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希有些不好意思去接这礼物:“你过生日还送我礼物,这让我情何以堪……”
程景逸把礼盒放在季希身前的空地上,说道:“早送晚送,这个都是我准备好要送给你的。我本来也不知道今天你准备给我过生日,所以才把这个带来的。”
他问道:“对了季希,你是什么时候过生日,不如就把这个当成是我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
季希摇头道:“我不过生日的。”
程景逸:“为什么?”
季希沉默片刻,才回答道:“因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真正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程景逸这才明白,心中暗骂自己总是问这种莽撞问题,他连忙转换话题道:“没事,管他到底是哪一天,难道没有个由头,我还不能送你礼物了吗?你拆开看一看。”
打开礼盒,里面放着的竟然是一本相册。
季希取出相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就是寒假第一天时两人一起在云苍山的山顶观景台所照的合影。
旭日东升、霞光万丈的背景中,她看着镜头略显拘谨,而程景逸笑得很开心。
再往后翻,照片基本上是按照时间顺序来排列的。
清晨一大早,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她踩着路灯的光影走出福利院的大门。
登山时,天幕漆黑,一束手电筒的光从上往下照射,她累得气喘吁吁,蹲在台阶边喘气。
破晓的曙光驱散黎明前的黑暗,她坐在山顶的草坪上,出神地看向远方,那是她被日出下的壮丽山川所震撼。
季希一张一张地不停翻看浏览。
程景逸抓拍了很多时刻,有些她自己都不太有印象了,没想到竟被程景逸用相机记录下来。
“喔,这张也在……”季希不停翻动的指尖停滞在一张相片上。
程景逸凑过来,看到季希指着的这张照片,笑道:“这是当时咱们在海洋馆遇到的那个张哥年前寄给我的,我最近回家才在信箱里发现。感觉这张照片拍得还挺不错的,专门学摄影的还是和我这种业余的不一样,有水平。”
这张相片上,背景是一片蔚蓝的水域,一头巨大的鲸鲨缓缓经过。
季希仰头专注而虔诚地瞧着鲸鲨,嘴里说着什么。
一旁的程景逸却并不在意水中有什么,他只是微微侧身,静静地看着季希,似乎在倾听季希的话语。
季希轻轻抚摩着相片,说道:“我就是在这里找到的人生锚点。”
“季希,你知道我把这本相册命名为什么吗?”程景逸问道。
季希摇头。
程景逸:“这本相册记录了寒假里我们一起寻找快乐的所有旅程,我称之为《快乐书》。”
“就像你之前说的,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每天都快快乐乐的。”
“所以我希望,未来在你感到难过的时候,如果没有人能陪你去找快乐,你就可以看看这本《快乐书》。”
“希望这些照片能够带你重走快乐之旅,带你找回人生锚点。”
“对了,最后一页夹着的是《这世界有你存在》的歌词。我专门手写了一遍,一起送给你。”
季希合上相册,将相册紧紧抱在怀里:“谢谢。”
程景逸:“季希,年前我们在北澜公园堆雪人的时候,你说你当时并不是全然快乐。那现在呢?你现在快乐吗?”
季希:“比以前快乐很多。”
“你可能是一个快乐阈值很高的人。”程景逸,“季希,这个世上有什么事情是能让你感到开心的吗?”
季希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只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程景逸:“是哪些事情?如果很多的话,怎么会一件都没发生呢?”
季希看向远处的江面,声音仿佛都被江水染上寂寥:“我想被坚定地选择。可是我一出生就被遗弃,成为孤儿,只能在福利院长大。”
“我想被无条件地爱护。”
“可无论是福利院的长辈还是学校的老师,她们在我面前的付出都是有条件的,她们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这和她们对自己亲生子女的无条件的爱护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必须表现得听话、乖巧、讨喜,才能获得关爱和照顾。我其实知道自己不该对她们要求很多,毕竟我们非亲非故。”
“这些于她们而言只是工作,于我却关乎生命与成长。只是因为她们拥有的太多,而我有的实在太少。这不是她们的错。”
“我想获得一份毫无缘由的信任,并且永远不被怀疑。”
“倘若有一天千夫所指,是否有人愿意相信,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所谓三人成虎,是否真的有人不会被人言动摇半分半刻,能够全心全意、不假思索地站在我这一边?”
“可是在林晶等人对我进行霸凌以后,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是真的。即便是你,程景逸,你愿意相信我,也是有一定的缘由的,并不是毫无条件的。”
“程景逸,我说这话不是苛责你,你对我已经很好,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也许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实。”
“我还想被偏爱。”
“就是说,即便我只是人群中最平凡的一个,依旧会有人无条件地偏向我。”
“那是一种,哪怕我不懂事、不乖巧、不听话、不讨喜,却仍然可以获得的那么一份偏爱。其实就像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永远会有的独一份的偏爱。”
“这样想来,无论是无条件的爱护、毫无缘由的信任,还是无条件的偏爱,这些都可以从父母身上获得。而我恰恰是一个孤儿。”
“我好像突然有点明白自己了。我以前其实也不理解自己。刚刚你问我有什么事情能让我感到开心,我才开始思考这些。”
“也许,我只是希望有人可以真心真意地为我付出,这种付出没有条件,不要求我必须是一个怎样的人,不要求我必须展现怎样的特质,而只是因为,我就是我。”
“我这样表述,是否会有些难以理解?用父母对子女的爱来举例,其实也并不完全准确。父母对孩子的付出,其实归根究底是源自血缘血脉,源自于孩子是父母的骨血,这其实也是一种条件。”
“你说,究竟有没有一种偏爱与付出,不因为这个人是什么身份背景,不因为这个人有什么特长技能,不因为这个人的外貌皮囊,不因为这个人的秉性脾气,而完完全全就是因为这个人只是这个人?”
“可是,如果剥去一个人的身份家世、特长技能、外貌皮囊、脾气秉性,还有什么是让这个人之所以成为这个人的特质呢?”
“说到最后,所以每个人之所以成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有一种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质吗?”
“可是,如果一个人只是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一人,其身上没有不同于其他人的特质,难道这个人就不能称之为人吗?难道这个人就不配活在世上吗?”
“这些话很绕吧,我也有些说不清了。”
季希强迫自己不要去看程景逸的脸,她不知道会在程景逸的脸上看到怎样的表情。
她低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面上露出一个无声的苦笑:“程景逸,你会觉得我贪心吗?”
“其实这种无条件的爱护、付出、偏爱,连我自己对别人都做不到,又如何来要求别人呢?”
“但确确实实,一些对于其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在我这里却难于登天,我又如何快乐呢?”
闻言,程景逸沉吟片刻,郑重道:“季希,那你现在可以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