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依睁开眼。
刚睁眼他就吓了一跳。一片黄澄澄的光迎面朝他泼了过来,他下意识往身后的阴影里一缩,那光竟似有温度一般,照在他身上的瞬间便烘起了一层暖意。他如临大敌地对着那光打量了片刻,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念头:哦,这是“阳光”。
紧接着,有关这陌生词汇的一切便自动在他脑子里铺开,他惊疑又恍惚地看了眼周围——此刻他竟靠坐在一条四面透风的石廊里,天空比他瞧过的最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还要漂亮,绿茸茸的叶与藤挂在廊顶沿着廊柱向下肆意攀爬,几抹巨大的阴影这时携着狂风呼啸而过,他抬头,只见一浑身金黄的龙正优雅地收起背后的龙翼,随即缓缓盘在石廊顶端。石廊之间摆了形状不规则的长桌,几个少女少年或聚在桌前嬉笑玩闹、或对着石桌上的羊皮纸苦思冥想,未知的念头再次浮上他的脑海:这里是他们的学堂。
他低下头,自己的面前果然也摆着一张长桌,桌子角落刻着他的名字:丹尼尔。
蓦地,他的额头一阵抽痛,他心想:丹尼尔是谁,我不是叫莱依么?可这想法很快就被一波又一波记忆的洪流搅得没了影,新鲜的草木气息钻入他的鼻腔,像是将他被混沌气息折磨了若干年的灵魂也激活了,福至心灵的,他越过石廊朝外望去——
弧形石廊长长地围在一片广阔的青草地边缘,那草地中央立着一棵树,树高大无比,支出的伞盖几乎要伸到石廊里来。巨树下聚了五个身影,其中最显眼的莫不过在树底坐着的那位——祂的发如羊毛般雪白,双目似火,身披亚麻色长袍,左肩环过一条红得像石榴的丝绸。余下四人挨在祂身侧围坐成一圈,便见那白发长者点着地面道:“……老规矩,你们谁最先画出一个传输法阵,我便把今日我刚种出来的苹果奖给谁。”
少年们闻言互相对视几眼,纷纷露出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也不知是受了哪条法则的制约,全世界的苹果树都能长出鲜脆可口的红果子,唯独创世神亲手种下的那棵,结出来的果实又瘪又瘦不说,尝上一口直能把人上牙膛酸冒气,每每向祂抱怨,对方还总喜欢用些“贤者口中的果实总是苦涩”之类假模假样的道理搪塞过去,十分可恶。
孩子们并不想做“贤者”,也早过了会被“创世神亲手栽种”这种光鲜名头哄骗的年纪,都兴致缺缺地拿着根木棍在草地上胡乱比划,忽地,他们其中正对着白发人而坐的那个站起了身。
这少年身姿挺拔,动作利落,一站起来便颇有统领四方的架势,等诸位的目光——尤其是他对面那位的——都聚集在他身上了,少年才张开尊口道:“我已经不是参与这种小孩比赛的年龄了,何况一位优秀的首领总得给其他追随者留点出头的机会不是?”
坐在他左边的少女听着,忍不住瞪大了眼——这家伙莫非是想用这种不要脸的理由叛逃?
白发人同样被他这话给说愣了,祂与其余孩子坐在原地一并看着那少年就这样与祂道了别,借口“有事要忙”匆匆展翼离去、眨眼间背影就缩成了一个小点,祂一脸不能理解地转过头问:“……就他那每次恨不得把世界地图都画进法阵里的冗余线条,谁给他的自信让他敢说出这种话的?”
剩下的几人或沉默或撇嘴,创世神右边的孩子顺口接道:“陛下最近总一个人待在光明殿,神神秘秘的,也不知是在做什么。”那孩子顶着一头细软的金黄卷发,眼珠滴溜溜地打转,好像总在寻思某些坏主意,远处的莱依努力辨认了片刻,发现这少年的长相竟与艾尔斯有几分相似!
“‘陛下’?”白发长者脸色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这词语:“这是什么鬼称呼?”
“老大让我们这么喊的。”艾尔斯耸了耸肩,“他也没告诉我们为什么,大概‘陛下’听上去比‘老大’更有气势吧?”
创世神的嘴角一抽,显然对于“更有气势”的评价不敢苟同,四人中的少女道:“根据我以往的经验,雄性一旦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不是周围有貌美的雌性、就是求偶期要到了。”她信誓旦旦地下了结论:“陛下最近如此反常,要我说他肯定是有喜欢的母龙了!”
这少女眼珠不怎么动,听到哪有说话声,她就把整张脸都转过去,神态似有眼疾,可她却不像一般的盲者闭着眼,露出的一对眼珠也未蒙上灰白的阴翳,反而碧绿似湖泊,波光滟滟,愣是将目盲的残疾绿出了神性。“真的假的?”白发长者明显对这话题更感兴趣,衪眼见诸位的传输法阵至今未憋出一道有用的撇,干脆换了奖赏的内容:“唉,不如这样,你们谁先找出你们‘陛下’的那位神秘相好,我就奖给谁一套纯水晶打造而成的盔甲……”
龙族对于闪亮物品的喜爱几乎刻在了他们的血脉里,几个孩子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哪还是刚才蔫在原地的样子,却听创世神又话锋一转:“但倘若最后我比你们先找见那位,你们就得连续画出一百个有效的传输法阵——”艾尔斯刚要抗议,就见创世神皮笑肉不笑道:“——或者把我种出来的苹果全部吃掉。”
“……”少年们脸都要绿了,这时,只听几人里一直没说话的男孩磕磕绊绊地插了句嘴:“陛、陛下既然总、总一个人去,就是不、不想让我、我们知、知道,我们这样不、不好吧?”
艾尔斯将手里木棍一扔,一伸胳膊便勾上了那男孩的脖子,“‘不不好’的意思就是‘好’,看来你也同意喽。”男孩一听脸都憋红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我没、没有”,就又被艾尔斯打断,“哎呦小洛兹,这么较真干嘛,我们知道了陛下究竟喜欢谁、不才能想办法替他分忧解难吗?”
……“洛兹”?!
莱依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在了头顶,眼珠都要瞪脱眶——那唤作“洛兹”的少年长了一脸小雀斑,气质畏畏缩缩的,说话还结巴,好像任谁都能将其捏扁搓圆,与他的印象中那个阴鸷凶狠的杀人狂不说判若两人、简直都像是两个物种了!
这孩子怎么可能是洛兹?!
可与此同时,某个声音却在他脑中反复强调:洛滋一直是这副模样,他是跟在神明身边的几个孩子中最年幼、也是最安静老实的一个。
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渐渐地竟要认为那声音所说的才是真理,巨树下的讨论还在继续,碧眼少女显然没有被创世神的恐吓惊到,她思忖片刻,表情怀疑地问:“可你自称拥有全知的智慧,世上没什么能瞒过你的眼睛,这难道不算作弊?”
“我即便全知,也还是更喜欢给自己留点小惊喜。”白发人笑眯眯道:“在这种事上作弊多没意思,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在这过程中动用一丝一毫与其相关的神力,何况我根本无需这么做——你们会后悔最开始没有老老实实跟着我学传输法阵的。”
然而孩子们的心思早不在什么法阵上了,一点没有察觉出创世神劝学的良苦用心,他们兴奋地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大多都是艾尔斯提出一个新点子、接着碧眼少女又将它们一一驳了回去。洛兹被艾尔斯夹在胳膊底下,偶尔讷讷地应上几声……
莱依坐在窗口远远看着,既觉魔幻不可思议,又忍不住渐渐看得入了神。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大火忽地燃起,将石廊学堂、绿草地以及树下的几个身影全部吞噬了,蓝宝石似的天空覆上了一层铅灰色的云,火焰越烧越旺,莱依慌忙起身,竟发现自己手中忽地多了一把银剑,学堂不见了,他下意识握着剑朝前跑了几步,一声凄厉的龙吟划破天际,他抬起头,就见那刚刚还卧在石柱顶端的黄金巨龙猛然从空中砸落在地。
气流将火焰压低了,他这才看见四周已变成了一片荒野,到处都是龙的残骸,到处都是血。他心里生出丝恐惧的情绪,可周围不断有身影向前冲去,他也只好跟着向前——在众人奔跑而去的大地尽头,一个巨大的怪物隐藏在灰云之间,朝着他们发出诡异的、如雷鸣般的笑。
那怪物顶着七个脑袋,身形一眼看不全,龙族已算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庞大生灵,在它面前仿佛长了翅膀的壁虎。尸体越堆越多,鲜血在地上流淌成河,他发着抖,在战场上辗转了无数个日夜,或许最开始少年的意气还不服输地燃了一会儿,可很快就被同族密密麻麻的草率的死相浇透了,那阳光笼罩的石廊草地已成为他心中的道标,他必须反复回想那场景才不至于丧失理智。战场最前方长枪般立着领头的几个人影——艾尔斯、洛兹、碧眼少女……以及他们的“陛下”。他近乎是将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押在了他们的身上。
然后那些旗杆似的人影又一个个消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粒,他从惊慌到惧怕再到麻木。有时他瞧见地上趴着的昔日同窗,总觉得自己其实早已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可回过神来,他还手握着银剑,在无尽的烈火与腥风间徒劳地向前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如有一个创世纪那般漫长,一道刺眼的金光从天降落,怪物发出难听的嗥叫,气浪裹着火花炸开,绞碎了一半的天空。他压根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周围人都不跑了,于是他也站在了原地。
再后来,地上的火焰不知怎的烧到了天上,大地裂开缝隙,魔物爬出深渊,世界的寿命像是即将走到尽头,天灾之下,他又开始跟着周围人一同往不知名处奔跑。本源大陆的衰落限制了他们的能力,同行者越来越少,带领着他们的是当初神明身边唯二活下来的艾尔斯与洛兹,他看见艾尔斯再说不出什么有趣的俏皮话、再不会眉飞色舞地想出什么新奇主意,看见洛兹脸上的悲痛与惊惶逐渐被接踵而至的灾祸和死亡磨得苍白又冰冷、当年那个结巴的小男孩已随着下葬的同伴一并被埋进了泥里。
最后他们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那个怪物死去的地方。洛兹立在旧城的废墟上,宣布此处将建起他们新的家园,他们会在这里休养生息、等祂重新降临,然后祂就会拯救他们脱离这片日渐绝望的死地。他没有说出祂的名讳,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等待的是谁。
城的名字为“永无”,纪念他们已被毁灭殆尽的永无之乡。直到新的九环世界压在了原初大陆之上、直到歌颂创世神的声音从圣光笼罩的云端一路蔓延至人鱼幽居的无垠海底、直到那些自称上帝使者的与通向天堂的天梯一同落在死灵之海、封锁住那扇龙族压根无法通过的地狱大门……他们再也没能等到衪回来。
又一阵尖锐的头痛将他从过去的回忆中唤醒。
“罪人厅”内的光从血红变回了黄昏色,逆五芒星法阵死气沉沉地趴在他脚下,厅内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分辨不出昨日今朝,惶惶然地环顾了一圈,视线逐渐与站在中厅最上首的洛兹对上了。过了许久,他干涩的喉咙中艰难地挤出一个词:“城主……”
这词一出,“罪人厅”里似乎比刚才更寂静了,洛兹无言地盯了他半晌,随后说:“我以为你会是那个例外。”
接着永无城城主头也不回地走不下高台。“狂信者”们护在城主的身侧,随着其一并从厅外走出,紧接着起身的是坐席内观礼的贵族们,他们一个个从他身边路过,谁也不再将眼神分给他,毕竟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与他们已经是同类了。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罪人厅”,像是被灌醉了,身体的本能罔顾混沌的大脑,带着他在城中的巷子间来回穿梭。他下意识走回了南区。
南区的熔炉炸开后,留下的一片狼藉的废墟至今还未恢复,原本居住在其中的龙族被迫集体迁徙,他站在临时搭建起的成群的木屋前茫然四顾。这时眼前木屋的大门突然破开,两个少年拉拉扯扯地从其中冲了出来,嘴里还在争吵着:“你别拦着我!莱依今天成年,那个丧心病狂的混球肯定要借这机会害他……咦?!”
他看着最前方穿着红袄的少年瞧见了他,眼里骤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莱依?!你回来了?!”
……莱依?
那是谁?他不是叫丹尼尔么?
少年欢呼一声就要往他怀里扑,他慌忙退后几步,红袄少年疑惑地停下,不知是从他瑟缩的表情中观察出了什么,少年脸色猛地一变:“不、不对……你不是莱依,你是谁?!”
……
天堂城,斯代拉广场中心。
卫兵长艾弗里领着一队天堂城卫队队员守在观礼席之下,鉴于他的长官因“隐瞒恶灵行踪”被停职下狱,艾弗里借这空出来的位置成功跻身上层,再不必日日夜夜盯着天堂城门口的阿卡夏鱼和“世界之梯”编故事了。他似乎兴奋得都有些喜形于色,背脊比以往挺得都直,眼睛却克制不住般地四处打量。
他的下属在远处狐疑地望着他,“长官今天怎么了?”他小声问身旁的加利文,“我可没觉得看刑场比看大门高端到了哪去——况且我们甚至没有被调进处刑台附近、我刚刚都差点没瞧见雷米勒大人的背影,他怎么高兴成这样?”
加利文耸了耸肩,“谁知道——凯瑞尔副官又偷偷跑去了东南角,据说那边离刑台更近、视野更好,我刚刚向长官报告了这事,你猜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好的。注意安全。’”
那下属面色惊恐地与加利文对视几秒,半天才说:“长官不会是一不小心中了什么邪术吧?”
就在两个士兵暗自揣测之际,却听一阵蹄踏声由远及近——刑场周边禁止任何生物飞行,天使和帕加索斯都得老老实实在地上跑——来人是个身披城卫队盔甲的女性,她一头金色卷发肆意飘扬在风中,耳边戴了朵火红的玫瑰。她翻身下了帕加索斯,快步走到艾弗里身边,与他说了些什么。
艾弗里的背绷得更紧了,他努力伪装出镇定自若的表情回复对方,只是脸上不断扩大的红晕还是泄露了其极度不平静的内心。两个下属眼看着这一男一女互相交流几句,那女子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艾弗里的手心——加利文敢用他背上的两对翅膀担保那绝对是枚戒指——接着她在艾弗里的面颊上亲了一口便匆匆离去。至于艾弗里——从两个下属的角度去瞧,他红得简直要将自己的灵魂也烧冒烟了!
“哦,邪术。”刚刚妄下定论的士兵“啧啧”两声道:“爱情的‘邪术’。”
正在这时,火星时的钟声敲响,天使长雷米勒从主刑官席上站起了身,观礼席周边隐约的探讨声骤然寂静。斯代拉广场上空的星海逐渐旋转起来,只见那“惩戒天使”先做了个简短的祷告,待星海之中几颗闪烁的星连成一线,他伸出权杖,那代表着火星天的位置出现了一只眼睛,眼睛遥遥射出一道光,将两个恶灵全部罩住了。
围观者皆屏住呼吸,不断挣扎的恶灵被那白光蒸出了浑身的黑气,龙吟声若隐若现,黑气在恶灵的背后纠缠着,慢慢勾勒出一个逆五芒星的符号。
这逆五芒星刚一出现,整个天堂似乎都为之震怒,雷声从天边炸响,大地不停震颤。席间有观众发出惊呼,他们艰难地压下心头的慌乱,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刑台中心去瞧,只听雷米勒的声音在整个斯代拉广场上空回荡——
“……十五日前禁地圣钟敲响,混沌欲以‘兽’驱复活杀灭九环世界生灵,其所图狠毒邪恶之致;天父耶和华见证,龙族操纵恶灵聚合的秘法印记如今已被‘真实之眼’洞察,主将向那意图散播罪孽的伪神以及它的信徒降下天火与刀兵……”
火星天处眼睛射出的白光越发明亮,似乎想将两个恶灵当场净化,其中那女性恶灵发出一阵尖利刺耳的嚎叫,险些将“惩戒天使”的话音都盖下去。
观礼席众人捂住耳朵,眼睛瞪大眨也不眨地盯着白光里的恶灵,观礼席外侧聚集的众多下级天使们看不见刑台里的场景,却能听见那穿透力极强的叫声,有的伸头探脑地想往前望:“什么情况?净化开始了?”有的则心怀恻隐般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喃喃祈祷。
星海依旧在转动,刑台上空,巨大的沙漏投下一片丑陋的、好似伤疤的影,两个恶灵就被镶在阴影正中央,仿佛是伤疤永不会愈合的证据。
“还望诸族以此为戒,若地面众王因混沌蛊惑、罔顾天父教诲而做出不义之举,圣廷绝不姑息……”
雷米勒的意识始终覆盖着整座斯代拉广场,即便前来观礼的各位除他自己之外再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他也并未有丝毫的懈怠。忽地,不知是他口中的哪个词触动了恶灵不知埋在哪个无底洞的稀微灵智,那恶灵突然不叫了,它闭上嘴,脸上两个黑洞洞的眼框微微抬起、死死地对住了雷米勒的方向。
按说小小恶灵的“注视”无论如何都不至令六翼天使感到恐惧,可莫名的,雷米勒的心脏却不安地猛跳了一下、嘴里的话音也跟着卡了壳,就这一卡壳的功夫,他看见那恶灵咧开嘴,冲他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
“……!”
刑台上设有限制空间魔法的禁制,雷米勒一瞬间感应到了什么,他来不及思考,刚喝出一句:“所有人退下!!”与此同时他已落在那两个恶灵身前,背后六扇羽翼倏然大张、将两个恶灵完全包裹住!
接着两个恶灵忽地炸开了。
先是红光,极为刺眼的红光,之前从火星天射来的那道光在它面前如同一捻就断的蛛丝,就连漫天的圣光与之相比都显得如摇摇欲坠的黄昏一般黯淡;然后是声音,起初周遭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摧枯拉朽的轰鸣声才姗姗来迟地碾压下来,刚开始那天国震怒时发出的雷声与这轰鸣相比仿佛是惧怕长辈责骂而小声嘀咕的孩子。
一股强横到令人恐惧的冲击力猛地推了出去,所经之处一切都被砸成了废墟。雷米勒首当其冲,被那爆炸的力量直接掀飞,他先是撞断了主刑官席,而后又接连撞穿了三个刻有扩音法阵的黄金立柱,最终他在飞舞的碎石与烟尘里被拍进了斯代拉广场外围一座临时充做岗哨的塔楼上,一根断裂的石柱刚巧呲了出来,对准雷米勒的胸膛整个捅了过去,把那少年似的小小身影钉在了高处。
他“哇”地吐出一大口金血。
挂在空中的沙漏下半截完全破开了,星沙一股脑往下灌,很快便将已被炸成花的圆形剧台淹没,而后又沿着残缺的房屋和尸体向外扩张吞噬。爆炸裹挟的混沌之力堂而皇之地在天国圣城腾起,卫兵长艾弗里趴在地上,浑身剧痛无比,轰鸣声从他耳朵钻入,把他的脑子搅成了一团。
他刚艰难地从掩埋着自己的废墟里爬出去,半条血淋淋的胳膊就从不知道哪个方位崩到了他面前。艾弗里深吸一口气,使尽全身的力气眨眨眼,好不容易才使眼前的视野清晰一些,随后他才看见那条胳膊连着的手上正戴着一枚戒指。
戒指的样式与他刚刚收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而金色的沙还在不停地往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