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常理来说骑马要比马车快。
但是翰宁儿和沈曳的马车都停在京兆府门口一会儿了,还不见白洛和叶荣昭。
当两人转身登上台阶时,白洛骑着马手上拉着叶荣昭那匹马的缰绳,叶荣昭死死地贴在马背上。
翰宁儿看着白洛木着的脸,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站在一旁的沈曳冷笑:“丢人!”说完就转身进去。
“白将军,帮……帮个忙。”叶荣昭还贴在马背上。
白洛又把叶荣昭从马上拽了下来。
京兆府内的气氛有些凝滞,此案太过诡异而且死者身份特殊。四人和府尹大人都没有开口,沉默中一名内侍官服的中年太监在小吏的引导下,步履无声走入公廨。
几人先是一怔,连忙起身。
内侍站定后,微微清了清嗓子,声音极具穿透力:“皇上口谕--”
几人躬身垂首听旨。
“城西侍郎府李崇山一案,事有蹊跷,牵扯科考一事。着即日起,一应调查、勘验、审问等事宜,全部交予密院总揽。京兆府、督察院及一干人等,需辅助配合,不得有误,亦不可擅自干预。钦此!”
口谕宣毕,公廨内落针可闻。
内侍露出笑容,对垂首的四人道:“四位大人,皇上的意思,可明白了?”
四人直起身,面容无丝毫波澜,齐声道:“臣,领旨。”
内侍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案子全部移交给密院,是皇帝对四人能力的考验。
府尹大人开口打破了京兆公廨因为口谕而弥漫着微妙的气氛,“四位大人放心,京兆府定会协助办案。”
叶荣昭:“那就先感谢府尹大人了。”
四人来到殓房中,房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味。翰宁儿面不改色的戴上手套。沈曳站在她的身侧,神情是一贯的清冷,拿出本子准备记录。
一旁的叶荣昭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试图驱散鼻尖萦绕的异味,“啧,这地方,风味真是……独特。”
“叶大人要是害怕的话,现在出去还来得及。”沈曳拖长了调子。
叶荣昭瞪了沈曳一眼,带着微微颤抖的声音:“你……你闭嘴!谁怕了?我就是觉得、、觉得这味道有点冲鼻子!”
“哦----”沈曳恍然大悟点头,给翰宁儿使了个眼神,翰宁儿点头,缓缓揭开了尸体上的白布。一具面色青灰、双目微睁的男尸暴露在叶荣昭面前。
叶荣昭只是瞥了一眼,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发麻。她赶紧移开视线,看向墙角。
翰宁儿开始专注检验,低声说着:“胸口处有数道浅淡的於痕,像是被人按压制服。但是全身表面并没有出血的地方。”
白洛挑起官袍,闻了闻:“不是人血,应该是后泼的鸡血。”
叶荣昭盯着墙角说:“看来是有人故意制造了‘朱衣’噱头,引起注意。”
翰宁儿继续仔细检查死者的手指甲缝:“甲缝干净,未见皮屑和血污,生前应未经过激烈搏斗。”轻轻捏住了尸体下巴,露出口腔:“舌头被割,断面齐整,现场也没有找到断舌。”
刚好这时叶荣昭鼓起勇气转头,一下子脸色煞白,右手死死捂住口鼻,跑到门口干呕。
沈曳本想调侃一下,但看着微张口的尸体,手里的笔也是有些发颤。
翰宁儿又用银针探入喉部,但针尖并未变黑。她思索半刻,用小刀在指尖划开一个口子,流出少量暗红色几乎发黑的粘稠血液,用瓷碟接住,又从木匣中取出几瓶药丸,开始检验。
片刻后,碗中的血呈出紫绿色。
翰宁儿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南疆的毒——‘碧落黄泉’。”
叶荣昭倚靠在门上,用手帕紧捂住口鼻:“碧落黄泉?名字还挺风雅。”
沈曳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毒?咋么从未听过。”
翰宁儿解释道:“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会在三日内无痛无觉死去。极为罕见,是用南疆密林中的一种藤蔓汁液,混合各种罕见的奇草而成。死者血液呈暗红近黑色,遇到紫莹草和石胆粉显紫绿色。几乎无解。”
几人沉默片刻,知晓这毒使京城的水又浑了几分。
白洛看向三人,“我去侍郎府问话。”说着向门外走去。
叶荣昭赶忙拉住白洛衣袖,急忙说:“我和白将军一起。”转身拉着白洛逃离了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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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在侍郎府偏厅内。
死者的遗孀赵氏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几个妾室和子女也在一旁哭泣,厅内气氛一片悲戚。
白洛坐在上方逐一问话,叶荣昭负责记录观察。
在问到身穿淡青色衣裙、面容婉约的苏姨娘时,白洛照例询问李侍郎近日的饮食起居、可有异常等。
苏姨娘低着头,声音细弱,回答内容与他人无异。但当白洛问道“三日前的午时,你在做什么?”时,叶荣昭看到她捻着帕子的手指紧了一下。
白洛似乎并未察觉继续问了下去。
问话近一个时辰才结束,两人起身淡淡道了句“节哀”,便一同告辞。
离开侍郎府后,叶荣昭理解凑近白洛,压低声音:“那个小妾有问题。”
白洛目光微凝,轻轻“嗯”了一声。“她帕子的用料,可不是寻常妾室可用的。指腹的薄茧像是常年接触某种乐器而成。”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此事并未声张。
夜幕降临,在侍郎府外一道缩成一团的黑影躲在对面巷口的阴暗角落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叶荣昭目不转睛的盯着侍郎府侧门,这是离苏姨娘院落最近的门。
另一道黑影矫捷的翻过府墙,无声无息的来到书房前。由房顶潜入,书房中的血腥味还没有散开。白洛再次仔细检查书桌、书架和地面……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窗边的盆栽上,走近在泥土上发现了一根羽毛。
继续观察,走到书架前面,白洛发现最下面一层几乎没有积灰,蹲下身开始用指尖试探的沿着书架边缘摸索,并未感觉到机关。她又把书籍抽出来,再次摸索书架侧板,这次触碰到一个极为隐蔽凸起的木节。白洛指尖用力按下。
“咔哒”一声微响从书架后方传来,接着一整面书架竟沿着墙壁向侧面划开,露出仅供一人通过的洞口,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白洛没有犹豫,吹亮火折子,闪身进入。密室不大,只有中间摆放着一张桌子,在幽暗的光影下,白洛看清桌子上摆着一叠一叠的文稿。她拿起其中一张,看到题目和封面时,瞳孔便猛地一缩。
纸张的质地不是平常百姓的用纸,上面带着官印,字迹工整地写着:今科策论---景元三十二年。其它几叠分别是前几年的科考真题。
白洛快速翻阅,心脏围围沉下去。继续摸索桌子周围,在桌子背面找到一个小竹筒,打开发现里面是几页记载着考生信息和受贿的记录。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远比想象中的惊人。
她迅速将竹筒揣进怀中,又将剩下的文稿恢复如初,抹去自己的痕迹,离开侍郎府。
叶荣昭还蹲在墙角处,打着哈欠,盯着侧门,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吓得差点跳起来,白洛捂住她的嘴,低声说:“是我。”
叶荣昭拍着自己胸口,“吓死我了。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白洛没有理她,只是低声说:“走。”
“这就走了?那个苏姨娘还没动静呢。”
白洛打断她的话:“此地不宜久留。”语气中带着沉重的意味。
叶荣昭见白洛严肃的神情,知道必有重大发现,收起玩笑的心思,两人迅速离开,消失在巷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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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的后厅点着一盏孤灯,三皇子萧明睿站在灯前,一名黑衣侍从垂首立在下方,低声禀报:“翰家小姐验尸确认‘碧落黄泉’,白洛和叶荣昭午时到侍郎府问话,未见异常,但夜晚叶荣昭在侍郎府侧门监视,白洛翻入府中勘察,约一炷香两人离去。还有,沈曳和叶荣昭貌似不和。”
萧明睿转过身来,“这么快就找到死因,看来本殿下的皇姐还真是慧眼识珠。翰家的才女、白家的将军、新晋探花,、相府的小姐,真是一支奇兵。”
端起冷掉的茶抿了一口,“对了,我那太子哥哥,南巡的队伍到何处了?”
“回殿下,已经启程回京了。”
萧明睿放下茶盏,想着:好戏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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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离侍郎府后,叶荣昭的紧张感才慢慢散去,凑近白洛:“白将军,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
白洛脚步未停,只是回道:“此事重大,需奏请陛下。”
翌日,在早朝会结束后,四人身影出现在宫门前。叶荣昭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色,显然一夜未睡,紧紧攥着袖中那份连夜赶工的奏折。翰宁儿虽面向沉稳但带着一丝愤怒,沈曳也是一贯的清冷却也有些沉重。白洛反而更稳重。
四人被引到御书房内,皇帝坐在龙案前,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意,却依然不失威严。
“何事如此着急?不是命你们查案吗,怎么已经查清了?”
叶荣昭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奏折举起:“启禀陛下,臣等奉命查李侍郎谋杀一案,已有重大发现。此案并非寻常毒杀,背后牵涉着今科春闱泄题舞弊之阴谋!臣已详陈于奏折上,并有关键证物呈上!”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有些发颤,但掷地有声。
内侍接过奏折,呈予皇帝。
皇帝迅速翻阅,脸色愈发阴沉,御书房的气氛也愈发凝固。
良久,皇帝缓缓合上奏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像是由胸腔挤出来,“白洛,这奏折所言,可是属实?你可亲眼看见了物证?”
白洛上前一步,双手呈上物证:“陛下,千真万确。”
皇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好,好啊!科举舞弊!堂堂礼部侍郎竟然做出如此动摇国本之事!罪该万死!”猛地一拍龙案。
四人立刻开口:“陛下息怒!”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此案牵扯甚广,朕会命刑部协助你们办案!彻查!”
“臣等遵命!”四人齐声道。
“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四人躬身出了御书房,直到走出宫门,叶荣昭才长舒了一口气,感觉腿有些发软看着三人:“那份名单上,几乎是三甲之后的学子。”
“怪就怪在这里。”白洛附和道。
沈曳思索后:“我们还是要从苏姨娘的口中打探消息。”
翰宁儿三人点头同意。
在京兆府堂上,苏姨娘被带了进来,依旧是一身素衣,面容憔悴,眼神闪躲,双手绞着衣角,比起那日在侍郎府的镇定,多了几分惶恐。
翰宁儿主问,白洛负责记录,其他两人观察她的神色。
翰宁儿没有提及密室,只是将抄录的名单放置苏姨娘面前。
“苏姨娘,”翰宁儿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这份名单上的名字可眼熟?”
苏姨娘脸色“唰”地变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着那份名单,猛地摇头:“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白洛冷冰冰的开口,“你帕子的绸缎,指腹的薄茧,绝非一个小妾应有的。你若再不说实话,我就只能用刑了!”
“……我只是……老爷让我送过几次信,收过几次匣子……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苏姨娘哭着说。
翰宁儿继续点破:“据我所知,你是两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李崇山面前的,谁派你来的?”
苏姨娘身体剧烈一颤,仿佛被戳中了最致命的秘密。瘫软下去,“大人,我……我也是被逼的……”
她断断续续的交代:“是两个多月前……有人找到我,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一直在乐坊里卖艺,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那人说让我想办法接近老爷,我就答应了。只说让我留意老爷与哪些读书人来往,收了什么东西,必要时……吹吹枕边风,让他更信某些人……”
“让你来的人是谁?”翰宁儿追问。
“我……我不知道……”苏姨娘泪眼婆娑,“每次都是不同的中间人传话,银钱也是放在指定的地方让我取……他们警告我,若敢泄露,就杀了我……”
“那他们让你吹枕边风的那些人名,都是后段学子,对前段毫无兴趣?”沈曳插话。
苏姨娘茫然地摇头:“从未听他们听过……他们只是让我确保老爷‘公平’地对待‘有心’学子,尤其是……那些家资丰厚却……才学疏浅的”她说得很隐晦,但在场的四人都明白了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让那些人高中,而是确保那些有钱无才的纨绔子弟能“稳妥”地榜上有名,同时又避开引人注目的前列名次,减少暴露风险。
制造批量合格的舞弊者,摄取巨额钱财,却巧妙的将顶尖的位置“让”给真才实学者,掩人耳目,维持科考表面的“公正”!
苏姨娘的供述像一块拼图,嵌入棋局中。背后的主使,目的绝非贪图钱财那么简单,齐心机之深令人心惊。
白洛记录的手都有些发凉,其他三人的眼中同样凝重着。
这个案子背后比想象中的更深不可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