,还好?”
刚才还虚弱瘫倒在她怀里的莫破川,现在嗤笑一声,眼里闪烁强大的自信盯着她:“如此才好。”
说完,又拍拍她的肩,以资鼓励。
云游跳开,僵硬地对莫破川行完礼就要走,走了几步,脑子不断回放刚刚他吐血的样子,袖子上还有血迹,终于忍不住回过头:“医师看看?散播出。”
若医师可信,能看顾一下莫破川伤情。医师不可信,任他散播莫破川身受重伤消息,帮莫破川肃清慕岳盟添点柴火。
莫破川对着她淡淡地笑了笑,闭眼点头。
……
“你说,盟主吐血?倒在右护法怀里?”离纵横天最近的院子,是锦绣华美的秋明楼,沈夜春花容变色,反问从纵横天出来报信的仆从。
她才去纵横天伺候莫破川更衣归来,这才回秋明楼一会儿,该死的云游真会找时机。
仆从恭敬低头:“是。小人出来时,右护法正命人去请悬壶使诸先生。”
沈夜春挥挥手,让仆从先回纵横天。
慕岳盟近几年在江湖中崛起,沈夜春虽不曾上过百岳榜,但她才是功不可没那个!
慕岳盟此处山庄是她出钱建造,云行打理的产业商行,也多为沈夜春出资开办,她在慕岳盟,当数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
尽管如此,莫破川鲜少与她亲近。
当然,莫破川也不与其它女子亲近。
安排在纵横天的仆从已有四五年,从来报的都是:
盟主练武一日。
盟主要闭关三日练武。
盟主明日要出去比武。
盟主倒在云游怀里,这是第一次。
而且,刚刚没看出任何异样,莫破川怎么就吐血了?
沈夜春对镜子肃然低语:“这个云游忒不好杀。这次,云氏兄妹两个都必须死。”
随后整整衣冠,迈步走向纵横天。
莫破川不喜喧闹,但盟主伤重吐血头一遭,是天大的事。
纵横天第一次聚集许多人:以诸仲莳为长的慕岳盟三使,云行云游兄妹、虞暗凋、沈夜春、还有三两纵横天院中的仆从。
悬壶使诸仲莳是个教书先生似的老头儿。
沈夜春到得纵横天,领着他往院后去,轻声与诸仲莳说,伺候盟主更衣还是好好的。
虞暗凋与云行云游兄妹跟着,不工使、卜先使坠在后面。
穿过二重院轩榭,沈夜春在前带着众人往瀑布而去,云游低声喊住他们:“在房内”,指了指第二进院内正房。
沈夜春脚步顿了顿,脸色不佳地领着诸仲莳去了。
云游拉着云行复述了莫破川的任务,要查清泊舟镇的事,查慕岳盟内有没有内鬼。
云行答应着,又问莫破川伤情,云游只讲自己看到的,吐血,虚弱。
云行看着莫破川所在那间屋子,担忧情状真切。
诸仲莳看完,没说什么病,也没说吃什么药。
躬腰自请留在纵横天,为盟主调理一段时日。
莫破川虚弱地躺在床上,缓缓睁眼对诸仲莳点头:“其他人出去!”
云游看着床上的莫破川,声音也虚弱得很逼真。
烟云游看着他,觉得比刚刚还虚弱,莫非大领导做事就是大手笔,这是出手就是All In了?为了《白刃剪草》突破最后一重天,他真的把自己置于死地了?
虚弱的大领导发话,一屋子中层恍若未闻,没有人出去。
云游有心腹拥护领导的带头作用,第一个抬脚跨出了莫破川的屋子。
云行、虞暗凋等人跟着出来,沈夜春在最后一步三回头出来了。
“听说悬壶使收了这小子跑腿,留他在这里吧,我们离开。”云游张口就来,推了一把公司9.9成的新人阿鱼,替诸仲莳收了一个小弟。
兄长云行赞同点头:“如此甚好。”
然后兄妹俩也没等两位堂主作何反应,丝滑地让众人挪挪脚,阿鱼在里面关了大门。
折腾一天了,日头向晚。
云游终于回到自己的一方小院,她都没有打量这个院子作何模样,叫了泡澡热水,片刻,有仆从手脚麻利安排好,云游把自己关进屋子。
她整个人索在大大的浴桶里,仰头盯着木质房顶,面无表情。
这个澡泡了很久很久,外面仆从敲门,问右护法什么时间吃饭。
良久,云游疲惫地回答,不吃,只叫送一壶酒。
盟主回到慕岳盟的第一晚,身心俱疲的当然不止烟云游。
云游兄长此时正连夜往山下赶。
盟主莫破川让诸仲莳开了门,吴不工、未卜先进门,四人密谈。
莫破川从乌花凌爆体而亡那时,就知慕岳盟不干净了。
明月走出云层挂在天中间。
山中夜凉,洗澡水早冷了。
烟云游终于起身,也不擦水,随意捡了衣服披在身上,湿得滴水的长发很快打湿后背,有几根凌乱在前,晕湿胸口布料,像有人伏在她胸前哭出的眼泪。
开窗,临近中秋,山中月亮很圆,云游坐在窗前饮酒赏月:“不知道这里过不过中秋。”
有一个蓄发乱飞的大汉突然出现在窗下:“右护法,盟主叫你。”
烟云游眨眨眼,想扣几个问号。
这几点了?自己都快喝醉了,还叫回去加班?
闯江湖这么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