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晋国公府,外出归来的晋国公和晋国夫人心疼极了,看着儿子一瘸一拐的被搀扶着进门,忙是跟在身后关切。
听闻是赛马的时候摔下来了,晋国夫人很生气,板着脸肃色训斥戚娟娟:“你身为晋国公府大娘子,不仅不尽妻子之责照顾夫君,还跟他去赛马,竟让我儿伤得这般重!”
晋国夫人罚戚娟娟跪祠堂,被周怜劝住了。
“看在怜儿的面子上,这回就不罚你。”
晋国夫人虽是留了情面,但照顾夫君的担子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郎中给周怜诊治,戚娟娟一直站在旁边。
郎中常常出入晋国公府,周怜使个眼色,郎中便心领神会,默契的支走戚娟娟。郎中给了戚娟娟一副药劳驾她去煎药,戚娟娟理亏,没差遣樱桃,就答应去闲妙院小厨房煎药。
等戚娟娟走了,周怜这才施展了他的右腿,撑在鼓凳上,如实告诉郎中自己不过扭伤了脚,叫大夫对外谎称自己骨折了,帮他包扎固定。
郎中与晋国公有些许情分,既然大郎君有事相求,无伤大雅的小事也就遂了他的心愿,按照骨裂的治法给周怜的腿像模像样的捆扎,还附赠了一根拐杖。
等戚娟娟煎好药,周怜的腿已经被绑带缠紧了,他支着拐杖移步到圆桌前坐下。
戚娟娟将药汁酿凉了些再端过来,她把黑褐的药汤送到周怜眼前,一股草药苦味窜进鼻尖,周怜熏得捏紧鼻子:“拿走拿走!快拿走!本将军不喝这玩意儿。”
“良药苦口,喝了伤才好得快。”戚娟然耐心地劝导周怜,还将白瓷汤匙在碗中搅拌搅拌,使沉积的药渣融进汁水里,复又双手捧起来凑近周怜嘴边停顿。
周怜垂睫看看药,又抬眸望望自家神色淡漠的冷脸娘子。一番苦心她不知,喂药倒是挺无情。
看来不把药喝进嘴里,今儿这药碗势必要长在他嘴边。
药实在苦得烧心,周怜从戚娟娟手里接过瓷碗,抿嘴凝睫,半晌下不去嘴,端在手里从温热逐渐变成温凉。
“我去拿桂花糕。”眼见周怜实在下不去嘴,她才好意把自己昨日剩的一枚桂花糕拿给周怜。
“这是观月从南境带来的,只剩最后一枚了。我自己舍不得吃,你若敢吐掉,我打得你满地找牙。”
周怜瞧着戚娟娟护食的模样,小气吧啦的大度,别别扭扭的关心,还挺有趣。
他捏着鼻尖灌下一碗苦涩的褐水,干呕一声,戚娟娟指着他威胁,周怜扑闪扑闪羽睫,乖乖咽下噎人的桂花糕。
哪里好吃了?
还这般珍惜。
南境的桂花糕还没有他晋国公府小厨娘做得清甜美味。
看在她良苦用心的份上,周怜七嚼八嚼拍拍胸脯将整块桂花糕顺了下去。
难吃,十足的难吃!
眼看射礼将至,周怜故作惋惜道:“我骨裂去不了,不如你替我去了吧?左右代表晋国公府和戚家,不能丢了两家的脸,好歹争个魁。”
“你是骨裂,又不影响拉弓射箭。”戚娟娟坐下道。
周怜抿嘴无语,你怎就恁个难骗?
“哎哟!哎呦!”周怜扶着他的胳膊,“我摔下马滚了几圈,肩膀至今酸痛胀疼。只不过强撑着没告诉你们罢了。我堂堂一个北境玄武大将军摔下马弄得一身伤,面子往哪搁?”
他撇嘴小声嘟囔:“不过是骨裂实在无法隐瞒,才叫你们请了郎中。不然,我非自己扛。”
“逞能!”戚娟娟嗔怪他,站起身来看看周怜受伤的肩膀,捏了捏......
啊——
周怜疼的大叫,他是真扯伤了胳膊!虽不严重,但也奈不得捏呀。
“还好,没错位!”
戚娟娟淡定坐下。
周怜饶是不可置信的看她娘子:“你到底有没有心啊?对你夫君下这般死手!”
“你是不是北境将军?”戚娟娟疑惑地确认。
周怜挺起胸膛:“如假包换。”
“恁地怕疼!”戚娟娟默默翻了一记白眼,道:“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
“谁说将军就不能怕疼了?”周怜反驳,“上战场你不怕死吗?”
“怕啊。”戚娟娟如实说。
“那不得了。”
周怜将戚娟娟的注意力往射礼的名额上引回来,“我们是夫妻,谁参加都是共有的荣耀。”
他故作惋惜,低声叹气:“若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名额,才叫可惜。”
“的确。”戚娟娟很快咬上了周怜抛下的饵钩,她细细想来,替周怜上场为他争夺蹴鞠赛的资格,等开赛时,他的伤也好齐全了。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丢脸。”
周怜计谋成功,暗自偷笑得意。
戚娟娟既然应下了,练习自然不能松懈。
周怜每日杵拐杖装瘸腿陪戚娟娟练习射箭。戚娟娟将弓拉满,瞄准树枝下悬吊着的一颗樱桃,蓄势待发,寻得时机果断放箭,一支羽箭穿过樱桃,汁水果肉分离坠落,羽箭插在树干上。
周怜在旁边拍手叫好。
戚娟娟冷静地分析刚刚那支羽箭没达到她期望的原因,她跑到树下研究落地七零八碎的樱桃,果肉虽然碎裂,果核确是完整得毫发无伤,她拔掉插在树上的羽箭,放进铜壶里,同周怜说道:“始终差些力度和准头。”
周怜一瘸一拐地跟在戚娟娟身边,趁戚娟娟转身之际,他放下勾起的脚在平地上快走追上她,等戚娟娟回眸他又继续勾起脚,眉眼笑笑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对自己太苛刻,纵然陛下看不见你的实力,并不代表你就不是位骁勇善战的女将军。”
“既然答应你,自然要做到最好。”戚娟娟重新回到红线点位,待小厮挂上一颗完整的樱桃撤离后,在樱桃摇摆之际,戚娟娟想挑战自己的极限,微微移动箭头跟随樱桃摇摆的幅度做轻微的调整,她单眯眼,目光锁定红樱桃正中心的桃核。
时机到了,她迅速放箭。
红樱桃完整地被羽箭射穿,插到树干的羽箭中央稳稳嵌着一颗樱桃。连院里的下人们都欢呼拍掌,臣服于大娘子出神入化的箭法。
射礼之日好生热闹,郊野射堂外围众多侍卫以人形护成一道外墙隔绝了来看射礼热闹的乡野百姓。
人墙内亦分成三六九等,商贾豪奢、贵女公子、文武百官,稍微有点钱的商贾之士站在最后位连个人影都看不清,哪里还分得清是谁在比赛。
世家大族的小姐和文武官都在靠近射箭场的位置,搭建的高堂有凉亭矮几。他们来看射礼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热闹,主要还是在射礼场上挑夫婿,能进入射礼参赛的军士武士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筛选过的武才。
若能通过射礼魁首培养个武状元女婿,亦或者是拉拢到自己的党派之下,皆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周怜作为晋国公府世子,整个晋都最权贵的士家,自然身份尊贵,被安排在了离戚娟娟最近的位置。
周怜一落座,周围的小姐和公子都来与他套近乎,当然也有个别不服气的,比如内阁大臣家的某位小公子,满脸鄙夷,斜眼瞧他,挖苦他娶了个粗鲁的女将军。
在外面周怜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周怜提起的眼尾尽是无视,微小泪痣蛰伏于睫羽的阴影里,他眼神追随凉亭下的戚娟娟,她手握弓箭,虚空拉满,提前适应弓的弹力。
戚娟娟可不是位粗鲁的女将军。
她外在清冷内在丰盈。从不魅富攀贵讨好巴结任何人。
欺她者她反抗,不欺她者她淡然。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她的字典里爱恨分明,向来置身事外冷静地看着他们在权利相冲的斗兽场角逐。
她不是粗鲁,是与生俱来的不屑。
“将有情有义与粗鲁混淆,不愧是上学三日就把课本弄丢的马公子!既不知粗鲁何意自然也就不知何谓无礼。无礼和粗鲁之意本将军可以一通解释给马公子听。北街巷子有条公狗成日一看到母狗就疯狂哈舌摇尾地追在母狗身后架屁股,视作粗鲁亦是无礼。”
“我家娘子有情有义并非粗鲁,真正粗鲁的是北街巷子里那条管不住嘴巴的公狗。”
马公子吃了瘪,被周怜骂成狗。众人也当听笑话的嘲笑他两声。满晋州谁人不知内阁次辅的小儿子是个不学无术荒淫无度的纨绔公子。
射礼比赛的靶子距离起始点位有百丈远,站在原处连草靶都看不清,更别说看清正中的朱砂环。
每人五支羽箭,场上共十人。
均已就位。就等待兵部尚书敲响金锣。
人刚站齐,周怜身边就有人开始讨论戚娟娟,听见一人的声音格外明亮:“这戚将军祖父原是河州做豆腐的卖货郎。据说为人老实,却倚仗姿色娶了河州秦家酒楼东家的独女,秦大娘子过了门,戚家老爷子一下鲤跃龙门。豆腐是不做了,改去秦家酒楼当掌柜。”
“后来呀,秦大娘子一死,老爷子将秦家酒楼的‘秦’改成了戚家的‘戚’。带着偌大家产和两个儿子搬到了晋都继续开酒馆,据说还拿钱给戚大人在大理寺谋了个门吏差事,戚大人不愿意,自己参加科举,如今当了大理寺主簿,这才是戚家真正起势的源头......”
再往后的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敢议论。
小叔叔处事圆滑,以五品官打通了官场的交道,靠戚常的人脉,戚大娘戚晓晓拿到中秋宫宴的入场资格,机缘巧合下与皇后的嫡亲弟弟一见钟情,在国舅爷的抵死顽抗下才顺利娶戚晓晓过门,彻底坐实了河州戚家攀升成晋都权贵之家的地位。
正因为戚家老爷子重男轻女,才有了戚娟娟当大将军的契机。这一切的变革环环相扣,缺一不可。
戚常的官员身份受限,戚家酒楼若想在晋都继续开下去,必须每年向朝廷让利六成,戚敏温不会放弃酒楼这个揽钱的聚宝盆,答应每年向户部上交六成利的银两。
戚家如今勋贵多,但在世代簪缨的书香士族眼中,还是看不起这样起家的戚家,始终烙印着小门小户的痕迹,上不得台面。
民间古话常说:数十年的皇帝,数百年的士家。
正所谓“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所以,在士族面前,戚家在晋州根本没什么地位,士家的子孙敢挖苦周怜,也是因为晋国公府靠着曾经收养皇帝的恩情才有了如今的辉煌体面,恰巧周怜争气当了一境之北的大将军才被他们纳入贵门中。不然地位等同戚家小门小户,亦上不得台面。
晋国公府虽称不上士家,但却是士家的源头。故那些人凡事对晋国公府会比戚家多留几分情面。
他们可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的高傲贵子。
周怜听他们在背后嚼舌根脸色铁青,故意提高了嗓门:“如今说着太平盛世却嚷嚷国库空虚,不知道钱都去哪了?该写封奏折呈给陛下,让他好好盘查一番。”
那些贵子一瞬间全闭嘴了。
“自己没本事,就靠着祖上和父母,不上进的整日吃喝享乐,就是百年士家也撑不了几年了。不是这代断了根也该轮到下代了!”
“不像戚将军靠自己当上晋朝唯一的女将军,整个晋国世家大族也出不了一个像她厉害的巾帼英雄。有本事你们也去戍边打仗,看看是你们先死还是郦国先败?”
周怜心直口快,不在怕的。
这下轮到世家公子千金们含羞脸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