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向北 第22章 智慧

早晨第一节课铃响时，夏天青望向窗外，看到满头白发张大庆胳膊夹着书，面带笑容跟校长讲话，精神状态不错的校长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衫，眼神里透着明净和从容，半躬着背连连点头。

夏天青歪着头，突然有点好奇这个古怪的老头，是不是传说中那么博闻强识，于是当张大庆迈上讲台，夏天青将手举得高高的，张大庆摘下眼镜吹了口气，笑容依然可掬，“夏同学，有什么想问的？”

夏天青眼眸闪过一丝笑意，“老师，聪明和智慧有什么区别？”

“怎么的，词典里的解释已经满足不了了？”张大庆虽然是有名的刀子嘴，眉目间倒是带着笑意，“老师主观自行解释下。”

“其实我们从争论一词就可窥一斑，现代很多反驳者是聪明，古代很多辩学谋士是智慧。聪明强调一方输赢，智慧强调共赢。”

“聪明是什么，就像物理老师提的，很多人喜欢站在对立两侧，非彼即此，别无选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而智慧，老师先讲几个故事，第一个故事，一个人要过城门，士兵故意为难说，接下来你只可以说一句话，说真话你会活，说假话我会杀了你。然后那个人想了想就说‘我会被杀死。’”士兵陷入两难，如果这句话是假的，的确他会被杀死，但是又反过来证明他说的是真话，于是士兵放了他。”

“第二个故事，有个大臣冒犯了国王，国王想杀他，判了死刑但又不想被诟病，于是群臣想出一计，抽‘生死’签，暗中全都换成‘死’签，但执行官同情大臣，于是告知他。行刑时，大臣抽出一张签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叹气说‘我听从了老天旨意，吞下了苦果。’这下众人慌了，于是有人提议，只要看剩下的签就知道他吞的是‘生’还是‘死’？国王无奈只能放了他。”

“第三个故事，是著名的囚徒困境，警官抓了两名犯人，关在不同屋子审讯，因为缺乏证据，所以警官告诉这两个人：如果两人沉默，各判刑一年；如果两人都指认，各判五年；如果一人指认一人沉默，指认的放出去，沉默的判十年。”

“大家作为局外人，肯定觉得最佳选择是两人保持沉默，信任对方的话都会这么选，但实际上大多数往往自作聪明在承诺沉默后选择了指认。”

“然后有一个人，警官给了他们一次交流机会，他就对另一个同伙说，我一定会指认你的，任凭对方怎么恳求保证会选择沉默，他都不松口，最终两个人都选了指认。”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都可以商量了，因为人心不可斗量，每个人都会理性做出有利于自己的最优选择，我指认他沉默，这样我就释放了，但个人最优选择往往会导致集体结果受损，这就是囚徒困境。”

张大庆伸出三根手指，“这三个故事，你们就可以感受到智慧的魅力所在，智慧其实是种完全平衡状态，并不是争吵得面红耳赤，而是即便表达不同意见也不显得令人不快，还能使对方让步。”

“平衡状态就对应你们物理老师口中统一中立那条线。”张大庆转头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大大的“中”字，用自制的小板子指着这个字，接着说道“语文为什么非要学拗口的文言文，要学那么多汉字，是因为中国汉字本身就是一种智慧，中国文字是按照万物的形、神、意演化而来，所谓一花一世界，固然，一字也是一世界。”

张大庆突然无奈笑了笑，“以前古人经常通过一个字就能心照不宣了解一个人最近的状态，现在大家口中都是一致的‘靠、操、滚’，久而久之，你们的世界就如同词汇一样匮乏，而你们物理老师说的，心随境转，是个很厉害的词，如果环境或者说世界不能得到变换，你们的心就永远打不开。”

“你们看看这个‘中’字，一竖代表理想的统一状态，两边有对称的两个框，这代表合理的边界，框之外就是老子说的去除‘过度’。至于什么是过度，每个人都心中有数，古人言‘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其实‘毒’是‘度’的意思，所以量、度就代表了你们个人能够包容不同双方的边界值。”

“再讲一个故事，是著名的电车道德难题，假如你站在一条电车轨道上，你发现远处一辆失控电车沿着轨道冲向五名工人，但他们此时没发现并且无法及时躲开。紧急之下你又发现轨道上有个按钮可以切换到另一条轨道上，但是那条轨道上站着一个人。同学们，你们会不会按下按钮？”

张大庆停顿了会，班下同学也露出了疑难的神色，窃窃私语起来。

张大庆打开有些脱锈的保温杯喝一口热水，缓缓说道，“老师本来有些话是想点到即止的，因为会困住你们的想象力，所以老师讲归讲，同学们就听听就行了。”

“这个问题其实是在考验道德，都说人心是经不起考验，是因为很多人对某些道德标准很模糊，这个电车难题，人常常会聚焦在五个人的命份量更重和一个人的命更轻这个点上，这是不对的。”

张大庆用板子敲了敲黑板上的“中”字，“同学们，这个时候脱离了边界过度的是什么，是电车的错对吧，那五个人和一个人有没有错，并没有。所以这个时候去除过度，你应该去阻止那辆电车，让它停下来，如果不行，你更不能主动去动那个按钮，因为那些人在你心里，应该在一个同等合理平衡的天秤之上，要尊重个人某些称之为命运的部分。”

“你们经常看武侠片都想当个热血心肠的执剑少年，该出手时就出手，那什么时候该出手，什么时候不该出手呢，经常有一类让人讨厌的人，‘好为人师’、‘多管闲事’，一来是因为找不准’中’的边框之外。这里涉及个人的课题和他人的课题，只要别人在合理边界内行事，你可以不管，过度伤害了，比如过度作恶，或者好心办坏事，你就应该勇敢阻止。如果人家在自己的边界好端端的，你老是天天共情这个担心那个，你会发现只有你不专注自己人生课题，最后过得最不好的是你自己。”

“这就像你看着你门前的一棵树，它一天天长大，你不用理它，它爱怎么长怎么长，但有一天它破坏了别人家的屋檐瓦片，那就可以动手修剪了。”

“你们听过薛定谔的猫，不开盒那只猫既死又活，打开了必死无疑，你们会去打开吗？或许有人会的，就像潘多拉魔盒，明知蕴藏不好的东西，还是要打开，才会说好奇心害死猫，好奇心会杀死人类。因此，需要有智慧的人守护住某种平衡状态。”

”还有一个故事，从前，晏子代齐国出使楚国，楚王听说晏子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很想羞辱一下他。于是等晏子来到楚国，楚王招待他，这时侍卫押着一个人来到殿上，楚王故意问道，“捆着的是什么人？”侍卫回答‘是个犯了盗窃罪的齐国人’，楚王就对晏子说‘齐国人生来就喜欢偷盗吗？’晏子回答，‘我听说，橘树长在淮河以南就结橘子，如果长在淮河以北就会结出枳子，橘子和枳子叶子差不多但味道却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水土不同啊。现在捉的这个人，生在齐国时没有盗窃，到了楚国以后却偷盗起来，难道是楚国的水土容易使人变成小偷吗？楚王听后，尴尬笑道‘圣贤果然不可戏弄，反而是我自讨没趣了。’”

“有智慧的人，他能够把问题说清楚又不激怒他人，我们都知道真话在理但难听，也很难说出口，所以同学们，你们更应该学习这种委婉善辩的智慧，而不仅仅是聪明。老师希望，无论何时何地，你们都要善待有智慧并且守正重诺之人，这样的人值得得到款待。”

“晏子提到的心随境转，人心会因为环境而改变，有些人或许有不好的习性，可能是因为环境不那么好。又有这样的故事，两个朋友约定，从某地出发环球一圈后相见，一个人海陆空交通用80天完成了环球旅行，另一个人飞机3天完成环球一圈，最后两个人相遇，80天的人神采奕奕，3天的人依然有些颓然。所以人的一生，为什么要赶路那么快？3天的人可能得到两三种心境，而80天这个人可能拥有了几十种心境体验，他的人生会更幸福。”

“老师并不希望你们唯分是命，可以慢些看花，可以不匆忙。要学习智慧，不止聪明。”

然后这个时候夏天青后桌的谢少宁兴奋的举手了，“老师老师，那我要是走中庸之道，是不是就是智慧了，你看这班上的一部分人优秀得可怕，一部分又过分普通，我就像现在这样处在平均线水平。”

张大庆轻笑出声，“看看这里开始有个学习诡辩的人，想光明正大的偷懒，同学们帮我反驳一下。”

然后温璟幽幽说道，“你在这个班居中，在这个学校居中吗？在市里居中吗？在全国居中吗？在全球居中吗？不知不觉，你就掉到普通的边界外了，然后某天你想去的地方又需要边界内，所以，还是好好努力吧，力争上游才是王道。”

谢少宁想反驳又发现说不出话来，只好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咆哮，引起了同学们的哄笑。

语文课后，夏天青看到温璟若有所思的目光一直望向窗外，随着他的视线望去，是温雅拦住了回办公室的张大庆小老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到了数学课，时席玉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一边将作业本传下去一边冷笑，拔高了阴阳怪气的声调，“呦，作业本最后一道大题，出了三个标准答案，三分之一解出来q/b，三分之一是9/6，另外三分之一还很聪明约分出来个3/2，抄作业都抄不对，聪明都没有，还想拥有智慧？语文老师实在是所托非人哉！”

晚上，夏天青骑着自行车回去的路上，空无一人的小路上，看见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着破洞裤和铆钉外套的陌生男生在拦住一个女生，左右不让她走，夏天青定睛一看，那个女生不是温雅吗？于是急忙停下自行车冲了过去，拿起手中的背包就一顿乱揍，“臭流氓，你想干什么，离温雅远点。”

男生连忙抬起双手虚挡了几下，温雅这时拦住天青，急忙出声，“天青，别打了，我认识他，他只是找我有事。”

夏天青一愣，只得尴尬的轻笑两声，“不好意思啊同学，误会，误会。毕竟，脱了校服又穿成这样，有一种灰姑娘又坐回南马车的感觉了。”

自带生人勿近高冷气场的男生横眉冷眸扫了一眼，“你说我穿的破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