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吴则已经相信,和容清洛有关系的不是林裕,而是晏行铮,林裕便没再要求晏行铮和容清洛见面,也没安排人监视二人。
林裕最近事情很多,便有一段时间没有过问容清洛的行踪。
有唱片公司想和容清洛合作,希望容清洛出一个单曲。
本来容清洛是没有时间的。
但是最近林裕像是要搞什么大动作,容清洛心里很不安,担心离开宁川市会错过大事,便推掉了几个需要去外地录制的节目邀约,接下了这个写歌的工作。
于是容清洛最近一直待在宁川市,一边创作歌曲,一边时刻注意着林裕的动作。
她发现林裕这一周以来都很奇怪。
每天晚上,林裕既不留在公司加班,也没有去林太太身边点卯,更没有回他常住的公寓休息,反而是每晚都到一套郊区的别墅。
那套别墅不在林裕名下。
容清洛以前查林晶的时候查到过,那是林晶名下的别墅。
容清洛在别墅外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别墅西侧二楼的一排房间经常会一亮就是一整夜,灯火通明。
窗帘拉着,容清洛无法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别墅周围那守卫森严的架势,容清洛猜测,里面也许关了什么人,说不定每晚林裕都在审讯这个人。
能让林裕每天来“关照”,说明这个人很重要。
容清洛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消息告知晏行铮,便给晏行铮发去两人约定好的暗号,询问能否见面。
没过多久,容清洛收到回信。
「明日上午九点,云台宫后山飞天岩。」
第二天,容清洛外出采风,为写歌找灵感。
来到云台宫后山,容清洛根据地图找寻飞天岩。
栈道一旁的崖壁上有许多雕刻。
可惜这里地处偏僻,路也难走,少有人能见到这处风景。
要想攀上飞天岩,只有一条栈道可供通行。
站在至高点的观景台上远眺,周围一览无余,要是有人接近,一眼就能看到,别人无法偷听到台上之人的谈话。
勉强还算是一个合格的接头地点。
容清洛到时,晏行铮正凭栏而望,盯着远处的山峰沉思。
她悄悄走近,本想吓晏行铮一下,没想到晏行铮突然扭头,锐利的目光直射而来,将容清洛钉在原地。
晏行铮在隔得很远时就看到了容清洛,只是她走得慢,晏行铮便一直静静等着,顺便思索着接下来到底应该如何行动才能救出师兄。
此时见容清洛似乎被吓到,晏行铮收回眼底露出的情绪,面色微缓:“抱歉,我在想事情,刚刚,不是针对你。”
容清洛停顿一下,调整好表情,才道:“晏先生这副模样,倒让我感觉,你把我叫到这里,是为了杀人埋尸。”
晏行铮解释道:“我们两个在市区见面很容易被林裕发现,所以才选择在这里碰面。”
容清洛:“理解。”
晏行铮:“说说吧,找我什么事?”
“晏先生,”容清洛正色道,“我发现林裕最近每天都会去市北郊的一栋别墅,我猜那里有可能关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有可能是个重要信息,所以我想向你汇报。”
晏行铮:“你也发现了。”
容清洛马上反应过来:“晏先生知道这件事?”
晏行铮:“里面关着的人,名叫沈飞。”
“沈飞?”容清洛咀嚼着这个名字,突然道,“我记得这个人,林裕提起过,沈飞是吴家大公子的人,这一两年很受吴家大公子的信任。”
晏行铮:“是,但现在,吴则把沈飞交给林裕处理了。”
容清洛:“为什么?”
晏行铮看着容清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实际上,沈飞是我们的人。”
容清洛惊道:“难道他暴露身份了?”
晏行铮沉默点头。
容清洛心里有预感,但没想到事实竟然果真如此,叹口气,分析道:“这是最坏的情况。我观察过,林裕安排了不少人手在别墅周围,这还只是外面能看见的,里面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隐藏了多少埋伏。如果你想要去救他的话,难度很大。”
晏行铮:“是,但我得救他。”
闻言,容清洛眼里闪过一丝暗芒:“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
“林裕从吴则手里把沈飞要过来,目的就是要用这个沈飞来试探林氏内部是否还有藏于暗处的内鬼。”
“你一旦出手,便是踏入林裕设好的陷阱。届时,别说救人,不把自己搭进去,都很难。”
“当然想过。”晏行铮转身,将手放在防护栏上,看着远山道,“可即便是陷阱,我也得去。”
容清洛挑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晏行铮点头:“是。我要做的,不是畏首畏尾,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完成我应该做的事情。”
容清洛上前两步,也站到栏杆前,和晏行铮一样眺望远方。
冬日的山岭,冷峻肃穆,一片苍茫。
她问道:“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该?”
晏行铮:“于我个人而言,我职责所在的,我所坚信的,就是我的应该。”
“我所鄙薄的,我无法苟同的,就是我的不该。”
“晏先生就这般义无反顾?”容清洛,“明知道结局难料,此去凶多吉少,还要去?”
晏行铮依旧坚定:“是。
“他是我的同伴,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救他。”
容清洛若有所思:“你和这个沈飞,是旧相识?”
晏行铮:“对,我们认识很多年了,他是我警校的师兄。”
营救文新霁需要容清洛的帮助,既然决定让容清洛参与行动,晏行铮便没有隐瞒文新霁的身份。不过晏行铮没告诉容清洛,沈飞这个名字是化名。
“难怪。”容清洛玩味道,“要是这个人你不认识,他不是卧底,他只是一个被林裕和吴则迫害的普通人,你还会冒这个险吗?”
晏行铮毫不犹疑道:“会。”
“为什么?”容清洛知道,晏行铮不是那种说空话的人,他既然这么说,那么他一定会这样做。
晏行铮扭头看向容清洛,认真道:“因为我是否选择救人,和我认识这个人与否,和这个人是什么身份,都没有关系。”
容清洛没有放弃追问。
她问着晏行铮,却仿佛是在问着另一个自己:“那和什么有关呢?”
晏行铮:“与我的职业、我的责任、我的信仰有关。”
“清洛,我以前说过,即便你不当线人,我也会救你,会替你讨回公道,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容清洛皱眉:“可……畏惧死亡,趋利避害,在生死面前犹豫不决,这些都只是人之常情。”
晏行铮:“但是对于我们这种选择走进暗夜里潜行的人来说,要做到的恰恰就是克服人性、超脱人性。”
容清洛:“为何?”
晏行铮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笑得云淡风轻:“要是常常为人性所困扰,甚至因此而干扰判断和行为,那这脑壳都不知道被人打穿过多少回了。”
容清洛轻叹:“确实。”
晏行铮又道:“而且你不是也做到了吗?”
“叶时冉和你只是做了两个月的同桌而已,你却能为了揭开她死亡的真相、为了替她讨回公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你也没有惧怕死亡,你也没有趋利避害,你也有你自己的责任与信仰,不是吗?”
“我没有那么高尚,”容清洛低头,“我不只是为了她。”
“我也为了我自己。”
晏行铮:“在暗夜里行走,你做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你也比你以为的要更好。”
“你能坚持走到现在,我很钦佩你。”
“你刚提到超脱人性。”容清洛,“怎么超脱呢?人性要是这么容易超脱出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芸芸众生在红尘苦海里挣扎沉浮了。”
晏行铮:“信仰与坚守会指引你。”
“信仰啊……”容清洛长出一口气,语气微嘲,“这个年头,还有信仰可言吗?你出去跟别人说你有信仰,会有很多人笑话你。”
晏行铮:“那你会笑吗?”
容清洛摇头:“不会。”
晏行铮:“为什么?”
容清洛:“我不是别人。”
晏行铮莞尔微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自恋。”
容清洛解释道:“一般人活在世上,其所经历的苦难都是可以想象的,都是有限的。所以大多数人都还没有艰难到需要靠着坚定的信仰才能活着的地步。”
“可我的情况有些特殊。”
“当然,我所经历的,和战争年代的先辈们所经历的苦难比起来,仍然不是一个量级。”
“但是与我的同龄人相比,与和我同时代的人们相比,我确实所经受的痛苦不算少。”
“尤其我不仅身体受折磨,精神也很痛苦。”
“我深切地渴望活着。”
“又极其想要摆脱这种在苦海里苦痛挣扎、怀疑迷惘、愤怒不甘的状态。”
“所以我必须在我的生命里,寻找到某种坚定不移的相信。”
“那是连接微小的我与这个广阔世界的锚点。”
“那是一种在命运汹涌的风浪中垂死挣扎、孤注一掷但仍然顽强抗争、渴求生机的希冀。”
“是无知的我对这莫测的人生、浩瀚的生命、神妙的命运、深邃的宇宙的叩问。”
“更是一种永远不被命运击倒、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真正站起来的勇气和信念。”
“所以我非常能理解,只有身处黑暗的人,才会需要信仰之火来照亮生命。”
“只有承受过这种程度的苦痛的人,才会需要坚定的信仰之火来指引前行的方向与道路。”
容清洛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几不可闻。
晏行铮看着她盯着远山的侧颜,柔声道:“我能理解你。”
这语气让容清洛微愣。
她扭头瞥向晏行铮,猝不及防地撞进青年深邃的眼眸中,被那眼神里的光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