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余晖将这里分割开,小巷里晦暗、潮湿,墨绿色苔藓从墙角一路向上攀爬,几棵孤苦伶仃的小草从破碎的地砖间长出,颤颤巍巍的抖着草尖儿。
地上蜷缩着三个鼻青脸肿的青年,其中一个胸口上正踩着只脚,再向上,是个戴黑框眼镜、穿着过时格子衬衫的年轻人。
他懒散的站着,一手拿着手机,通话那端是个女人:
“……小白,你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去什么燕城?那个小地方也没什么值得做的工作呀?你陆叔叔在京都的公司给你留了股份,要是你想来我这边也行,你一过来就可以……”
江慕白无奈,打断她:“妈,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这次来燕城只是出差,你不用担心我工作。”
“不是,小白,你到底做什么工作的?安不安全?有没有保障?钱够不够花,我给你打点钱吧……”
一听他妈又开始担心,江慕白说了句“够花”后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巷子里陷入寂静,而三米之外的安宁街上响起脚步声和喇叭声,听起来如同隔了一层玻璃罩。
“哥……我叫你哥行不?你看要不这事儿就算了?”脚下的青年说道,神色带着谄媚。
另外两个没说话,但看过来的眼神里想表达的大概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肠子都要悔青了好不好!
本来只是仗着人多在安宁街区收点保护费,今天盯上了这个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年轻人,还以为万无一失又能小赚一笔,谁知道他们才冲出去就被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撂倒在地,甚至还被拖到巷子里暴打了一顿。
这年轻人虽然看着瘦削白净,可下手一下比一下狠,他们怎么求饶都不管用,还是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救了他们一命。
江慕白歪着头居高临下打量着他们,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神戏谑,嗓音懒散:“怎么?这不是还没死吗?”
这正是他们三个的口头禅。当他们对着某个奄奄一息的人说出口时,心底无比酣畅淋漓;可当这句话是别人对他们说时,三人心里只剩下恐惧。
脚下的人快吓破音了:“哥!!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上有老下有小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我有钱我可以给你钱!!!”
“哼,”江慕白瞥见他身下的液体,有些嫌恶的移开脚,“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们。”
三个人立马挣扎着爬起来,没说话的那两个对视一眼,眼中是如出一辙的狠厉和不甘。
江慕白看着他们迈向巷口的脚步,忽然喊道:“等下,还有最后一件事。”
三人回头,眼底又惊又疑,与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对视后,身体忽然僵住,大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消逝。
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抓不住……
江慕白旁若无人的走出巷子,顺手拖起行李箱往前走,橘红的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一如安宁街上来来往往的任何人。
三人终于回神,面面相觑,暗道莫名其妙。
“虎哥,你脸上怎么有伤?”
“欸,我身上也有?!我们怎么在这?不是说……啊?我们说要干什么来着?”
“痛啊,身上怎么跟被人打了一样?!”
一股冷风忽然吹来,地上的易拉罐滚动,撞上挂着菜叶的垃圾桶后戛然而止,风中的人不禁毛骨悚然。
华灯初上时,江慕白正站在平安街街口,像棵静立的树。
他表面风轻云淡,实际上是找不到租的房子在哪,正等着房东来捞。
平安街算安宁街区条件最好的一条街,但依然显而易见的破败。不算宽阔的街道两边各种着一排香樟树,树后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商铺,黄昏时刻陆陆续续亮起灯。
巷子里黑漆漆的,不时还会冒出点诡异气味攻击路人的鼻腔,或者传出点窸窸窣窣的声音给人弄得疑神疑鬼的。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就被人接起,来电人“周羡”。
江慕白叹了一口气。
“江哥?”那头的年轻女声温柔问道,“江哥,你到安宁街区了吗?”
江慕白往左后方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出的几个脑袋缩了回去,他回道:“嗯。”
“我查了,那个校长和刘景春是远房亲戚,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们部门专门处理这些离奇事件,所以托关系请过去了。3月2日刘景春抵达燕城,3号和校长吃饭,4号晚上独自进入安宁一中综合楼后消失,第二天早上被发现尸体吊在了学校后面的烂尾楼里,浑身都是各种叠加的伤痕,检验部的人说他死在幻境里。”
江慕白皱了下眉:“幻境?精神系异端?”
周羡无奈道:“应该是这样的。”接着,她忽然话音一转:
“其实这些都不用查,任务单里写得很清楚……所以老大,你干嘛接这么个任务,居然还弃你的亲亲队友于不顾,太不仁义了!”
江慕白:“……”
“……听说最近很多大佬在找当年的榜一,”周羡最温柔的声音传过来“老大应该不会是在躲他们吧?”
江慕白:“……”真相被戳穿,他心头一梗。
周羡:“……嗯?挂了吗?”
“周羡,”江慕白露出个微笑,“你话密了哦。”
周羡轻轻笑了两声,换了个话题继续柔声道:“那我们可以过去吗?”
江慕白没说话,目光落在几个缓缓走近的男人身上,逐渐浓郁的烟酒气息让他不爽,但一想到要低调只能轻轻皱起眉。
江慕白活这么多年从没这么憋屈过,以往都是上一秒结仇下一秒就顺手报了。
“那江哥我先挂了,之后再聊……”周羡主动挂了电话。
江慕白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一旁的拖把杆,看向面前几个高大男人。
最前面的刀疤脸蓦地伸手,但还没碰到江慕白就被突然冲出来的一道身影拦下,转眼望去,是个身材纤瘦的男人。
“哎哟,这不是龙哥吗?我就说找不到机会请您吃饭,看来这几天是去哪发财了吗?”
江慕白看了这个男人几眼,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戴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黑发软趴趴的,浑身一股文弱书生味,明明小腿都在抖还挡在前面。
刀疤脸不耐烦的推了小眼镜一把,大烟大酒浸润出来的粗糙嗓音道:“有你什么事?一边去。”
小眼镜扶了扶眼镜,又拦在了几人面前:“欸,几位哥啊,这是我弟弟,你看人从乡下来投奔警察亲戚,还是个高中生呢,身上也没什么钱,他要是出了点事我也不好和他家里人交代是不是?您看这……”
龙哥不善的目光看向江慕白。
此刻的江慕白确实像个一心只知道学习、古板无趣平平无奇的理科男高。
小眼镜偷偷用手肘碰了碰江慕白,说道:“欸,弟弟,快叫龙哥,认个哥以后这块地都有大佬罩着!咱龙哥在这整个燕城可是说一不二有钱有权的!”
江慕白心想他还是整个东方的守护使呢,但表面上配合着怯懦的喊了声:“龙哥。”
由于低着头,没人看见他带着嘲讽的笑容。
刀疤脸冷哼一声,一把拎起小眼镜的衣领把他甩向江慕白,留下一句“最好别惹我”的狠话后带着小弟离开了。
段明朗蓦地松了一口气,感受到身边人的呼吸才反应过来这小年轻力气挺大,他砸过来时能稳住他就算了还能寸步不动。
“你是江慕白?对了,介绍一下,我是段明朗,”小眼镜扶了扶眼镜,压低声音,“刚刚那个叫赵龙,这一片很有名的地头蛇,平时见着他最好躲着点走。”
江慕白点了点头,拖起行李箱就走,段明朗只好收回想帮他的手,边带路边介绍:
“平安街还算不错的,但安宁街区其他地方有事没事还是少去,这边比较乱,心不干净的人多,谁跟你说什么都别信,有事可以先跟我打电话……”
江慕白听着,心不在焉。
房东是周羡托人找的,也不知道跟对方说了什么。
从街道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两边的楼房几乎遮天蔽日,仰头只剩下交错重叠的黑色电线和一线天空,这一刻宛如步入一口巨大的黑色棺材。
霉味和潮湿气息无处不在,路过一个个窗口时泡面味、油辣味、汗臭味不知不觉也沾上衣领。
期间段明朗看了江慕白好几眼,但明显这个从大城市里来的年轻人适应良好。
电梯坏了好几年没修,他们只能借着手机微光一步一步爬上三楼,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亮,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打骂声偶尔响起。
303,除去卫生间外还剩下十多平的位置,里边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再进去两个人稍显紧凑。
墙皮略微发黄,有些地方因为久经风霜而脱落,玻璃窗上布满斑驳的痕迹,窗台落了一层灰尘。
外面一棵香樟摇曳,碎光也在房间里晃动。
“那你先住着,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段明朗扶了扶眼镜,脸带着颓丧气,表情却一本正经,“在这里的生存法则就是少听少说少看,没事也别在附近转悠,想出去逛逛的话可以去燕城东区啊南区啊那些地方……”
江慕白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听他絮叨,段明朗说了几句后自觉出去了。
从衣兜里拿出一叠红色剪纸小人,江慕白凝神几秒,剪纸小人仿佛瞬间拥有了生命,从他指尖溜下去,数十个一齐奔向行李箱。
这次任务完成时间应该不长,所以带的东西不多,剪纸小人边打闹边收拾。
江慕白拿下眼镜,悠悠伸了个懒腰,平平无奇的面容在某一瞬消解,又在下一瞬间重铸,然而却与先前千差万别。
是张明艳的脸,生了一双勾人的狐狸眼,眼珠呈现透亮的琥珀色,鼻梁高挺,漂亮得有了些攻击性。及腰的黑色长发微卷,像条静静流淌的黑色河流。
勉强洗了个澡后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小床上各种用品已经整理好,江慕白倒头就睡,数十个剪纸小人安静的守在他身边。
自三个月前从“幸运游戏”中逃出到如今,江慕白很少有机会这么早睡觉,毕竟一出来还没两天就被挖去镇守东方,被推着上了位才知道因为时空不同,早在四年前就有玩家不断被送出,副本内的一些异端也逃了出来祸害现实世界。
于是三年前全球秘密成立“世界联合异控局”共同抵御这些“怪物”,而华国异控局在八个方位各设一局,以最强劲的玩家为“异使”管辖处理范围内的异端,保护所有普通人。
好巧不巧,江慕白在副本里厮杀五年居然成了玩家榜第一,好不容易出来两天后又成了最年轻的东方异使。
对此江慕白表示,可能是看他长得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