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扭头,疑惑地看向少年:“你说什么?”
程景逸:“过去的就都不提了,但是未来,在我这里,你可以获得一份毫无理由的信任,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并且,在你需要的时刻,我也会坚定地选择你。”
季希的眼睛一瞬间有些酸涩。
虽然程景逸可能只是在安慰她,但是这一刻,她真的感到很开心。
“谢谢你。”季希深吸一口气,眨眨眼睛将泪意掩去,指着江边道,“我们沿着步道走一走吧。”
程景逸点头:“好,那我们把垃圾收拾一下,都扔到那边的垃圾桶里。剩下的东西不多,都随身带着吧。”
两人一边处理垃圾,一边又闲聊几句。
走在江边步道的时候,这里离水面更近,水气氤氲,为人降下心内浮躁。
季希说道:“程景逸,其实刚刚通过向你叙述的过程,我的思路也逐渐变得清晰。我突然就发觉,我想要通过这些来获得快乐,其实也不对。”
“因为这些东西全部都在向外求。”
“如果一个人的快乐只能因为从外界获得什么才能产生,这又怎么能算是真正的快乐?”
“如果一个人生命的意义只能因为和外界互动才能获得,这又怎么能算是真正的活着?”
“难道一个人的价值必须经过他人的认可才能被证实是存在的吗?”
“我讨厌这种向外求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难道我就不快乐了吗,难道我就没有价值了吗,难道我就不活了吗?”
“不过,我怎么能打这种比喻呢?我凭什么会认为,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这个宝贵的名额会落到我的头上呢?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幸运。对我而言,连这样的假设都有些不自量力。”
程景逸背着琴包,用没有提袋子的手拍拍季希的脑袋:“别说这样丧气的话,你忘了吗?生命的存在本身就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这可不是丧气话,”季希摇头道,“程景逸,我其实只是想表达一种感受,这种感受一时无法说清,只能一点一点向你描述。连我自己也是刚刚看着这阔大的江面才体会到的。”
“也许,我不快乐,不是因为外界的什么原因,而是因为我选择了不快乐。”
“外界的这些人事物,重要,但也不重要。”
“其重要在于,人要在社会中生存,人无法脱离于社会独自存活。”
“其不重要则在于,我的人格由我自己塑造,不由任何外界的人事物决定,不容任何外界的人事物影响。我有自由、更有权利,决定将我自己塑造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程景逸,你读过苏轼的一句诗吗?云散月明谁点缀……”
季希话音未落,程景逸接道:“天容海色本澄清。”
季希惊喜道:“对,就是这句话,天容海色本澄清。你知道这句话。”
程景逸点头:“曾经读到过。”
季希:“我对这句诗的理解是:无论天空如何浮云蔽日、海面如何狂涛骇浪,终有一天,一切都会消散。青天的容貌,碧海的颜色,本来就是澄清明净的,不需要刻意去洗刷。”
“人可以不惧流言、不畏蜚语,因为人的底色,可以永不为这些外物所改变。”
“天容海色,吾本澄清。我要自己决定我是怎样的人。”
“塑造自我的决定权掌握在我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外界的人事物的手里。”
“所以,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确实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但我也不想去刻意追寻快乐。”
“快乐不能让人增长智慧,快乐不能让人变强大。”
“我不主动选择痛苦,但我也不会拒绝痛苦。”
“因为与快乐相比,我更想成为一个清醒且睿智的人。”
“你会做到的。”程景逸注视着季希亮晶晶的双眸,问道,“季希,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呢?或者说,你有梦想吗?”
季希:“有的。我想当老师。”
程景逸不解道:“为什么呢?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学校,也不喜欢老师。”
“其实你的感觉倒也没错,我确实不喜欢学校,也不喜欢老师。”季希承认道,“主要我的经历也很难让我对学校以及学校的老师产生正面积极的情绪。”
“寒假里其实我思考了很多。你去度假之后,我每天除了学习就是思考这些。我也不知道我得出的这些体会对不对,姑且和你分享一二,你想听吗?”
程景逸点头:“当然,洗耳恭听。”
季希:“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职业。其中有一些职业,做这些职业的人通常只把这当成是一份工作,人们完成这份工作只是为了挣钱。对于这些职业的从业人员而言,人们的要求往往是技术上的,并不涉及人品方面的要求。”
“但是世上还存在着一些职业,对于从事这些职业的人而言,人们除了要求他们的专业水准,更需要他们在价值观、人生信条、荣誉感等精神层次的方面具有非常高的道德准则和自我要求。”
“可惜的是,很多从事这样具有极高道德要求的职业的人,只是把这些职业当成一种谋生的工作。这些工作中所要求的道德,无人在意。最起码从我的经历来看,事实如此,无可辩驳。”
“曾经,当我在学校遇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在意我。那些人如果心情好,可能会为你说那么一两句话,如果他们琐事缠身,就会任由你自生自灭。基本上所有人都会选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些校领导甚至认为学校的名声比学生的心理伤害更重要,他们会说:你既然能忍,就彻底忍住,干什么最后爆发出来,将这些事情摆到台面上让大家都难堪。”
“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学生一旦在学校里遇到不平事,他能做的只是自己孤独地走过这段时光。能熬过去就熬过去,然后藏起心中的苦痛,面带着微笑融入这个社会。倘若熬不过去的话,多半就会在无人的灰暗角落里成为一抔黄土,也许死后连个来吊唁的人都没有。”
程景逸叹了口气,他拍拍季希的肩膀,以示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