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海色，吾本澄清 第28章 028

季希：“我最近的安排就是写寒假作业，复习上学期的内容，预习下学期的课本，其他就没什么事儿了。”

程景逸：“那下午我们一起去海洋馆？”

季希下意识想拒绝。

她不愿意去水多的地方。

不过看着程景逸期待的眼神，她还是点点头，没有说出拒绝的话。

程景逸：“那下午我来接你。”

“不用啦，”季希，“我直接坐车过去，从这边坐39路公交，在南庐海洋馆那一站下车，也很方便的。”

程景心凑过来：“季姐姐，你下午玩得开心哦，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玩了。”

季希温柔问道：“为什么呀，我们小景心为什么不能和姐姐一起去海洋馆玩耍呢？”

程景心苦着脸：“我要去上舞蹈课。以后我除了每天早上来跑步的时间以外，都不能和姐姐你一起出去玩了……”

季希抱了抱小姑娘：“没事的景心，以后还有机会的。到时候姐姐带你骑自行车兜风。”

程景心：“好！”

下午，程景逸和季希在南庐海洋馆碰面。

他们跟随着人群在各个展区游览。

姿态各异的水母在灯光的映照下神秘优雅地律动。

毛茸茸的企鹅宝宝憨态可掬地在雪地里摇摆行走。

海豹们一脸安详地展示着奇形怪状的睡姿。

巨大无比的鲸鲨在深水王国中旁若无人地自在游弋。

海洋生物们呈现出千奇百怪、光怪陆离的样貌，在水中恣意地生长，诡异而又和谐。

之后，两人乘坐扶梯到达深海展区，站在传送带上进入海底观光隧道。

仿若有海洋飘浮在人们头顶，置身其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海龟划桨一般摆动着四肢缓缓从身旁经过。

成群结队的鱼儿畅游水中、迎面而来。

巨大的鲨鱼露着尖利的牙齿在头顶威武巡游。

湛蓝水幕中，光线折射而下，那是一片蔚为壮观的海底世界。

季希和程景逸逛得很快。

全部展馆都看完以后，程景逸见时间还早，便提议再到鲸鲨馆拍几张照片。

鲸鲨馆内，程景逸注意到季希一派轻松的神情，他松了口气，说道：“季希你看，水其实并不可怕。”

季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嗯？”

瞧着程景逸关心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仿若心有灵犀一般，季希好像突然明白了少年所言为何。

她不可置信道：“你发现我怕水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面对季希疑惑的表情，程景逸解释道：“你早上在北澜公园跑步时总是离水远远的，而且昨天宁肯在桥下等我和景心，都不愿意上桥。”

“联想到前段时间的事情，我就有了一点猜测。”

季希不由得感慨道：“程景逸，你真的很细心。其实我以前不怕水的。只是，自从校庆那天我在咱们学校人工湖里溺水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能看大的水流或者大面积的水域。”

程景逸：“看了会怎么样？”

季希打了个寒颤：“会从心底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深深的恐惧、无力与绝望。”

程景逸：“那在这里呢？在海洋馆里，你会害怕吗？”

“刚开始我是有顾虑的，只是没想到，来了之后发现其实还好。”季希环顾四周喧嚷的人群，她摇摇头，说道，“可能因为这里毕竟不是直接和水接触，而是隔了层玻璃，再加上游人很多，所以我倒不是很害怕。”

程景逸点头：“那就好。”

站在鲸鲨馆巨大的水族箱前，季希突然想到庄子《逍遥游》的开篇，便问立于身侧的程景逸：“你还记得《逍遥游》开篇是怎么讲的吗？”

程景逸回忆一番，背诵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季希的目光跟随着水中漫游的鲸鲨移动，她轻轻低语道：“我曾经在电视里看见过蓝鲸，据说蓝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

“程景逸你瞧，这鲸鲨于我们而言，已经可以说是庞然大物了。可是蓝鲸比鲸鲨更大。如果能在海上亲眼见到，不知道那又该是怎样的震撼。”

“而鲲鹏比蓝鲸更大。虽说鲲鹏只存在于神话中，但是想象一下，以庄子所描述的鲲鹏之大，当鲲化为鹏时，又该是怎样的遮天蔽日、气势磅礴，那必然是一番撼天动地的壮丽景象。”

程景逸细细琢磨着季希的话。

他将目光落在季希充满神往的面容上，倏然之间，程景逸眼神一亮。

他惊喜地抓住季希的肩膀，激动摇晃，说道：“季希，你对这个世界有期待了！”

季希茫然问道：“你说什么？”

程景逸察觉到自己有些过分激动，他松开搭在季希肩膀上的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着问道：“季希，你现在感觉找回快乐了吗？”

闻言，季希仔细回味和思考着自己现在的状态，半晌，她认真道：“程景逸，我不能瞒你，其实我仍然不太快乐。”

见程景逸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并且还有些泄气的模样，季希连忙补充道：“不过……”

程景逸追问道：“不过什么？”

“你刚刚那句话启发了我，我发觉，我的心态确实发生了细微的转变。”季希惊奇地看向程景逸，“这么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真的不会发觉。”

季希不由得赞叹道：“程景逸，你真的很敏锐，能够发现寻常人难以察觉的点。”

程景逸：“所以季希，你真的对这个世界抱有期待了！”

“可以这么说。” 季希点头，摸着下巴思考道，“仔细想来，对于今天来海洋馆和前天去云苍山这两次经历，我的感觉虽然相似，但是其中又存在着细微的不同。”

程景逸：“哦？说来听听。”

季希：“大自然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既孕育了品类众多的生物，又创造了美不胜收的盛景。这些都能给我带来震撼与能量。”

轻顿一下，季希斟酌着字眼，继续说道：“只是，在云苍山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这些美好与我毫无关联的感觉。所以我当时才会认为，尽管大自然很美好，但我的生命仍旧只是一片贫瘠的荒漠。”

“我以前的行为，无论是满心绝望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是拿着刀不计后果地报复作恶者，都是在这样的心态下产生的。”

“我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毫无联系。”

“我始终是孤身一人、漂泊无依的。”

“所以当我因外界的暴击而心灰意冷、万念俱灰时，我意志消沉地想要干脆就在火场中化成灰烬，或者就那样溺死在湖水中，悄无声息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因为没有一个东西能让我觉得，我是属于这个世界的。”

“我所遭遇的一切好像都在告诉我，我是无关紧要的，我是多余的。”

“直到你告诉我，生命的存在本身就是其价值所在。”

“程景逸，你可能不知道，你的这个观念对我而言意义有多么重大。”

“这让我觉得，即便我只是这个世界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无人在意，但我也是值得存在的。”

“只是，尽管我不再否定自己存在的价值，我却再也无法忍下去。”

“哪怕我曾经是那么的想要通过读书，来获得一份将来能够在社会上自食其力的技能，以此求一个未来。”

“我看不到一个属于我的未来，也根本不想要任何未来。”

“我只想要在当下用怒火燃烧自己，去求一个不一定能求得的公道。”

这一刻，程景逸看着季希勉力微笑着的脸，却只感到浓浓的伤感，不由得出声道：“季希……”

“不过就在刚刚，看着眼前这些来自深邃海洋的神秘生灵，”季希将目光投向水族箱里的鲸鲨，“想到语文课本中提到的只存在于古代神话中的鲲鹏，我蓦然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广阔与博大。”

“我从小就生活在江省南庐市，生命里最常出现的两个地方是学校的教学楼与孤儿院小小的庭院。”

“我压根儿就没有出过南庐市，我的这一方天地就只有这么一点点。”

“可就在看着这片水域的不知道哪一个瞬间，我心中突然涌现出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

“我想知道，真正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我想看看，这世上的人是否都同我现在遇到的这些人一样。”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够见到更广阔的天地，能够融入更博大的世界。”

“所以即便我现在仍旧不太快乐，但是就是因为这样的一点好奇和一点探索的念头，让我和这个世界仿佛产生了联系。”

“大自然这广袤的美好，通过这一丝小小的联系，给我荒芜的内心里带来了一点点光亮。”

“就像是暗夜戈壁上高悬的星星，也是唯一的一颗星星。虽然微弱，却让这片贫瘠的土地开始显露生机。”

季希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神采，她看向身侧的人：“程景逸，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程景逸沉默着，他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语。

见程景逸似乎不解，季希兴奋解释起来。

“这就是说，我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彷如断梗浮萍一般漂泊在这人世间的生命。我在这个世界找到了锚点，一个属于我自己的锚点！”

“我突然有了一种信念，尽管我的生命现在仍然十分贫瘠，但是在这个锚点的牵引下，在这颗星星的微芒下，我已经洒下了一颗种子。”

“将来，这颗种子会发芽。”

“我终将浇灌出属于我自己的累累硕果。”

听到这番话，程景逸精神大振，他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因为不知如何表达，只能保持沉默，看着季希陷入深思。

季希感慨地仰望着水族箱内的鲸鲨，真诚地为这片蔚蓝水域里的生物们祈祷：“感谢这些来自海洋的神秘生灵帮助我想通这一点，这对我很重要。祝愿你们有朝一日能够重回大海。”

“咔嚓”一声响起，程景逸和季希同时回头，发现有一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男子拿着相机正对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