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绣宫内香炉吐出的烟丝缠绕着昂贵的椒房气息。芙蓉软榻上斜靠着一身流霞般的蹙金海棠软烟罗宫装的女人,下摆慵懒的铺陈开来,与身下堆叠的云锦软垫交融在一起,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一串明珠,珠光映着她保养得宜、却难掩刻薄的眼角。
三皇子萧明睿坐在下首,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得意。
“母妃,太子回来了。”萧明睿端起茶盏,又放下,“父皇还点了白家的人去迎驾亭,好大的阵仗。”
林贵妃轻轻一笑,带着些讥讽:“白家?你父皇不知道有多忌惮白家,此举怕不是完全为了太子殿下。”她拖长了语调,带着些幸灾乐祸,“太子没去凤仪宫?”
萧明睿嗤笑:“没有,只去了父皇的寝宫,凤仪宫……”
林贵妃放下明珠,语气愈发轻慢:“怪不得太子啊,这皇后娘娘‘情深义重’,小儿子夭折后,便疯疯癫癫,硬是把太子当成了那死去的孩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你说,这太子还怎么去。”
萧明睿闻言,脸上得意更盛,但又想到了什么:“最近长公主倒是一直侍在父皇身边。”
“你的这位皇姐,心思深沉,像极了那人,”林贵妃眼神阴鸷几分,“你父皇不过是看那张脸,放不下……”
窗外初夏的风轻催着宫檐下的铃铛,发出清脆却孤寂的声音,衬着这后宫越发的幽深。
另一边,白府正厅中,白老将军和夫人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忧喜。
“寅儿……回来了?”此刻曾经也是将门之女的白夫人声音颤抖,眼中盈满泪光。
白锋也是重重叹了口气,声音哽咽:“这是皇宫里的恩典……”他握住夫人冰凉的手,“高兴归高兴,要谨慎些。”
“还记得寅儿出生时的样子吗?”白夫人哽咽,“浑身青紫,气息弱得像猫似的……当时真的怕……”
白锋沉默着,将夫人揽入怀中。他与白夫人算得上青梅竹马,又同为将门之后,只是尹家几乎全都战死沙场,只剩白夫人一人。
“还有洛儿……”白夫人泣不成声,“那么小就被推到边关……我们……我们对不起洛儿……”
白锋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压抑的叹息,含着无尽的愧疚和无奈。
次日,白寅如期而至。依然是一身素雅文士袍,面色似乎比那日迎驾多了些暖意,与父母相见,自是一番克制着激动的悲喜交加,礼仪周全却难掩生疏。
晚膳后,白锋示意白洛与白寅说说话。
书房内,烛火摇曳,兄妹二人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案对坐,一时无言。气氛有些凝滞。
白寅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风霜之色的妹妹,心中百感交集。有骄傲,有心疼,更有深不见底的愧疚——是他“不争气”,让她承担了本不该属于她的重任。
“边关苦寒,你……辛苦了。”这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生硬疏远,不似血脉相连的兄妹。
白洛端坐着,从小习武的习惯让她背脊挺直。看着兄长苍白文弱的面容,能感觉到那话语下隐藏的关心,但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白洛有些不知所措。
“戍边卫国,是白家职责,不敢言苦。”
又是一阵沉默,白寅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几上滑动,他注意到白洛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与他苍白修长、只握笔砚的手截然不同,“你在京中,万事小心。”
白洛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摸样,点了点头:“嗯,兄长亦是。”
烛火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白洛站起身:“时辰不早,兄长早些歇息吧。”
白寅也随之起身:“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错一瞬又很快分开,如同他们此刻的关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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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陵陶氏钱庄,账房先生捧着新收的铜钱,脸色发白,急匆匆穿过回廊,敲响内院厢房门。
“东家,您看看这个!”
陶老爷——沈曳的舅舅陶文远,接过那几枚铜钱。入手分量略轻,边缘略薄。
“哪来的?”陶文远面色沉下来。陶家生意遍布各地,信誉是根基,钱庄更是重中之重,容不得半点差池。
“是……是昨日京西码头对款的时候流进来的,与真铜钱掺在一起,清点出来,大约有半箱!”账房先生声音发颤。
“京西码头……主要是京城的货。”陶文远捻着假铜钱,眼神锐利。陶家生意虽大,但向来谨慎,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
他思考片刻,做出决定:“准备一下,我亲自去一趟京城。”
帐房先生一惊:“东家,此事蹊跷,恐有风险,何不先派人打探?”
陶文远摇头,目光望向窗外京城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风险自然会有,但‘礼’都送到门口了,不去会一会,岂不失礼?况且……也该去看看曳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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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午后,沈曳刚从密院处理完一桩琐事回府,便见门口停着一辆不甚起眼却用料考究的马车。门房见到她,连忙上前低声:“小姐,云陵的舅老爷来了,正在花厅用茶。”
舅舅?沈曳心中一凛。外祖母家若无大事,舅舅不会亲自入京。
她快步走向花厅,只见舅舅陶文远端坐在椅子上,风尘仆仆却难掩商海浮沉历练出的沉稳气度。见到沈曳,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放下茶盏:“曳儿。”
“舅舅!”沈曳上前行礼,语气带着关切,“您怎么突然来了?可是外祖母身体不适?或是云陵出了什么事?”
“家里都好,是你外祖母实在念你。”他先是安抚一句,随即提到铜钱,“也是咱家生意遇到点麻烦,我便亲自来了一趟。”
沈曳拿起□□,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她是见过世面的人,立刻看出这□□铸造工艺不算顶尖,但足够以假乱真。
“京城来的?”她敏锐地问。
“京西码头。”陶文远压低声音,“曳儿,舅舅知道你如今在密院做事,消息灵通。京中近来,可有什么风声?尤其是与钱粮、漕运有关?”
沈曳心中一沉,近来京城并未听过□□币的消息。
“舅舅,此事恐怕不简单。”沈曳面色凝重,“您先安心在京城住下,我派人先去打探消息。”
陶文远看着外甥女沉稳干练的模样,深感欣慰又生担忧:“曳儿,务必小心。若是在那个地方做得不开心,就回云陵,陶家在呢。”
沈曳点点头:“放心吧,舅舅。”
窗外,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这假铜钱如同往平静的京城中掷入一颗石子。
第二日清晨,薄雾未散,一声尖叫划破了户部衙门的宁静。
掌国库账册的主事官员——周德明,被人发现伏案于值房内,已然气绝身亡。他面色青紫,双目圆睁,口鼻处少有已干涸的暗色血迹,手边还摊着一本未合上的账册。现场并无明显打斗痕迹,门窗完好,仿佛一夜之间,被无形的鬼魅夺去性命。
消息瞬间飞遍六部,直达深宫。
消息传来时,景元帝昨夜刚服过药,精神略有起色,正在殿内处理政事。
“你说什么?!”景元帝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太子刚发现□□币,自己还未来得及下令探查,国库账册便出了问题。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着殿外想说些什么,却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陛下!”
“快传太医!”
殿内乱成一团。
半个时辰后,太医战战兢兢地出来,禀告殿下急火攻心,旧疾复发,需要静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在一片混乱凝重气氛中,一道加盖了玉玺的圣旨由首席太监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躬违和,需静心调养。皇太子萧明璋,仁孝温文,自册立以来,勤学修德,明习政务,朕甚欣慰。特命太子监国,处理一应政务,六部诸卿尽心辅佐。钦此——”
消息几乎是同时传到了密院。
沈曳正准备着手调查□□案与舅舅新带来的线索,翰宁儿还在整理药箱,叶荣昭正执笔写着她那《密院野史》,白洛和盛羽坐在廊下擦拭着佩刀。
“户部官员暴毙”、“陛下病重”、“太子监国”以及那道“着密院彻查户部官员死因及□□一案”的口谕接连传来时,小院瞬间安静下来。
五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暴毙?还是掌国库的官?”叶荣昭最先反应过来。
沈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舅舅刚带来□□,就出了人命,还是朝廷命官,更是牵扯到国库!
翰宁儿忧心忡忡:“陛下龙体……希望无恙。”
“这事情比我们想的严重。”白洛目光扫过四人,语气坚定,“我们五人分开行动,天黑前密院集合。”
“好。”五人立刻有条不絮地行动起来。
户部值房内外已被太子手下的亲卫暂时封锁,气氛凝重。
白洛站在门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整个房间。窗户紧闭,门闩完好。书案整洁,笔墨纸砚摆放有序,唯有周德明伏倒的那片区域略显凌乱。基本账册摊开,其中一本正是国库近年流水的一卷。
“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白洛低声说,走到尸体旁边,周德明保持着俯趴的姿势,已被初步整理过,但僵硬的肢体和地面上的挣扎痕迹显示他死前经历过痛苦。
翰宁儿提着药箱,面色沉静,走到尸体旁,蹲下身,戴上手套,“白将军,我需要查验一下周大人。”
“好。”白洛上前帮助她把尸体扳平。
翰宁儿先是检查了尸体的眼睑、指甲,又仔细查了口鼻周围。那暗色的血迹已经干涸呈紫黑色,她轻轻扳开周德明的下颌,想要检查口腔内部。
动作进行到一半,翰宁儿的手突然顿住,她看到一个圆形异物卡在喉处。
“有东西。”她声音一紧。
白洛立刻靠近:“是什么?”
翰宁儿小心翼翼的从死者舌根深处,艰难地夹出一枚物件——一枚铜钱!
但颜色晦暗,质地明显不对,而且,这枚铜钱的边缘被磨得十分锋利。
“铜钱……在他嘴里?”白洛声音中带着寒意。
翰宁儿将铜钱放在白娟上,仔细观察:“这铜钱边缘锋利,若是强行塞入……很可能造成口内损伤,甚至堵塞呼吸,加剧他的痛苦。”她继续补充,“看着尸体样子,像是生前被人逼着生吞下,但并不是致死的原因,更像是中了剧毒。”
白洛收起铜钱,“立刻将发现报给太子殿下。”
[奶茶][奶茶][耳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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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