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太子殿下未曾料到,武陵仙君口中的“真人话本”新章,竟会来得如此迅疾。不过三日——
风月国作为中州霸主,其国宴自是极尽威仪。当需要彰显帝国威仪之时,那位常于樱林中练剑的清冷少年,便会褪去素衣,换上象征无上尊荣的太子正装。
此刻,尉迟卿立于镜前。
白金华服以天丝云锦织就,金线绣出的飞凤纹样在衣袂间展翅欲飞。宽大袖摆缀着灵玉珠边,随着动作流淌着温润光泽。
银发被赤金冠冕高高束起,冠上细碎紫晶如星河倾泻。九支凤钗簪于发间,凤首衔着的东珠流苏随步摇曳,恍若九只金凤绕着他翩跹起舞。
眉间三瓣桃花印在这极致华贵中,反而透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凛然。紫眸依旧清澈,却沉淀下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当他转身时,殿外恰好传来宫人通报:
“西盛使臣已至瑶华宫——”
九支凤钗同时轻颤,流苏碰撞出清越声响,仿佛在为即将开幕的“新章”奏响序曲。
当那一袭白金华服的身影在仪仗簇拥下步入大殿时,满殿珠玉霎时黯然失色。
所有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凝驻在那抹身影上,包括那两位西盛王子——墨蓝劲装的少年瞳孔骤缩,指节无意识扣紧腰间短刀;鹅黄锦袍的则杏眼圆睁,连呼吸都忘了,方才廊下关于“花之国”的谈笑早已烟消云散。
尉迟卿目不斜视地走向御座之侧,步履间凤钗流苏轻摇,在殿内投下流转的金色光痕。他无需言语,存在本身便是风月威仪最完美的诠释。
齐云不知何时已倚在殿柱旁,粉琉璃眸中漾着洞悉一切的笑意。这出“真人话本”的序幕,果然比预期更加精彩。
而端坐高位的太子殿下并未察觉,自己不仅是这场国宴的焦点,更已成为某些人心中惊涛骇浪的源头。当他抬眸扫过西盛使团时,九支凤钗同时折射出凛冽寒光,恰似九天凤凰垂眸俯视尘寰。
当那道玄金身影出现在殿门时,整座宫殿的空气仿佛骤然凝固。
应龙纹绣在袍裾间流转生光,龙目灼灼如窥破人心,每一片龙鳞都浸染着国运威压。今日帝王头戴十二旒冕冠,垂落的玉珠帘后,那双淬着寒星的凤目更显深不可测。
他踏着群臣的心跳走向御座,玄金龙袍曳过玉阶时,连殿柱上的蟠龙雕纹都仿佛要苏醒腾空。所经之处,风月臣工与各国使节皆深深垂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方才还为太子风姿所动的西盛王子们,此刻已全然敛息。墨蓝劲装的少年松开刀柄,指节却在身侧微微收紧;鹅黄衣衫的那个连眼睫都不敢颤动,杏眼里只剩下最原始的敬畏。
封绝在御座前转身,十二玉旒轻撞出清响。当他目光扫过殿下众人时,连最桀骜的诸侯都下意识屈膝——
这才是中州霸主真正的威仪。
齐云在殿角轻摇折扇,粉琉璃眸中闪过欣赏。这出戏,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御座与太子之位相距不过数尺。
封绝行至九龙椅前并未即刻落座,目光穿过十二旒玉珠,沉沉落在身旁华服金冠的尉迟卿身上。那视线在触及太子身影时,如冰封深潭微漾春水,虽只一瞬的柔和,却已足够让熟知帝王心性的人暗自心惊。
待玄金龙袍拂过御座,他扫视殿下,声若沉钟:
“起。”
一字惊破满殿凝滞。众人依礼起身,却再无人敢抬首直视——帝王的威压已如无形穹顶笼罩全场。
仙君在蟠柱影间轻笑,粉琉璃眸中星辉流转。这出戏码,倒是比预想中更精彩。
太子殿下其实并不喜这般喧闹正式的宫宴。
环佩叮当,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料、酒液与人群的气息,于他过于敏锐的五感而言,近乎一种负累。那些或敬畏、或探究、或谄媚的目光交织而来,更是无趣。
但今日……
当那抹带着桃花冷香的气息悄然漫入殿内时,太子指尖无意识抚过杯沿。他甚至无需抬眼,便已知晓那人正倚在殿角光暗交界处。
紫眸转向那个方向时,映出齐云执扇轻笑的身影。九支凤钗的流苏无风自动,在殿内划出细碎金痕。
太子殿下并未失却储君风仪。他先是微侧身向御座上的帝王低语几句,姿态恭谨中带着亲昵。待得到父皇简短回应后,便端坐如仪,看似目不斜视,实则已开始审视全场。
目光先是极快地掠过殿角——见齐云正执杯含笑观赏歌舞,似未留意这边,心下稍安,却又有缕难以言喻的怅然悄然滑过。
随即,他的注意力便凝在西盛两位王子身上。
紫眸如寒潭映月,冷静记录着每个细节:墨蓝劲装的弟弟背脊挺得笔直,看似专注歌舞,余光却始终锁在兄长侧颜,紧抿的唇线泄露出压抑的专注;鹅黄锦袍的哥哥则对表演充满好奇,每每想与弟弟分享所见,却总被冷淡侧脸挡回,只得失落地继续观看。
尉迟卿眉尖几不可察地轻蹙。
这情形确与仙君昨日所言隐隐相合,只是亲眼所见,竟比叙述更为……暗流汹涌。
当他目光再次扫过殿角时,发现齐云不知何时已望了过来,粉琉璃眸中含着未尽的笑意,仿佛在问:这出戏,可还合子卿心意?
尉迟卿的视线仍凝在西盛那位墨蓝劲装的少年身上,紫眸如镜,清晰映出每个细微处——紧绷的下颌线,刻意避开又总不自觉飘回兄长的目光,膝上微微握紧的拳。
这般矛盾挣扎……
忽然间,二哥尉迟渊摇着玉骨扇调侃世间痴儿女的模样浮现在脑海:“口是心非……啧,这世上最多便是这等心口不一之人了!”
“口是心非?”
四字如灵光劈开迷雾。墓穴幻象中末帝与将军的纠缠、父皇关于帝王无情的论断、仙君阐述的情爱百态、眼前这别扭行止……霎时被这条线索串联。
确实贴切。
那阴郁少年分明眼神恨不能镌刻对方骨血,关切与占有欲几乎破茧而出,却偏要故作疏离,摆出拒人千里的漠然。
这般言不由衷,这般自我折磨……
尉迟卿无意识抚过袖中桃木簪,忽然对上殿角齐云含笑的眸光。仙君执扇轻点心口,粉琉璃眸中漾着“果真如此”的赞许。
原来情爱里的口是心非,竟比剑招更难以参透。
恰如墓穴中的将军与帝王——一个至死未敢言爱,一个爱到极致却化作伤害,最终一个化风而逝,一个枯骨相守,何尝不是另一种“口是心非”?
甚至……父皇那般斩钉截铁说帝王无心,是否也是更深层的言不由衷?
思及此,尉迟卿紫眸中倏然亮起星辉,那是勘破玄机后的澄明欢欣。他仿佛从纷繁情愫中捕到了首条清晰脉络。
原来如此。
原来这便是“口是心非”。
他似乎懂得二哥为何总爱念叨此词了——确是种普遍却有趣的存在。
太子殿下唇角极轻地扬起一瞬,如冰湖乍裂的微痕,转瞬即逝。但周身萦绕的那份“悟道”般的满足,却未逃过始终凝望着他的那双眼。
殿角桃花仙人执杯的指节微顿,粉琉璃眸中掠过讶异,旋即漾开更深的笑意。
这小凤凰……竟自行啄开了情关第一重茧?
仙君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喉间滚过无声的赞叹。这出戏,当真是渐入佳境了。
高踞御座的封绝,虽目视前方接受万邦朝拜,心神却如月华流照,始终萦绕在身旁华服金冠的小太子身上。
他清晰感知到那孩子气息的流转——从惯常的清寂,到泛起探究的微澜,直至此刻如破云见月般骤然明朗。甚至能“看见”那微微挺直的脊背,悄然扬起的下颌,以及紫眸中星子乍亮般的粲然光彩。
这副因勘破玄机而流露的鲜活傲然,与平日清冷或被仙君逗弄时的情态迥异,竟让帝王在十二旒玉珠下微微一怔。
寒渊般的凤眸中讶色倏忽而过,紧抿的唇角难以自抑地扬起极细微的弧度。一声沉若昆山玉碎的轻笑自喉间逸出:
“呵……”
这声叹息般的笑意融在礼乐笙歌中,唯有无意间拂过尉迟卿袖摆的龙涎香风,悄悄传递着御座上那份不为人知的纵容。
这凤凰儿……
帝王凝视着那只悄然开屏、兀自骄傲的小凤凰,眼底深处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愉悦。竟能在如此庄重场合,因琢磨那些风月琐事而自得其乐。
倒是……灵台澄明。
他并未深究尉迟卿所悟为何,只要这孩子欣喜且不失仪态,便由着他去。那抹因少年而起的浅笑,如冰雪荒原乍现的芳华,久久萦绕在帝王冷硬的心间。
御座扶手上,玄金龙纹随着指尖轻叩泛起微光,节奏舒缓如春溪潺潺。
那厢太子殿下依旧端坐如仪,华服金冠流转着清辉,宛若九天神祇遗落凡尘的玉像。唯有紫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西盛王子所在——
于他而言,满殿珠翠华裳皆成虚影,万千喧嚣尽数褪去。唯那对兄弟周身三尺,是映照着情爱百态最清晰的镜鉴。
当墨蓝劲装的少年又一次故作不经意地为兄长挡开侍从碰撞时,尉迟卿睫羽轻颤,恍若又勘破一重“口是心非”的玄机。
终于,在漫长的于他而言却充满探究趣味的时间过去后,尉迟卿心中默想:他似乎看到想看的了——
一位身着流霞锦的风月贵女翩然上前,似是与那鹅黄衣衫的西盛哥哥旧识。少年见状立即展露笑颜,杏眼弯成新月,与对方相谈甚欢。当贵女说到趣处时,他竟毫无顾忌地笑倚雕栏,衣袂交叠间尽是明媚。
这本是宫宴寻常景致。
然而当那清越笑声荡开的刹那——
“咔嚓!”
细微如冰裂的金属哀鸣乍响。墨蓝劲装的弟弟指节猝然发力,坚硬的金樽竟被捏出扭曲纹路。酒液在杯中剧烈震颤,映出他眼底翻涌的阴鸷。那刻意维持的冷漠面具几近崩裂,暴戾的妒火几乎要灼穿相隔的数丈距离,死死烙在兄长与贵女相触的衣袖间。
太子殿下看得愈发认真了。
他身形几不可察地前倾,紫眸中星轨流转,仿佛在推演天地至理。每一丝情绪波动都被他捕捉为能量轨迹,每个细微举动都被解析成道法符文。
原来“口是心非”的极致,竟是这般冰火交织?
表面越是凛若霜雪,内里越似熔岩奔涌。那被禁锢的情感竟能催生出如此惊人的破坏力——连玄铁所铸的金樽都为之哀鸣。
他无意识地在识海中衍化:若那贵女再近半寸,扭曲的杯壁是会迸裂成星屑,还是催动更惊人的变数?
这“真人话本”的演绎,果然比《六界情劫录》所载更惊心动魄。
尉迟卿全然沉溺在学术观察中,连御座上那道始终萦绕的纵容目光都未曾察觉。
十二旒珠后,封绝将笑意敛入寒潭般的眼底。望着那只对道经剑谱感兴趣的小凤凰,此刻竟如痴如醉地观察着西盛王子们的情愫纠葛,帝王指尖在龙纹扶手上轻叩出唯有自己知晓的韵律。
当看见尉迟卿因那弟弟骤然起身的动作而睫羽轻颤时,御座旁悬挂的九转玲珑灯忽然无风自转,在太子华服上投下流离的金色光斑。
这凤凰儿……
此刻怕是连最缠绵悱恻的话本传奇,都嫌笔墨浅薄,再难满足他初初萌发的、欲窥情爱真谛的贪痴。定要这般血肉鲜活的“真人演绎”,方觉过瘾。
封绝心下莞尔。他这儿子明明如九天冰雪雕就,合该永远高坐明堂俯瞰尘寰,偏对这般充满烟火气的纠葛显出十二分热衷。极致的清冷与微妙的俗趣相映,落在帝王眼中——
恰似仙鹤垂眸研究蚁阵,有种天真执着的可爱。
他并未惊扰这份专注。只要卿儿欢喜,纵是将万国来朝的宫宴化作戏台又何妨?目光掠过西盛弟弟指间变形的金樽,帝王眼底霜色微凝。
看来这二人确如齐云所言,藏着棘手暗涌。不过无妨,若这出戏能娱他凤凰儿耳目,便容他们且演且看。
但若谁敢将戏中风雨溅至少分寸缕……
御座扶手上的应龙浮雕骤然闪过金芒,又在下一刻归于沉寂。帝王依旧端坐如岳,恰似默许红尘百态上演的至高观剧者。
幸而——那鹅黄衣衫、性情天真烂漫的西盛哥哥,似乎总算是意识到了自己弟弟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不对劲的神色。
他止住了与贵女的笑谈,带着些许残留的笑意和一丝显而易见的担忧,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弟弟身边。
他微微倾身,凑近那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的弟弟,关切地低声询问了几句。杏眼中充满了真诚的困惑与不安,仿佛不明白刚才还好端端的弟弟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骇人。
然而,他的关切却没起什么作用。
甚至可能起了反作用。
那墨蓝劲装的弟弟猛地转过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惊人,混杂着怒火、委屈、嫉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他嘴唇紧抿,从喉间挤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单音,算是回应,随即猛地扭回头,不再看兄长一眼,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能将周围的空气冻结。
这无疑是结结实实地甩了一个冷脸。
“……”
鹅黄衣衫的少年彻底愣住了。
他无辜地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杏眼,看着弟弟冷硬的侧脸轮廓,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和浓浓的不解。他似乎完全想不通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何会引来弟弟如此剧烈的反应。那委屈又茫然的样子,像极了被突如其来的一记冰锥刺中的小动物,那份热烈被瞬间冻结的可怜劲儿,又有点惹人发笑。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在接触到弟弟那副“生人勿近,尤其你勿近”的强烈排斥气场后,最终还是悻悻地闭了嘴,有些失落地垂下了肩膀,独自消化着这份突如其来的冷遇。
而这完整的一幕——
从兄长小心翼翼的关切,到弟弟骤然爆发的冰刃相向,再到兄长猝不及防的委屈茫然,悉数落进高台上那双专注的紫眸中。
尉迟卿睫羽轻颤,如凤翎拂过镜湖。
这……便是“口是心非”的代价?
竟比他推演的更惊心。不仅撕裂自身,亦将最亲近之人伤得遍体鳞伤。
他心中那卷刚启的《情爱录》,又添了染着血色的一页。兄弟间电光石火的交锋与随之而来的僵冷,皆化作他识海里反复推演的卦象。
紫眸中星轨明灭,最终凝成一声无声的叹息:
何其……不智。
这般情绪如雷火交加,言行反复自伤伤人,在他眼中远不及剑破虚妄来得通透,更逊于道法自然来得逍遥。
这般的别扭心性……
倒与他那位性烈如火、偏在某些事上执拗成结的三哥尉迟烈,如出一辙。
当这个念头浮现时,少年无意识抚过袖中桃木簪。忽然觉得仙君赠此物时那句“千年等待”,或许藏着比剑谱更难的修行。
他想起三哥每次被父皇训斥后,明明眼底藏着懊悔,却总要摆出“老子不在乎”的倔强。不是在校场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便是躲在梅苑把石块踢得四处飞溅,谁若劝解便怒目相向。
表面如烈火烹油,内里……或许也似这西盛弟弟,藏着不为人知的委屈?
只是三哥的别扭如雷暴倾盆,西盛这位却似冰下暗涌。一个将情绪燃成灰烬,一个把心事冻作坚冰。
得此结论,尉迟卿忽然觉得这纷繁情愫,竟也暗合天地韵律。至少“口是心非”与“别扭”二味,在不同心性中皆会生根发芽。
他无意识地轻抚袖中桃木簪,仿佛在参详另一卷更深奥的典籍。若此刻告诉三哥,他正被拿来与别国痴儿类比——
想必那杆玄铁枪能劈碎整座演武场。
太子殿下垂眸望着杯中清茶,见水面倒映的琉璃灯影正微微晃动。原来情之一字,竟比《万剑归宗》最难的心诀还要费解。
御座上的封绝,将他家小凤凰全然沉浸于“观戏”、连最爱的点心都忘了碰的模样尽收眼底。
那碟覆着流金箔的樱花酥纹丝未动,水晶盘里冰镇着的紫玉葡萄也未能吸引他半分目光。
帝王终是无奈。
这凤凰儿,看戏竟看得如此废寝忘食?
纵容归纵容,总不能让小家伙饿着。他略一抬手,内侍立即心领神会,无声呈上新剔的葡萄果肉。冰雾袅袅间,紫玉般的果粒泛着清辉。
封绝执起玉签,亲自将冰润果肉递到尉迟卿唇边。动作如云出岫,带着与生俱来的掌控。
正潜心比对西盛弟弟与三哥别扭程度的太子殿下,忽觉唇间一凉。清甜香气萦绕鼻尖,他无意识地微启唇瓣,任由那颗冰珠滑入口中。
甘冽汁水在舌尖化开,恰到好处地驱散了殿内闷热。
尉迟卿长睫轻颤,紫眸中流转的推演星轨被唇间凉意打断。他茫然侧首望向父皇,腮边因含着葡萄微鼓,尚未褪去研究情态的模样,竟似幼时初学《万剑谱》时的懵懂。
他眨了眨眼,清凌凌的眸光里写着:何事?
封绝对上他那清澈又带着点无辜疑惑的目光,心中那点因他被“无关紧要”之事吸引而忽略自身的微妙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只觉得这小凤凰连鼓着腮帮的模样都合该被描金绘入御用画谱。
“多用些。”帝王收回玉签,语气如常,仿佛方才不过拂去儿子肩头落尘,“莫要只顾着看。”
至于看什么,十二旒珠后的目光早已洞悉一切。
尉迟卿乖乖咀嚼着果肉,冰凉清甜终于将他从情爱迷障中唤回。他看了看眼前玉碟,又瞥向台下僵持的西盛兄弟,最终认命地执起玉签——
看戏虽妙,却抵不过父皇亲自督促进食的威仪。
只是那目光仍会借着举盏的间隙,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那对兄弟。当看见墨蓝衣衫的少年指节又一次无意识蜷紧时,太子殿下默默将第二颗葡萄送入口中。
原来参悟情劫,还需佐以时令鲜果。
殿角光尘飞舞处,桃花仙人慵倚蟠龙柱,执一盅琉璃酒,将御前那幕尽收眼底。
粉琉璃眸中漾开涟漪,望着九五之尊为少年亲手剔葡,看着小凤凰从沉浸观戏到茫然鼓腮,再到乖巧进食的全过程。
仙君唇角勾起星月皆醉的弧度,仰首饮尽杯中琼浆。酒意未及眼前景象半分醉人——他的小凤凰,正在情劫路上蹒跚学步。
虽仍用参悟剑谱的架势剖析情爱,尚带着冰雪初融般的生涩,却已学会观察眉眼官司,懂得比对兄长案例。那本《情爱录》上,终于落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朱批。
当看见尉迟卿偷瞥西盛兄弟时无意识摩挲桃木簪的动作,齐云指尖的玉盅忽然映出虹彩。
原来有些课业,纵是九天凤凰也需从头修习。
齐云的目光掠过那对仍陷在情网中相互折磨的西盛兄弟,最终凝在乖乖进食却仍偷瞥剧情的银发太子身上。
这出由他亲手揭幕的“真人话本”,竟演绎出超乎预期的妙趣。不仅台上人演得投入,这台下观戏的九天雏凤,更是渐入佳境。
仙君很好奇,这只开始啄破情关薄茧的小凤凰,最终会从这红尘万丈中淬炼出怎样的独门心法。
饮尽杯中残酒,他身影如桃瓣散入流光。唯余一缕冷香缠绕过尉迟卿鬓边,恰似为太子情路上这微小却坚实的初阶,缀上一枚无形的桃花钤印。
看到小凤凰在宫宴上看得那么认真,作为“幕后策划”之一的仙君(和作者我),真是既欣慰又忍俊不禁。
这一章,可以说是我们君卿殿下的 “情感觉醒实践课” 。当他换上太子华服,步入那座权力与风月交织的殿堂时,他不仅是威仪的储君,更是一位拿出研究剑谱般专注度的 “红尘观察员” 。
那份 “口是心非,何其不智” 的结论,是他用自己纯粹的理性与逻辑,为复杂情感世界贴上的第一个标签。虽然这个结论还带着九天凤凰不染尘埃的“傲慢”,但这是他凭借自身力量,从混沌中梳理出的第一条清晰脉络。
所以呢,当父皇投喂葡萄打断他的“学术研究”时,他那茫然鼓腮的模样,才格外动人——那份全然的沉浸,正是他探索未知领域时最真诚、最可爱的模样。
他尚未自知,但他翻阅《情爱录》的指尖,已悄然染上了第一抹桃花的颜色。
这堂课才刚刚开始,而我们看得认真的凤凰儿,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飞速成长。[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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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宫宴窥情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