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9日,周二,今天是个阴天。
“我很高兴你能选择主动加入我们,主动回到学校,我相信你已经……”
江慕白跟在陈柯身后,神情淡淡。
今天他以“转校生”的身份毫不掩饰的进入安宁一中,果然这片区域承认了他的身份,不再驱逐攻击。
不过他没来得及打探,一进学校就被陈柯接走了。
这老师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长得清秀文气,但嘴实在是碎,从见到他后一直没停的念叨。
真不愧是语文老师版班主任,平常只管两样:这也管,那也管。
踏着上课铃声进入教室,他们在讲台站定后仍有人在外边游荡,教室里作业本飞来飞去,陈柯也不恼,慢悠悠收拾着桌面上的粉笔,几分钟之后教室才彻底安静下来。
“咳,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陈柯把粉笔塞进江慕白手上,低声道,“介绍一下自己吧,别害怕。”
江慕白一时有些好笑,毕竟他之前通关学校类副本时害怕的都是底下的异端学生。
嗯,或者是异端老师。
他没心情写字,把粉笔又放回了桌上,陈柯只好作罢。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和带着恶意的笑声,江慕白不着声色的看了那几人一眼,然后坐到了陈柯给他安排的位置上。
四组最后一排,同桌坐在靠窗的位置,男的。
对方低着头正在写字,江慕白只看到他纯黑色的发顶和冷白的后脖颈。
正巧,居然是那天偶然和他对视的人。
“好,大家收心,现在翻到复习资料第八十页……”
江慕白慢悠悠的收拾着书包里的文具,一旁的同桌已经听话的翻好了书,握着碳素笔的手修长,骨节分明。
摆在一边的书封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他的名字。
孟逢青。
江慕白暗念一声,不由得看向窗外不远处那座绿意盎然的小山,心想这个名字可真春天。
对于他来说高中生涯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不过原来的高中生活与这时天差地别,毕竟当时他江大少上的是京都最好的私立高中。
没有内卷也没有强迫,反正只要保持好成绩爱干嘛干嘛,集体逃课更是习以为常。
高三那年江慕白还去考了张驾照,一到不喜欢的老师的晚自习就和一众少爷朋友去山里飙车。
只不过大学后出了些事,暂时收敛了许多。
后来他22岁那年进副本,在里边待了五年,出来还是22岁——又有谁知道在现实世界里的那五秒内再也醒不来的人有多少呢?
江慕白只知道,游戏副本里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复习阶段大多都是做习题和试卷,再跟着老师过一遍知识点,江慕白最开始的一丝好奇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听得昏昏欲睡,终于熬到了下课。
“欸,你好,我是程寻灵。”孟逢青的前桌转回来打招呼,是个灵动可爱的女生。
江慕白露出个懒懒的笑,在别人看来像是尴尬腼腆的笑,于是心里越发觉得他大概是个内向怕人的性格。
他应了一声:“你好,我是江慕白。”声音清朗,入耳温润,如清泉击石。
前桌也好奇的转过来,是个长相清俊的男生,笑起来很温润如玉,“嗨,我是方一箫,英语课代表。”
江慕白点了点头。
教室里不少人都在趴着睡觉,前边两人也转回去倒头就睡。
江慕白忽然没了睡意,余光看向身边的人。
同桌大概是个好学生,每本书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就连草稿纸上写的字都是整整齐齐的,这会儿还在握着笔计算数学题。
碎发挡在他眼前,让他的眼睛沉沦在阴影之中。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灼眼,孟逢青顿了一下,转头看了过来。
近距离与这双眼睛对视,好像被黑色的潮水包围,难以挣扎也难以反抗,浑身攀缘上静静的窒息感。
江慕白措不及防和他对视上,却露出个笑容,孟逢青抿紧了唇,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
上午又上了一节数学课,任课老师是昨天江慕白遇到的暴躁秃头老师,给他们发了卷子后就坐在讲台上看手机。
教室里暗潮涌动,纸条被传来传去,甚至还有人大大咧咧趴着睡觉。
江慕白看了一眼试卷,密密麻麻的字眼看得他眼花,于是干脆眼镜一拿趴倒睡觉。
同桌不言不语,写字也是轻轻的,江慕白却没睡着,总觉得安宁街区的生活氛围怪怪的。
这里的人,不论是男人女人,还是老人小孩,身上总是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黑线——昭示着他们精神的纷乱错杂。
外面起风了,树叶蓦地沙沙作响。
数学老师大步走出了教室,班里瞬间大吵大闹起来,作业本试卷满教室飞,各种不堪的词汇连贯而出。
江慕白戴上黑框眼镜,走在食堂大军中,下楼后却转去了后面。
音乐教室在靠近烂尾楼的一栋三层小楼里,这藏污纳垢的地方几乎没什么艺术生,所以这边经常没人过来,或许这也是季宁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的原因。
楼里光线晦暗不明,沿着台阶而上的墙壁泛黄,贴着的图画已经老旧到看不出原色,被风一吹就簌簌作响。
音乐教室在二楼,门是锈蚀了的红色铁门,一把同样铁锈满满的挂锁让它看起来不是那么严丝活缝。
江慕白从衣兜里拿出一根铁丝,几下就开了锁。
“咯吱——”沉重的铁门仿佛苟延残喘,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
教室里很暗,窗帘紧闭,只有几缕光线从缝隙中透过,静静落在贯穿水泥地面的几条细窄的缝隙上,缝隙又被灰尘覆盖,而角落里还有一台盖着红布的钢琴,格外有存在感。
据校长张海城说,季宁尸体莫名其妙消失后,地上的血迹和铁门被撬开的痕迹也一并诡异的消失了。
江慕白也没在这里感受到异端的存在。
奇怪。
季宁的尸体呢?
精神性异端可以攻击监控导致突然黑屏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时季宁已经死透了,精神性异端并没有让尸体消失的本事。
除非有什么东西帮它转移了尸体。
游戏副本里的异端领地意识非常强,除非两只异端关联性极强,不然它们一般是不会合作的。
江慕白不太清楚现实世界的异端之间关系怎么样,但至少还没遇到有合作意识的。
他关上铁门,走出这座阴气十足的小楼。
抬眼看去,那一排烂尾楼像是一排站在风雨中静止不动的瘦长巨兽,而它们的身体已被侵蚀得不堪重击,脚底长满生命力顽强的野草。
草丛里躺着个脏兮兮的流浪汉,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吵醒后猛的睁眼,怀着愤怒瞥了眼这个路过的学生。
戴着副沉重的眼镜,长相不咋滴,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于是流浪汉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江慕白绕过他,径直走向最外面的那栋大楼。
巨大的阴影将他吞没,与此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一道无形的压力,仿佛被一座沉重的大山掩埋,闷得人快不能呼吸。
江慕白凝神,踏入这片诡异之地。
空气中悬浮着数不尽的灰尘颗粒,它们缓慢运动,黏附到有几道诡异划痕的水泥墙壁上,而墙壁上时常爬出几只小虫,小虫又被墙角密布的蜘蛛网所捕获,只能徒劳挣扎,最终被有着细长且布满小绒毛的蜘蛛啃食。
黑暗无处不在,身心都在压制之下的感觉如影随形。
江慕白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凝神静气注意着周围。
——这里有股诡异的气场,但又始终无法确定,很奇怪。
他走上二楼,对着楼梯口正中的位置就是当初吊着刘景春的地方,现下那里正被警戒线拦住。
尸体早就被带走,此时这里空荡荡的。
江慕白忽的感觉脑子里划过了什么,但如流星飞逝什么都没抓住。
不知不觉间又到了下午上课时间,江慕白暂时还不想听陈柯的过度关心,于是原路返回。
天空上黑压压的乌云堆积,近得仿佛就压在头顶,不知从何而起的狂风呼啸而来,玻璃窗被拍打出细碎的响声。
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开会,学生们上自习。
江慕白本来趴着玩手机的,忽然听到前面两人的谈话:
“欸,方一箫,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程寻灵像只仓鼠似的吃着坚果,边拿笔捅了捅同桌方一箫的手肘。
方一箫停住写字的手,偏头看向她:“……你不是正在做物理卷子吗?相信科学。”
程寻灵撇了撇嘴:“我这不是听说前天有人看见季宁了嘛,还是下晚自习那会儿……”
方一箫顿了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还是别多想了吧,等候官方消息。”
程寻灵“哦”了一声,百无聊赖的把卷子翻了个面,背后忽然被轻轻碰了碰,她疑惑的转头,发现居然是那个很文静乖巧的新同学。
江慕白露出个腼腆的笑,轻声问道:“……灵姐,这两天我总听说学校好像出了什么事。”
程寻灵两眼一亮,终于让她找到可以八卦的人了!
她神神秘秘的看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上个星期我们学校自杀了一个学生,就是我们班的,你知道这件事最诡异的是什么吗?”
江慕白配合的摇了摇头。
程寻灵睁大双眼:“最诡异的是她尸体……哦,不对,据说不知道她有没有死,最诡异的是她消失了!你知不知道?!就是她在监控黑屏十几秒后消失了!”
程寻灵特意停顿了一下,观察江慕白的反应,果然看到这位小同学害怕的眼神,于是她继续说道:
“你认识三班的人吗?我猜你不认识,但有三个人和季宁有关系,你猜什么关系?”
江慕白不解的歪头:“……朋友?”
程寻灵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道:“不。三班的方媛、李欣怡、张玉贞都不是好学生,她们校内外有一群小弟小妹,加上家境不错,所以总是霸凌其他人,季宁就是其中一个。
但不巧季宁是最受欺负的一个,不仅因为她人老实胆小,还因为方媛以前看上的一个男生偷偷帮过季宁,所以方媛总是逮着季宁就使劲欺负……我们也没办法,他们那群人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
程寻灵说着说着,忽然悄悄瞥了一眼孟逢青,对方正在一本正经的写试卷。
“我觉得季宁的死跟她们有关!还有她的尸体消失和之前我们学校后边的烂尾楼里的那个诡异尸体的事!我觉得肯定是安宁街区里的疯子干的!”
她神经兮兮的打量了一眼周围,睁大眼睛努力制造恐怖氛围:“我总觉得安宁街区邪门的很!我妈跟我讲以前这边都没这么乱,还是有不少遵纪守法的人的,但近两年来这里简直乱成一团糟!整天都有人打打杀杀疯疯癫癫的,有人说这里才是真正的人性自由地!你知道安宁街区又被称作什么吗?”
“什么?”
“天堂街区!”
恰好一声震耳的雷声猛然炸响,其他人发出一阵惊呼。
教室里蓦地爆发出吵闹声。
忽的教室前门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学生们惊惧的看过去,发现是老师后倒松了一口气。
瓢泼大雨瞬间席卷天堂街区,江慕白忽然福至心灵。
消失的季宁和伤痕累累的刘景春——刘景春身上的伤痕是被人拳打脚踢过的青紫,仿佛经受了残忍的霸凌。
——这是B级异端[影]。
在副本中,它会把死前受到巨大伤害的人当成宿主,一瞬间吞噬宿主的身体后继承宿主的所有“伤痛”,之后会寄生于活物的影子上,将前一个宿主的痛苦传递给被寄生者。
所以季宁的尸体不会出现才是正常的。
而[影],如其名,隐蔽能力副本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