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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弃 第33章 暗涌其二

作者:雪落人迟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3 01:08:04 来源:文学城

天际墨云翻涌,低沉如怒吼,雷霆如金色怒龙,狂暴地撕裂苍穹,带来一瞬瞬惨白骇人的光亮。

血雾浓重得化不开,在短暂的死寂与震耳欲聋的嘶吼喊杀声间疯狂弥漫。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血腥气味,蚀入了脚下每一寸焦灼开裂的土壤。

濒死的哀嚎尚未断绝,新的冰冷刀光又已斩开密集的雨幕狂风。

金属利器疯狂撞击,迸射出绝望的星火。

无数尸骸以扭曲痛苦的姿态垒成骇人的屏障。

每一次呼吸,都浸满了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两军将士已折损大半,阵前那道将军的身影却仍如孤峰峙立。甲胄残破,援兵更迭,唯有他始终未退半步。

当最后一具敌躯倒下,他手中的剑锋已卷,膝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鸣。大地吮饱鲜血,呈现出沉黯的赭红。未干的血泊倒映着残肢和阴云,雨点砸落,漾开一圈圈破碎的影。厮杀骤止后的寂静,竟比战鼓更震耳欲聋。

——千年之前的惨烈一幕,竟借这柄古剑重现在他眼前。

穆轩自地狱归来。

他踏过尸山血海,踩碎断戈残甲,每一步都似行走于刃尖。膝骨几近碎裂,白骨刺出战甲,在泥泞血沼中拖出深长的痕。寒风撕裂血袍,血浆早已干涸成黑痂,随步伐片片剥落,飘散如尘。

他宛若一尊被血浸透的玉雕,破碎,却惊人地昳丽。

银甲再难辨原色,唯余腰间那枚穆家军银牌,偶尔从血污中挣出一点寒光。长发散乱,沾在苍白的面颊上,衬得那双染血的眸子愈显妖异。

——冷面玉将,永盛王朝最年轻的战神。

十五岁初随父出征,便以一柄长剑削落敌帅首级。凯旋之日,上京城的鲜花几乎将长街淹没,他是那时整个王朝最耀眼的少年将军。

而今,他却从修罗场中挣出,只剩一具残破之躯。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美得令人心惊。血污点染的眉目如淬墨画成,战甲破裂处裸露出瓷白肌肤,宛若白骨上绽开的梨花,凄绝而艳烈。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耗去他仅存的气力。

但他不能停下。

他必须回去。

回到那个人身边。

“末将……幸不辱命……”

他拖着残躯爬越尸山,每一道伤口都在污泥与血泞中拖出新的血痕。终于跪倒在那人面前时,护心镜上还嵌着半支断箭。他望着三步之外那双纤尘不染的龙纹锦靴,恍惚想起十二年前的上京,这双靴尖也曾沾过零落的梨花瓣。

“爱卿可知功高震主?”

清越嗓音自头顶落下,冰凉的剑尖挑起他的下颌。他看见天子冕旒下那双凤目依旧幽深如寒潭,只是那潭水深处,竟似有血色隐隐翻涌。

“陛下这是何意?”

玉冠束发的帝王垂眸轻笑,剑尖向前递进,抵上他染血的护心镜。绣纹上的九霄龙吟在雨幕中泛着冷光,映得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愈发疏离。而他玄甲缝隙间垂落的发丝早被血黏连成绺,披风更是被血浆凝成沉重的铁衣。

“臣……忘了……”喉间翻涌着铁锈味,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真龙天子……原是没有心的。”

玄甲骤然发出铮鸣——将军竟徒手握住了那柄穿胸而过的剑刃。

剑锋没入心口时,他竟觉出几分诡异的暖意。热血溅上五爪金龙绣纹,如朱砂梅骤然绽放。帝王瞳孔猛地一缩。

“臣……逾越了。”

他倒落在血泊之中,染血的手指最终未能触到相伴二十载的佩剑,只在雨幕里划出半道无力的弧线。

雨丝忽然绵密如织,浸湿了泠猷的龙纹锦袍。他低头凝视穆轩苍白的面容,忽然俯身,轻轻吻上那已经冰冷的唇。

“你总是这样……”泠猷的嗓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什么都比朕好……连死……都比朕决绝……”

十二旒玉藻垂落,扫过将军逐渐失去温度的脸颊。他尝到唇齿间带着铁锈气的湿润,分不清是雨是血,或是别的什么。怀中的身躯正化作点点流萤,如同他们昔日在边疆共望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消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你总说朕没有心。”天子咬破自己的舌尖,任凭血腥气弥漫唇齿,“可那年你从火场中背出朕的时候,它分明跳得……那样慌……”

雨幕深处,十二年前的梨花瓣混着血水,悄然渗入泥土。仿佛还是春深时节,那个锦衣少年在落英中转身,笑问可要同饮一杯梨花酿。

幻境至此,戛然而止。

那弥漫的血色、震耳的厮杀、冰冷的雨丝、决绝的剑锋、以及那个混杂着血腥与绝望的吻……所有的一切,如同退潮般迅速从尉迟卿的紫眸深处抽离。

墓室重归死寂。

只有君卿剑散发的月华冷光,依旧静静笼罩着一切,映照着那具森白的骷髅,那柄青芒古剑,以及……静立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已忘却的银发太子。

尉迟卿:“……”

他久久无言,长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掠过冰封的湖面,却未能惊起丝毫涟漪。

那双总是清澈映照天地法则、或带着清冷疑惑的紫眸,此刻却仿佛被投入了巨石的无底深潭,波澜骤起,漩涡暗涌,倒映着方才那短暂却惊心动魄的千年回响。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位“冷面玉将”最终并非死于敌阵,而是倒在了他誓死效忠的君王剑下。

看到了那场诛杀,并非史书冰冷的“肃清逆臣”,而是一场混杂着复杂情愫、嫉妒、恐惧、绝望与……爱的悲剧。

看到了那位“昏聩暴虐”的帝王,在雨中的吻,和那无人听闻的、带着血泪的低语。

“功高震主……”

“帝王没有心……”

“臣……逾越了……”

这些话语,连同那穿透胸膛的剑光、那消散的流萤、那黎明的黑暗……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回荡。

所有的疑云,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为何帝陵之中,会有将军的棺椁。

为何壁画之上,会有帝王的龙纹身影与赤足血印。

为何空壁之上,会有一个绝望的“妻”字。

为何最终,会有一枚刻着“泠猷嫁穆轩”的白玉。

这哪里是简单的君臣?哪里是纯粹的诛杀?

这分明是一场……

尉迟卿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具森白的骷髅上。

落在那虚拢的右手。

落在那低垂的头骨。

落在它胸前那枚与剑穗玉珏交相辉映的水晶宝石上。

此刻,他终于明白。

这静坐于棺椁之上的,既是至死不倒的将军穆轩,也是那位……以另一种方式,永远在此陪伴、守护、忏悔的帝王泠猷。

那虚拢的手,拢的是他再也触不到的将军。

那低垂的头,凝视的是他永远失去的爱人。

那枚水晶,或许承载着他未能说出口的答案,与将军未能听懂的……那颗“跳得那样慌”的心。

千年时光,爱恨嗔痴,皆化枯骨。

唯有执念,穿越生死,凝固于此。

尉迟卿:“……”

他静立良久,如同玉雕的神像,唯有银白色的睫羽低垂,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墓穴中死寂无声,只有凤凰火柔和燃烧的微响。

终是极轻地蹙起了眉。

千年光阴仿佛在此刻流转、沉淀。真相竟如此沉重而炽热,深藏于这柄饮血的古剑之中,与史书那冰冷寡淡的寥寥数笔截然相反,撕裂了所有既定的认知。

那被口诛笔伐的亡国之君与他功高震主的将军之间,横亘的从来不是简单的猜忌与背叛,而是某种更为复杂、更为汹涌、无法言说、最终只能以最惨烈的血与死亡来封缄的……

情衷。

这个词于他而言,陌生而滚烫。

作为风月国那位金尊玉贵、被帝王如珠如宝捧在掌心的太子殿下,更是传说中九天神凤降世,他年方十七,便已生就一头如月华流泻的银发、一双似深渊星璇的紫眸。清冷姿容似九天寒雪凝铸,昳丽得超越了性别与凡尘,令人不敢直视。

却因三岁时一场几乎夺命的无解剧毒,被迫沉睡了整整十二年。如今苏醒过来,身心仿佛被按下了暂停,对这纷扰复杂的人间盈满了稚嫩而纯粹的好奇。他习惯于从道经中寻求天地至理,尤其痴迷于聆听那些烟火缭绕、情节简单分明的人间话本故事,将它们当作了解世界的窗口。

可此刻,古剑以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映照出的那段血雨腥风、爱恨交织的往事,那般炽烈,那般绝望,那般的不顾一切与毁灭性……

非但未能引他如同听故事般的新奇欣喜,反令他微微一怔,罕见地蹙起了眉。

那双总是澄澈流转、映照着天地法则的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难以捕捉的抗拒与不适。

仿佛无意间触碰到的不是一段荡气回肠的传奇,而是一段冰冷粘稠、带着血腥气、极不愿忆起的尘封脉络,与他内心深处某种被遗忘的、关于“毒”的冰冷记忆产生了隐秘的共鸣,本能地想要远离这种过于炽热灼伤的情感。

他理解了事件,却本能地排斥着其中蕴含的、那种足以焚尽一切的疯狂情感。

这于他而言,依旧是无法理解的……风月。

他缓缓收回那尚未触碰到青芒古剑剑身的手,眉头依旧轻蹙着,未能完全抚平。那双深邃的紫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眼前的枯骨,目光仿佛要穿透斑驳的千年岁月,从这具森白冰冷的遗骸中,辨认出些许与那惊才绝艳的“冷面玉将”或是那复杂难辨的末帝相似的痕迹。

却终是一无所获。

岁月早已将血肉风干,将容颜腐朽,只留下这最原始的、无法辨认身份的骨架形态。

唯余枯骨心口处,镶嵌着的那颗鸽卵大小的紫色水晶,犹自流转着幽邃而哀戚的微光,似紧紧包裹着一缕跨越生死、至死不散的执念,无声地诉说着所有。

尉迟卿蓦然转身,不再执着于从枯骨上寻找答案。白金衣袂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清冷决绝的弧光。他开始仔细地、系统地搜寻这座沉寂了千年的墓穴。

既是帝王规制陵寝,纵然结局惨烈,也定然会留有记载生平功过、或是墓主身份的蛛丝马迹。碑文、金册、玉琀……任何可能的线索。

他的目光掠过陪葬的器皿,扫过空荡的壁面,最终,落在了那具被森白骷髅静坐于上的、最为巨大的青铜棺椁。

深吸一口气,他运力于掌,缓缓推开了那沉重无比的棺盖——

然而——

其中并无任何尸身。

没有预想中的帝王遗骸,也没有将军的残躯。

唯见两套极致华美、却与这森冷墓穴格格不入的婚服,静静地、依偎地躺在棺底。

一套玄色为底,以璀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金缕交织,威严尊贵至极,犹自带著令人不敢逼视的帝王之威;

一套洁白如雪,以银线精心缀绣着盛放的梨花,花瓣层叠,清雅出尘,似将九天月华都凝练于其上,光华内蕴。

两袭华服并非整齐叠放,而是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交颈而卧,衣袖与衣袂缠绵地交织在一起,宛若一对深情的恋人,正于此幽寂的陵寝之中相拥同眠,以一种绝望而永恒的方式,诉说着生前未能宣之于口的无声誓言。

少年太子眸中的疑惑,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愈深愈浓。

婚服?

在这等象征死亡、森冷死寂的帝王陵寝之中,竟出现了象征人间至喜的婚服?

此情此景,凄艳诡谲得令人心惊肉跳,充满了矛盾与不祥。

可偏偏,在那极致的诡异之下,又无端地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哀恸与苍凉。

仿佛所有的爱恨、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挣扎,最终都化作了这两套无声的衣裳,在这冰冷的棺椁内,完成了一场迟来了千年、也永恒了千年的——

冥婚。

尉迟卿站在棺椁前,银发垂落,紫眸中倒映着那两套相依的婚服,久久无言。

他曾习那人的剑法,钦佩那人的风采。

他曾通过剑灵,目睹那人的结局。

而今,他又见到了这……最终的了局。

历史的重锤,一次次撞击着他固有的认知。

风月……竟是如此复杂难言、沉重如斯之物吗?

尉迟卿尚在沉吟那剑影中血雨纷纭、爱恨交织的往事,心绪被那浓重的悲怆与未解的谜团所萦绕,未能立刻平复。

忽闻身侧一声清亮而带着些许急切的声音——

“殿下!”

一道红衣猎猎的身影如烈焰般破开墓穴的沉寂,悄然护持在他身侧——正是感应到令牌气息、第一时间撕裂时空赶来的凤翎卫沈屿。

只见少年墨发高束成利落的马尾,赤色发带如跃动的火焰在他颈后飞扬,一身红衣劲装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英姿飒飒,意气凌霄。他整个人仿佛自带光芒,宛若一轮骤然闯入幽暗之地的灼灼烈日,与这千年墓穴的死寂阴沉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沈屿的到来,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尉迟卿沉浸式的思索。

他蓦然抬眸,视线从森白骷髅上移开,落在了沈屿身上。

“殿下,”沈屿目光敏锐,已迅速扫视过周围环境,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那柄青铜古剑旁静卧的白玉酒樽,他上前一步,指尖虚引,语气肯定而急切:“樽底有字!”

尉迟卿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微微颔首,上前一步,俯身拾起那枚白玉酒樽。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润泽的玉质。

他将酒樽翻转,于凤凰火柔和的光线下细看——

樽底内壁,果然刻着四行小篆。字体清劲如刻,笔锋锐利,似每一笔都敛着千钧重量与无法言说的情绪: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

若逢梨花雪,

便是故人来。”

诗句缱绻,寄托着无尽的思念与期盼。

尉迟卿指腹轻轻摩挲着那深刻入玉的刻痕,眸光微凝。

他曾在风月国藏书阁最深处,见过斯年帝泠猷留下的零星手书真迹——那清劲峻峭、于转折处透出不容置疑的帝王气度与孤傲风骨的笔锋,确是他的亲笔无疑。

可正因确认了这一点,心中的迷雾反而愈发浓重,深不见底。

既是帝王亲手刻下这般缠绵悱恻、寄托魂梦的诗句,为何后世史书工笔,只余下“昏聩暴虐”、“诛杀忠良”的干瘪骂名?

若他当真恨极了将军穆轩,必欲除之而后快,又何必在这象征最终安眠的帝王陵寝之中,珍藏此酒樽,刻下这寄语“故人来”的殷切期盼?

这前后的矛盾,简直如同冰火交织,无法共存。

万千思绪如乱丝缠绕,一时之间,竟完全理不出头绪。

历史的真相,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最深的迷雾之后,看似露出了冰山一角,却引向了更庞大、更复杂的谜团。

尉迟卿握着那枚冰凉的白玉酒樽,仿佛握住了一把滚烫的、来自千年前的相思与无奈。

而一旁的红衣少年沈屿,则警惕地守护在侧,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眼睛,此刻也染上了几分凝重,静静等待着太子的下一步指令。

尉迟卿尚在对着那枚白玉酒樽沉思,试图理清那缠绵诗句与冰冷史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之际——

侍立一旁的沈屿却蓦地发出低呼,他目光锐利,总能注意到最细微的角落: “殿下,请看那边!”

尉迟卿循声望去,只见在墓室最深处的阴影里,靠近那面空白墙壁的角落,静静躺着一支已然折断的画笔。笔杆材质特殊,虽历经千年,仍未完全腐朽。

沈屿小心地将画笔拾起,呈递过来。

尉迟卿接过,指尖抚过笔杆,其上竟刻着一行细如蚊足、却清晰可辨的小字:

“永昌三十三年,御用画师沈墨绝笔。”

沈墨。

尉迟卿记得这个名字。他在翻阅永盛王朝残存典籍时,曾见过零星记载。他是末帝泠猷最为信赖、几乎形影不离的御用画师,奉命将镇国大将军穆轩一生的功绩绘于这座帝王陵寝的四壁,以期传颂后世,永享祭祀。

记忆的碎片被勾起,与此地的景象重合。

可他……为何掷笔?为何留下“绝笔”?

仿佛感应到他的疑问,那折断的画笔竟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属于画师当年的极致情绪波动,伴随着零星画面,涌入尉迟卿感知——

他看到了。

看到那位名叫沈墨的画师,画至最后一幅、那描绘帝王雨中执剑、将军濒死的壁画时,却骤然情绪崩溃,狠狠将画笔掷于地上,砸碎了身边所有珍贵的颜料!

“臣……画不下去……”

他跪在冰冷的墓砖上,对着空寂的陵寝痛哭失声,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不忍。

他不敢画——

不敢画那暴雨之中,帝王是如何撕裂了自己尊贵的龙袍,徒手去堵将军胸前那个不断涌出热血的、狰狞的窟窿,任由鲜血染红双手、染透华服。

不敢画那九五之尊是怎样彻底崩溃地将脸贴在将军那渐渐失去温度、冰冷坚硬的铠甲上,像个无助的孩子般,嘶哑着、绝望地一遍遍嘶吼“传太医!”。

更不敢画——

当随行太医颤巍巍摇头退下,宣布回天乏术之后,泠猷竟猛地抽出随身匕首,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也剜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这样……算不算同穴了?”

帝王看着彼此涌出的鲜血交融在一起,脸上竟露出一抹近乎癫狂的、惨淡的笑意。

最终,心力交瘁、深知自己目睹了绝不能外传之秘的画师沈墨,只做了两件事:

他以将军穆轩洒落的热血,调匀了朱砂,画完了那些记载赫赫战功、金戈铁马的壁画;再以帝王泠猷心口涌出的鲜血,作为墨汁,在那面最终空白的墙壁上,题下了一首无名的绝句:

“曾笑梨枝许白头,

谁料白骨葬风流。

若道帝王真无情,

何来心口这一刀。”

诗成笔断。

所有无法诉之于口的爱恋、悔恨、疯狂与绝望,都凝聚在了这四句诗与那面空墙之上。

尉迟卿握着那支冰冷的断笔,仿佛握住了千年前那个雨夜所有的疼痛与疯狂。

尉迟卿凝视着那首以血题就的绝句,心中的迷雾非但未能消散,反而愈发浓重,几乎要凝成实质。

若按古剑幻境中所见,将军穆轩的身躯在帝王那一吻之后,已化作点点流萤消散于黎明雨中,连一丝发缕、一寸血肉都未曾留下,回归于天地之间。

那……画师沈墨用以调匀朱砂、绘制壁画的“将军之血”……又从何而来?

而帝王心口那自戕的一刀,纵是情深似海、痛悔癫狂至此,血流如注之际,他又该如何能、如何会允许画师以自己的心头热血,去题写那首诗?

这于情于理,都显得格外突兀且不合常理。

幻象与眼前遗物、诗句相互矛盾,仿佛有两个版本的“真相”在交织碰撞。

真相仿佛被笼于更深的疑云之中,看不真切。

尉迟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试图理清这纷乱如麻的线索。

然而,他的脊背却蓦地触碰到了一片冰冷坚硬之物——正是那具静坐于青铜棺椁之上的森白骷髅!

他倏然回头,目光本能地看向触碰之处——

正对上骷髅胸前那颗一直幽光微闪的紫色水晶!

却见那枚鸽卵大小的宝石之中,映出的根本并非周遭景物的寻常光晕,竟是四周壁画上的场景在其中高速流转、重演!

千年岁月如同浮光掠影,在那方寸之间的水晶内奔腾翻涌,快得令人目眩!

最终,所有的光影骤然定格,凝固于史书从未记载、连古剑幻境也未曾示人的一幕——

暴雨倾盆如注,砸落在泥泞血沼之中。

帝王泠猷颓然跪地,龙袍污浊不堪,他死死地、用尽全身力气地紧紧抱着怀中已然气绝的将军,仿佛要将对方冰冷的躯体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一只手颤抖着、近乎虔诚地,将半块莹润的玉珏,小心翼翼地塞进了将军那只染血冰冷、逐渐僵硬的手心里,并用他的手指,将其牢牢握住。

画面至此,凝滞不动,如同被永恒封印在了那枚幽紫的水晶之中。

“殿下……这、这也太怪异了!”

沈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意,在这突然变得无比诡谲的空寂墓室中微微发颤。他显然也看到了水晶中的异象,紧盯着那颗幽光流转的宝石,仿佛目睹了不该存于人世的惊天秘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尉迟卿紫眸骤然收缩,紧紧盯着水晶中那定格的画面。

塞入将军手中的半块玉珏……与他之前在剑穗上看到、后来又放回骷髅虚拢手中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所以,将军并非立刻化光消散?

所以,帝王曾有过短暂的、与将军遗体独处的时刻?

所以,这枚水晶……竟能记录并保存下连剑灵都未能保留的记忆片段?

那么,画师所用的“将军之血”……是否就源于这一刻?

而帝王心口的伤……又是在这之前还是之后?

更多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这枚水晶,究竟是什么?它为何能记录这些?它保存的,是真实的过去,还是……某种执念扭曲后的幻影?

这座帝陵,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莫测。

尉迟卿并未立即回应沈屿的惊骇。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深处,讶异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沉思与了然的锐光所取代。他指尖微抬,几乎要触上那冰冷诡异的水晶表面,似欲感知更多,却在毫厘之处倏然停住,仿佛触碰便会惊扰其中封印的千年执念。

“的确怪异,”他终于开口,清冷的声线里听不出太多惊惧波澜,却比往常更沉凝几分,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冷静,“但或许……这才是斯年帝不惜以自身之血为墨、也要彻底掩埋于历史尘埃之下的……最终真相。”

他静默片刻,目光再次掠过那水晶中定格的、帝王塞入玉珏的瞬间,终是极轻地叹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仿佛承载了千年的重量。眸光自那流转不息的水晶上收回,恍若将方才所见的所有惊心动魄与爱恨痴缠,都一并敛入了心底最深处,不再轻易示人。

“该走了,”他蓦然转身,不再留恋于此地深埋的秘密,白金衣袂在幽暗中拂过一道清冷决绝的弧光,“那群百姓,还在外面等着。”

首要之事,乃是带生者离开这死寂之地。

“是。”身侧的沈屿当即敛首躬身,将所有惊疑压下,姿态恢复成绝对的恭敬与服从,红衣在这一片素白与幽暗中显得格外醒目。

尉迟卿眸光微动,最后一次环视这幽暗压抑的千年陵寝,心中已然明了。

原是这般。

如此森然死寂、机关重重之地,其破局之法,竟偏偏是最纯粹、最炽烈的——“光”。

他指尖轻抬,一缕精纯至极的凤凰真火自掌心流转而生,并非攻击的烈焰,而是带着净化与生机之意的灼灼金辉,如旭日初升,温暖而磅礴,顷刻间驱散了积聚千年的阴翳与死气,照亮了每一处晦暗的角落,连墙壁上的壁画都仿佛重新焕发出了一丝光彩。

光芒所至,墓穴中传来一阵低沉而古老的机括鸣响,那是沉睡的阵法被至阳之力激活又安抚的声响。

甬道尽头,一座原本毫无痕迹的、沉重的石门应声缓缓开启——

一线真实的天光随之映入墓室,虽然微弱,却带着人间的气息,恍若隔世。

尉迟卿穿行于渐次明亮的甬道,白金袍摆拂过重见天光的石阶,神情依旧平静。方才那处内部墓门虽已开启,然而通向外界山峦的主陵巨门却依然沉寂如死,纹丝未动,显然还需他亲自至前方开启。

他并未流露半分焦躁,依旧迈着从容优雅、仿佛丈量过的步子,回到那群惶恐不安的百姓聚集之处。

尽管身处幽暗,他周身却仿若披着一层无形的清辉,那是一种源于绝对力量与冷静气场的存在感,在这绝望之地格外令人心定。

所有惶惑无助的目光,顷刻间汇聚于他一身,如同看着唯一的救赎。

沈屿将太子殿下推测出的、需以至阳之光方能开启最后生路的方法娓娓道出,顷刻间在惶恐不安的人群中引起一阵低低的哗然与交头接耳的私语。希望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因他们并无此力,使得气氛更加焦灼。

正当议论声渐起,混杂着期盼与无力感时——

忽有一人自角落的阴影中神秘兮兮地探出身来。他衣着普通,像是附近的村民,但此刻脸上却带着一种与周围惶惑格格不入的、混合着敬畏与神秘的表情。嗓音沙哑而压抑,却带着某种奇异的、近乎狂热的确信:

“若是……若是‘祂’在就好了……”他喃喃着,眼神有些飘忽,“那位大人……祂本身的存在,便是光明——足以驱散一切阴霾幽晦……”

话音未落,便被身旁几个看似相熟的村民慌忙扯住衣袖,七手八脚地将他往后拖,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几人脸上皆露出极度惊恐的神色,仿佛他刚才脱口而出的,是某种会招致不祥的、绝对不可言说的禁忌!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和那没头没尾的话,反而让气氛更加诡异。

尉迟卿却微微挑眉,原本落在前方甬道的眸光流转间,精准地落回了那个被捂住嘴、仍在挣扎的人身上,紫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与探究。

他听到了。

接收到太子殿下那沉静却极具穿透力的注视,那个被捂住嘴的村民猛地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力气挣脱开来,竟是受宠若惊,慌忙连连躬身,几乎要当场跪伏下去,身体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你所说的,”太子声音清缓,不高,却自带一股令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屏息凝神的无形威仪,“究竟是谁?”

那人将身子压得更低,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面,姿态恭谨万分,嗓音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深切惶恐与讳莫如深的意味:

“回、回殿下……其名……不可言说……小民、小民不敢……”

他话音未落,周遭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了几分,连流动的风都似乎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其他村民更是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仿佛只要不去听、不去看,就能避开那无形的禁忌。

一种无声的恐惧,比面对墓穴机关时更甚,弥漫开来。

不可言说之名?

本身的存在,便是光明?

尉迟卿静静地看着那惶恐至极的村民,又扫了一眼周围明显知情人却噤若寒蝉的众人,心中的兴味更浓。

看来,这偏远的西境之地,除了这座充满谜团的前朝王陵,还藏着些……更为有趣的、流传于民间底层的秘密。

一个连名讳都成为禁忌,却被平民寄予“光明”厚望的……“大人”?

这倒是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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