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虽然院子已大概收拾干净,但还暂时不能住人。
“马车就留给叶探花,”翰宁儿善解人意说道,“毕竟……探花的家离得有些远,还不会骑马。”
叶荣昭本来笑着的嘴角落了下来,“后半句大可不必说出来。”
盛羽抱着刀,站在门前:“今日,我住在这里。”
白洛知道她没有落脚地方:“盛姑娘若是不弃,可随我回白府。”
“不了,盛某江湖人,还是习惯自由些。”盛羽抱拳,“多谢,白将军。”
五人就此暂时分开。
翰宁儿和白洛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青石板路面映着朦胧的灯笼光晕。忙碌一天,两人有些疲惫,一时无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弄中回响。
经过一处卖桂花糕的小摊,热气腾腾的烟火气稍驱散了夜的清冷。翰宁儿揉了揉还有些酸痛的胳膊,想起刚刚沈曳和叶荣昭因为马车又拌起嘴的样子,忍不住莞尔。
白洛速来话少,但见翰才女的笑,问了出来:“笑什么?”
翰宁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唇角弯起的弧度更深了,看着白洛清冷的侧颜:“白将军,可知她二人为何一见面就似乌眼鸡一般?尤其是沈曳,平常总是冷静理智的样子,偏偏一看见叶荣昭,就跟点了炮仗似的。”
白洛脚步未停,偏头投来一个略带询问的眼神。
“说来好笑,”翰宁儿压低了声音,“约莫是半年前,沈曳不知怎么的,招惹了一位武将家的公子,那公子追的沈曳满城风雨,闹得她不胜其烦。”
白洛静静的听着。
“有一日,沈曳上街又遇到了那人,引得不少人围观。”翰宁儿眼中笑意闪烁,“正巧叶探花打那路过,见沈曳被纠缠的一脸窘迫,也不知道她当时怎么想的,拨开人群,抓起沈曳的手,声音清脆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位公子,你莫再纠缠这位小姐了!她早就心有所属,就是——我!’”
白洛的脚步顿了一下,眼中闪过诧异:“然后呢?”
翰宁儿笑出声:“然后所有人都愣在原地,那位公子自觉丢脸跑走了。此后,沈府嫡女好女色便传开了。”
白洛听完后,沉默片刻。夜色掩盖住了她上扬的唇角,“原来如此。”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这件趣事使得两人之间的关系靠近了一些。
另一边,叶荣昭坐在马车外和路边走着的沈曳说话:“沈阎罗?沈姑娘?你就上来吧,送你一程。”
沈曳不答话,只是自己走着。
叶荣昭知道为何沈曳这样,“哎呀!沈曳,我当时可是帮了你哎!”
沈曳向叶荣昭甩过去一记眼刀:“你还敢提?!”
叶荣昭不服气小声嘀咕:“你就说帮没帮到嘛。”
沈曳盯着有些心虚的人:“你说什么?”
叶荣昭闭嘴,只是跳下马车默默跟着沈曳,一直送到沈府。
---------------------------
盛羽回到院子里,拍了拍身上的土,准备在西厢房对付一晚。外面传来马车的声音,她以为是叶荣昭有东西忘下,开门出去一看,是一辆看似朴素却透着不凡的马车,一位身穿着长公主府服饰的人站在旁边。
“盛姑娘,长公主殿下有请。”
盛羽脸色僵住,下意识后退半步,干笑道:“天色已晚,不敢打扰殿下。我……我就不去了吧。”
“殿下吩咐,若盛姑娘不从,她便亲自来请。”
盛羽知道这是长公主能做出来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
沈曳刚走进沈府大门,管家便走过来:“小姐,老爷在小姐院子里等多时了。”
沈曳看向院子方向:“知道了。”
沈曳站在石桌前,空气凝滞。
沈仲缓缓抬起头,那双平日在朝堂上洞察人心的眼睛,此刻锐利地盯在沈曳身上,声音里压着一丝怒火:“退出密院!”
沈曳迎上父亲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肯定:“不可能!”
“胡闹!”沈仲猛地拍桌子,“你知道那是干什么的吗?朝廷政事、世家大族还有这当下局势,就是吃人不吐骨头!你一女子,是嫌命太长吗?”
沈曳心中一股倔强升起,想起父亲这几年对自己的冷漠,如今却来干涉自己的事,不禁冷笑:“女子又如何?我有能力,亦有报复,为何不能去?总好过被父亲锁在这深宅中,按部就班的完成您定下的婚约,做一个傀儡吗?”
“抱负?朝堂之上是你能想的吗?”沈仲站了起来,“你以为那是什么好的地方?密院直接听命与皇上,但却是长公主掌选人权,东宫的人和各方都在试探!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声音里的焦灼与平日里沉稳持重的丞相形象大相径庭。
“正是因为我知道朝堂局势诡谲,”沈曳眼中闪着决绝,“父亲,您一向对我不闻不问,如今何须摆出这副关心的姿态?我死活,不都与我母亲一样,是您不愿提的‘污点’吗?”
“住口!”沈仲面色瞬间煞白,想是被这句话狠狠击中要害。他猛地抬手,想挥下,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住,手臂僵硬地垂下。背过身去,不再看沈曳,后背瞬间佝偻下去,蹒跚着离开了此处。
沈曳看着沈仲离开的背影,心中莫名一涩。
-----------------------
长公主府的暖阁里熏香袅袅,不同于那日水榭的疏离,此处更显静谧。已经换下宫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墨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少了几分威仪,多了几分慵懒。
盛羽进来,只觉得呼吸都放轻了,垂着头,不敢直视。
长公主屏退左右,暖阁里只剩两人。她并未立刻开口,只是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
良久,才抬起头,目光落在盛羽身上,带着些玩味。
“盛女侠,”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盛羽耳中,“本宫是洪水猛兽吗?这几日躲什么?”
盛羽头皮发麻,慌忙答道:“殿下言重了!草民只是身份卑微,幸得殿下出手相救,不敢叨扰殿下……”
“哦?”长公主尾音微扬,放下手中香匙,缓步走到盛羽面前,“两年前,可没见你这般拘谨。”
盛羽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又想起那夜的昏暗烛光……
“殿下!”盛羽声音都变了调。
长公主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盛羽身上传来的紧张热意,微微倾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气息拂过她的耳廓,“盛女侠是觉得,与本宫有此一夜是件……亟需躲避的丑事吗?”
“不是!绝对不是!”盛羽猛的抬头,对上长公主那双深邃眼睛,又急忙低下头。
长公主看着她这副恨不得把自己缩起来的样子,笑了出来,伸出手,指尖再次拂过盛羽左眉上的那道细微断痕,“盛羽,你救过本宫的命,这是事实,至于其他的……来日方长,但你若再躲着本宫……”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味让盛羽打了个寒颤。
“不敢!不敢!”盛羽连忙保证,心中一片混乱,这“来日方长”怎么听怎么觉得……前途未卜。
长公主这才满意地微微颔首:“甚好。夜色已深,便在府中歇下吧。”
盛羽乖乖应下:“谢殿下。”
第二日清晨,白洛刚练完剑,额角还带着细密的汗珠,一身劲装还未换下,便被皇帝召入宫。
御书房里的熏香也压不住中药的味道。景元帝倚在软榻上,面色倦怠,但眼睛依旧锐利,审视着下方的白洛。
“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景元帝声音沙哑,抬了抬手。
景元帝轻咳了两声,旁边的内侍连忙奉上温水。他抿一口,才继续说道:“太子南巡,不日将返京。朕命你亲自带一队精兵,前往迎驾亭,接太子回朝。”
白洛心头一凛,这本是京畿卫戍或礼部的职责。但她知道是因为白寅……
果真,景元帝再次开口:“你兄长白寅,一直随侍在太子身侧,你出去多年,应该也很久未见了。”
白洛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波澜起伏。白寅,是自己的同胞哥哥,出生时身体青紫,几乎是灌着汤药活下来,从小就被接入宫抚养。所以自己才会接过白家戍边之责。
“是。臣亦多年未见兄长。”
“嗯。”景元帝微微颔首,“所以此事交予你最为合适。”
“臣,领旨!”白洛声音铿锵,“定不负陛下所托。”
“去吧,所需人手,朕已吩咐兵部予你调令。”景元帝挥了挥手,倦意再次来袭,闭上了眼睛。
白洛再次行礼,退出御书房。
走出宫门后,她紧了紧腰间的佩剑,目光投向南方官道的方向。
暮春的风吹在身上,甚是舒服。迎驾亭四周,白洛带来的精兵肃然而立,鸦雀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落一身玄色常服,腰间一道玄铁扣带,袖口收窄,缀着暗银线绣的云雷纹。按剑立于亭外,目光如炬,望着官道尽头。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扬起,太子的仪仗渐露轮廓。旌旗招展,护卫森严,彰显皇室威仪。
队伍缓缓行至迎驾亭前。太子萧明璋坐在骏马上,面容俊朗,眉宇间些许风霜,打量着亭外肃立的白洛。
白洛上前一步,行礼,“臣,白洛,奉陛下之命,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白将军请起。”太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有劳白将军远迎。”
“此乃臣分内之事。”白洛起身,立在一旁,目光扫过随行人员,最终定格在太子身边的一个身穿淡青色文官服饰的年轻男子身上。他身形略显单薄,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眼轮廓与白洛有着惊人的相似,却透着一股文弱与郁气。
白寅也抬眸望来,四目相对。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白寅眼底快速闪过一丝波澜,,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白将军,京中情况如何?父皇的病好些了吗?”太子策马靠近几步。
白洛迅速收敛心神,将京中近日概况简明禀报。
太子听后急忙入宫面圣,“快启程吧,莫让父皇等急了。”
“是!”白洛抱拳领命,翻身上马,指挥精兵将太子仪仗护在中心,朝着京城行进。
太子萧明璋步履匆匆,脸上写满了急切与担忧,快步走到皇帝寝宫门外,被当值内侍总管拦下。
“殿下,陛下刚服了药,正在歇息……”总管面露难色,低声劝阻。
“好!那孤在殿外等父皇醒来。”萧明璋语气焦灼,仿佛真的很担心皇帝的身体。
正在总管有些不知所措,寝宫里面传出皇帝的询问声:“可是太子回来了?”
“是,父皇。”萧明璋赶忙应道。
“让太子进来吧。”
萧明璋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冠,迈步走进寝宫内。
寝宫内药味更浓,景元帝半靠在龙榻上,身上盖着明黄色的锦被,脸色灰暗。他看到太子进来,眼睛动了动,向他招了招手。
“儿臣叩见父皇!”太子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安,“听闻父皇圣体违和,儿臣心如油煎,便立刻赶回。父皇如今感觉如何?”
景元帝看着太子脸上的担忧,目光稍柔和些:“起来吧……这是老毛病了,无事。你一路辛苦,南巡之事可还顺利?”
太子起身,恭敬站在塌前汇报南巡的情况:“此次南巡诸事大体顺利。儿臣视察河工,见漕运畅通,民生安定,各州府官员皆恪尽职守,百姓感念父皇恩德,此乃父皇治国有方,天下归心。”
景元帝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示意他继续。
太子话锋微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继续道:“然而,儿臣在返程途中,经云陵时,发现一些……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景元帝眼睛眯了一下。
“儿臣发现,市面上流通的铜钱,似乎有些问题,但范围不大,儿臣已全部扣下。”太子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双手呈上,“父皇请看,这几枚钱币,外观与官制极为相似,但重量略轻,质地也更脆,敲击之声暗哑。经儿臣暗中查访,这恐怕是……私铸的□□。□□流通,扰乱市易,侵蚀国库根基,儿臣不敢隐瞒,还请父皇定裁。”
景元帝拿起那几枚□□,在指尖摩挲着:“朕知道了,此事先不要声张。”
“儿臣明白。”太子恭敬回答。
景元帝声音带着些疲惫:“一路劳顿,回宫歇息吧。”
“是,儿臣告退。请父皇务必保重龙体!”太子再次行礼,准备退下。
“等等。”景元帝再次开口,“有时间去看看你母后,她惦念着你呢。”
太子面色平静:“是,父皇。”
景元帝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缓缓摊开手掌,盯着几枚铜钱,眼中风云变幻。
[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