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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弃 第28章 眉间春色

作者:雪落人迟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3 01:08:04 来源:文学城

长街繁华,人声如潮。

尉迟卿与齐云并肩缓步,两道银发在日光下流淌,交织出清冷而和谐的光晕。自醉月楼出来后,认出太子殿下的百姓渐多,却无人敢贸然上前惊扰,只远远驻足、俯身行礼,目光虔诚如望神明。

“看来是藏不住了。”齐云轻摇折扇,一双桃花眼含笑流转,“子卿可要回去?”

尉迟卿微微摇头,那双独特的紫眸掠过一张张激动却克制的面容,淡声道:“他们并无恶意。”

的确,风月国的百姓对这位神凤太子的敬爱,近乎一种信仰。卖糖人的老翁颤巍巍跪伏于地,卖花的少女悄悄将最新鲜的花束摆在他们途经的路旁,连嬉闹的孩童也停下游戏,睁大清澈的眼睛,望向那抹银发飘逸的身影。

齐云见状,手中折扇倏然展开,不着痕迹地为尉迟卿隔开渐聚的人潮。“虽无恶意,却也太过热闹。”

他语声温和,却自有一股不容僭越的意味。前排几人闻声,不由悄然退后半步。这位总带三分笑意的桃花仙君,此刻眼中已凝起一片无声的守护之色。

尉迟卿注意到这点,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扬:“有劳仙君。”

两人行至一处糖摊前,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齐云忽然停下,取下一串最大的:“子卿可尝过这个?”

尉迟卿诚实摇头。身为太子,他的饮食皆有严格规制,何曾尝过这等市井小吃。

齐云轻笑,将糖葫芦递到他唇边:“尝尝。”

太子殿下犹豫片刻,终究抵不过好奇,低头轻咬一颗。糖霜在唇上化开,甜中带酸的味道让他紫眸微亮。齐云看着他唇上沾着的糖渍,眸光不自觉地深了几分。

“好吃?”仙君声音微哑。

尉迟卿点头,正想说话,忽然发现周围百姓全都屏息看着这一幕,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在他们面前吃糖葫芦?

齐云忍笑,掏出手帕为尉迟卿拭去唇上糖渍:“子卿这般模样若被雷帝看见,怕是要责怪我带坏太子了。”

尉迟卿耳尖微红,却未躲开他的动作:“父皇不会。”

这句话说得笃定,倒让齐云想起雷帝封绝对爱子的宠溺——确实,那位严厉的人皇在太子面前,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正当两人说话间,路边一丛枯萎的花忽然无风自动。尉迟卿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些干枯的花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生机,转眼间绽放出绚烂花朵。

“神迹!太子殿下显灵了!”有人惊呼出声。

百姓们纷纷跪拜,口中念着祈福的话语。齐云见状,迅速拉起尉迟卿的手:“走。”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终于甩开人群。尉迟卿看着仍被齐云紧握的手腕,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齐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却并未松手,反而顺势与他十指相扣:“我知道。子卿的灵力偶尔会不受控制地流露。”他眨眨眼,“尤其是在……心情好的时候。”

尉迟卿没有抽回手,只是银发下的耳尖更红了:“现在去哪?”

“带你看个地方。”

齐云牵着他,一路行至城郊一处僻静湖泊。时近黄昏,天边云霞似火,将整片湖面染成流动的金红,远处山峦含黛,静默如画。

“这里是……”尉迟卿紫眸中落满晚照,漾开几分惊艳。

“我的秘密花园。”齐云轻笑,声线温润,“前次来贵国时偶然寻得的秘境。”话音未落,他手中折扇轻展,凌空一挥——

霎时间,湖畔竟凭空现出千株桃树,枝头繁花似锦,粉白花瓣纷扬如雨,悄然落满二人发间衣襟。尉迟卿伸手,一片花瓣悠悠坠入掌心,竟化作点点流萤,莹光闪烁,如梦似幻。

“喜欢吗?”齐云轻声问着,目光却未看那漫天飞花,只静静凝望着尉迟卿被霞光勾勒的侧颜。

尉迟卿微微颔首,却忽觉齐云靠近一步。清雅的桃花香气随之漫来,拂过他耳畔:“那子卿可知……桃花在仙家,寓意着什么?”

太子殿下闻声转身,恰迎上齐云专注的目光。两人距离倏然拉近,气息隐约交缠。

“什么?”尉迟卿嗓音微哑。

“姻缘。”齐云一字一句轻吐,抬手拂去他肩头落花,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衣料,“而我司掌的,正是情缘。”

晚风徐来,卷起更多花瓣缭绕身侧,如织就一场温柔幻境。在这绯色纷飞的桃花雨中,尉迟卿抬眸望去,紫晶般的眼瞳里映出仙君昳丽的容颜。他心绪微动,隐约觉得齐云此言别有深意,仿佛在借这灼灼桃花,诉说着未曾明言的心事。

武陵仙君曾把酒笑叹:“我这一生,最厌羁绊。”

可那日他醉卧桃枝,漫不经心垂眸一瞥,却正正撞进一双冷冽的紫眸里。

——霎时间,万年道心竟乱了一拍。

齐云确有片刻冲动,想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想告诉少年他的红线究竟系着谁。可最终,他也只是抬手,极轻地将那缕银发替少年别至耳后。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道金光为二人身影镀上朦胧轮廓。湖面倒映着漫天纷飞的桃花,恍若天地间只剩这一处仙境。

无人察觉处,湖畔细草无风自动,悄然舒展出翠色新芽。尉迟卿静立水畔,银发如流泻的月华,紫眸遥望山影沉静,对脚下悄然萌发的神迹一无所知。

三丈之内,枯木逢春,花苞竞放。一株淡蓝小花甚至攀上他雪白的衣摆,依恋地绽开。而对这一切,尉迟卿早已习惯成自然。

“子卿。”齐云柔声轻唤,生怕惊碎这一场太美的梦。

尉迟卿闻声回首,几片不知何时落于发间的樱瓣,随着他的动作悠悠飘落。就在他转眸的刹那,足边一丛无名野花骤然疯长,藤蔓舒展,顷刻间绽出绚烂如虹的七色花朵。

“嗯?”太子殿下紫眸清透,含着些许疑惑,对自己无意间点染的春色浑然未觉。

齐云以扇轻指,笑意盈然:“看你脚下。”

尉迟卿垂首,这才望见那片为他盛放的锦绣。他微微蹙眉,略带无奈地轻移半步,谁知鞋尖刚触新泥,一簇嫩黄小花便破土而出,亲昵地偎上他银线纹绣的靴面。

“又来了。”他语气淡然地低语,仿佛这百花逢迎的异象,不过是日常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的确,这于他而言,早已是与呼吸共存的常态。自他苏醒之日起,花草便自发为他绽放,绿枝谦卑垂首,就连九重天上的仙葩,途经他身侧时亦会悄然献上清芳。据兄长们说,十七年前他降世之时,风月国百花逆时齐放;而三年前他陷入长眠,万里花海竟一夜凋零。

齐云以折扇半掩容颜,一双桃花眼里却难掩惊叹。纵然身为司掌情缘的仙君,每每目睹这“万灵倾慕”之景,仍会心弦微震。在他眼中,尉迟卿静立花丛的身影,宛如上古神凤临世——雍容绝世,风华天成,却又带着一份不曾自察的温柔。

“仙君笑什么?”尉迟卿问道,顺手拂了拂衣袖。一片花瓣尚未触及他指尖,便自发飘落,仿佛不敢亵渎分毫。

齐云向前一步,藤蔓如通人性般悄然让出一条小径:“笑世人踏破山门求花开,而子卿只需立于此处,便是春色满园。”

尉迟卿抿唇不语,银发间耳尖微红。他转身沿湖岸走去,每一步落在青石上,皆有点点花印悄然绽放,又转瞬消散。

这时,一个小女孩怯生生从树后探出头,手中攥着个编得歪斜的野花花环。她鼓起勇气跑到尉迟卿面前,踮脚举起花环:“太、太子殿下……”

尉迟卿驻足,竟俯身低头,任由女孩将花环戴在他银发之上。刹那间,那朴素的花环焕发神采——冰晶兰莹莹生辉,七彩牡丹流光溢彩,月见琉璃如梦似幻,在暮色中交织成一道绮丽光晕。

女孩惊得睁圆双眼。齐云折扇轻点她鼻尖,语带笑意:“小丫头好福气,这可是神凤亲赐的祥瑞。”

尉迟卿瞥他一眼,伸手轻抚女孩发顶:“多谢你的花环。”声线清冷中透着一丝温和。女孩顿时脸红如霞,转身跑开时险些被裙摆绊倒。

夕阳沉入湖心,泛起金波万点。齐忽觉肩头微痒,侧目见一朵桃花不知何时已在衣襟上悄然绽放。他含笑摘下,趁尉迟卿不备,轻轻簪入太子耳畔银发间。

“子卿可知,”桃花仙君声线低醇,似醉了几分晚风,“你比这天地春色更动人。”

尉迟卿并未躲闪,只是睫羽轻颤,任那桃花在鬓边生香。风过湖畔,掀起二人衣袂交叠,四周花枝纷纷仰首,仿佛在静默见证这场温柔。

齐云凝望着眼前人,忽然彻悟——真正的神迹并非枯木逢春、百花朝贺,而是尉迟卿本身。他只需存在,便是这人间最惊艳的风景。

夜幕彻底笼罩宫阙时,两道身影悄然落在偏殿的飞檐上。尉迟卿的银发被晚风撩起,在月色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他方欲回头对齐云说些什么——

“仙君要……”话音未落,齐云忽地扣住他手腕。

桃花仙君眸中掠过一丝警觉:“有人。”

三道身影自廊柱后转出。为首的红衣男子抱臂而立,锦袍在宫灯下灼灼如焰。他生得极艳,唇角噙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尾微挑的凤眸里却凝着晦暗的光。

“小夜樱,”二皇子尉迟渊拖长语调,每个字都裹着蜜糖般的亲昵,“玩得可还尽兴?”

尉迟卿身形微僵,齐云清晰地感知到掌下腕骨传来细微的颤动。太子殿下抿了抿唇:“二哥……”

“一声不吭消失半月也罢了,”尉迟渊倏然逼近,红袖翻飞间已将弟弟揽入怀中,力道重得让尉迟卿闷哼出声,“回来了还躲着哥哥,嗯?”

修长手指轻捏太子脸颊,语气似嗔似宠,可那双凤眼里翻涌的,分明是淬了毒的危险。尉迟卿微微蹙眉,却终究没有挣脱。

“二哥。”他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妥协。

檐下宫灯摇曳,将兄弟二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朱墙上,恍若一幅诡艳的皮影戏。

一旁的三皇子尉迟烈冷眼旁观,玄色锦袍上金线绣着的猛虎在月下隐隐生威。他的目光扫过齐云那一袭粉白相间的衣袍,又落在那头与幼弟如出一辙的银发上,眸中闪过一丝不豫。

“‘太子殿下’如今有了新伴,自然将你这二哥忘在脑后了。”尉迟烈声线冷硬,目光如刃般刮过齐云昳丽的面容。

齐云闻言不禁莞尔,轻巧跃下屋檐,折扇“唰”地展开半掩笑意。这位三皇子对他的敌意,倒是直白得有趣。

尉迟卿在二哥怀中转过头,银发如流水般拂过尉迟渊的下颌:“三哥莫要胡言。”

一直静立如松的大皇子尉迟衍身着月白长衫,温润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终于含笑开口:“好了,莫要再闹阿卿。”他转向齐云,语气谦和,“阁下便是阿卿常提起的桃花仙君?果然风姿不凡。”

齐云执扇还礼:“殿下过誉。在下齐云,有幸得见天颜。”

谁知此言一出,尉迟衍竟神色微怔。向来沉稳的大皇子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喃喃低语:“若遇名中带云者,避让三分……”

“大哥?”尉迟卿终于挣脱二哥的怀抱,疑惑地望向长兄。

尉迟衍倏然回神,含笑摇头:“无妨。”他目光若有所思地停留在齐云脸上,“只是忽然想起这句箴言。”

夜风拂过,檐下宫灯摇曳,在众人之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齐云指间的折扇微微一顿,白玉扇骨在掌心叩出清脆一响。他眼睫低垂,唇边却漾开恰到好处的笑意:“哦?此话倒是有趣。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听闻的?”

尉迟卿见状,轻轻牵动兄长的衣袖:“大哥许是记岔了。仙君原本名唤桃夭,‘齐云’是后来才改的。”

齐云闻言轻笑,扇缘轻点掌心:“看来在下的名字,倒让殿下忆起些尘封旧事。”

气氛一时微妙如弦。尉迟渊忽然凑近齐云,红瞳灼灼似火:“说起来,仙君与我们小夜樱倒是……咦?”

红衣皇子话音戛然而止,目光凝在齐云眉间——那里竟烙着一瓣素白桃花印记,与尉迟卿眉心的三片如出一辙,只是缺了两瓣。

尉迟烈也注意到异样,眼神骤然锐利如刃:“仙君这印记……”

齐云下意识抚上眉心,桃花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尉迟卿不动声色地移步,银发流转间已挡在他身前:“二哥三哥,我们方从醉月楼归来,有些饥了。”

这生硬的转圜虽显稚拙,因出自太子之口却格外有效。尉迟渊立时击掌唤宫人备膳,尉迟烈虽仍蹙眉审视,终是暂压疑虑。

檐角风铃轻响,月色悄然漫过对峙的身影。

回到太子殿下所居的栖凤宫偏殿,几人各自落座,神色各异。

趁着宫人布菜的间隙,齐云倾身向尉迟卿低语:“子卿,你的兄长们……一向如此热情?”

尉迟卿瞥了眼正为一道辣菜该不该摆上桌而争执的二哥三哥,紫眸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嗯。两年前比现在更甚。”

齐云顺着他目光看去——尉迟渊执意要将那盘红艳的辣味挪到弟弟面前,尉迟烈却坚持太子该多用些甜羹,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而大皇子尉迟衍始终含笑旁观,只在膳单上又添了两样清淡的时蔬。

这场景与齐云预想中的天家气象相去甚远。他原以为雷帝治下严明,皇子们必定也恪守礼法,不想……

“阿卿,”尉迟衍忽然开口,将齐云的思绪拉回,“不知仙君可有什么忌口?”

齐云执扇浅笑:“劳大殿下挂心,在下并无忌口。”

尉迟衍温和颔首:“那便好。阿卿难得带友人回宫,自当尽心款待。”

他特意将“友人”二字说得轻柔,目光在尉迟卿与齐云之间流转。桃花仙君垂眸啜饮杯中酒,佯装未解其意。而太子殿下……却是真的未曾领会。那双紫晶般的眸子清澈见底,竟还颇为认同地微微颔首。

宫灯暖光流转,映得满殿生辉。齐云望着身旁人纯净的侧脸,不由在心底轻叹——这满园春色动人,却不知何时才能等得花开。

晚膳在一种奇妙的氛围中进行。尉迟渊不断给弟弟夹菜,尉迟烈则时不时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齐云,而尉迟衍则始终保持温润如玉的风度,与齐云谈天说地。

直到宫人奉上清茶细点,尉迟衍才似漫不经心地提起:“仙君眉间的印记,倒是与阿卿颇有几分神似。”

齐云执杯的指节微微一顿。尉迟卿放下银箸:“大哥……”

“莫要误会,”尉迟衍含笑摆手,“只是这白色桃花印记在六界之中实属罕见,不免有些好奇。”

齐云沉吟片刻,终是坦然相告:“此印自我化形之日便已存在,乃是仙家本源之印。至于其中具体渊源……在下亦不甚明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身为司掌情缘的仙君,他确实不知这印记——或者说,不知为何少年太子眉间的印记会与自己如出一辙,宛若同根而生。他只知晓,这抹素白自他诞生之初,便如影随形。

茶香袅袅间,齐云垂眸掩去眼底的波澜。有些谜题,或许连司缘的仙君也难以勘破。

或许……真相仍笼罩在一重迷雾之中,只待有缘人前来拨云见日。

尉迟衍若有所思地颔首,未再深究。倒是尉迟烈忽然开口:“不知仙君与阿卿相识多久了?”

“三哥,”尉迟卿微微蹙眉,“何须如此盘问?”

尉迟烈眸光一凛:“为兄关心弟弟交友,有何不妥?”

眼见气氛又起微澜,尉迟渊朗声大笑:“好了好了,小夜樱早已不是孩童,交个友人何须这般严审?”他凤眸流转,含笑望向齐云,“不过仙君若是敢欺负我们小夜樱……”

“二哥!”尉迟卿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齐云执扇轻掩唇角,眼底笑意盈盈:“二殿下多虑了。在下对子卿……唯有珍重之心。”

这话说得含蓄,然眸中情意却如春水难藏。三位皇子皆是明眼人,岂会不解其意?尉迟渊眉梢轻挑,尉迟烈冷哼一声,唯独尉迟衍依旧温润如玉,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二皇子与三皇子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忧虑。

尉迟渊凤眸微眯,传音入密:“这小凤凰出趟远门,竟叼回一枝灼灼桃花。玉衡国师那边……日后该如何交代?”

尉迟烈指节轻叩桌面,玄袍上的金线猛虎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国师尚在闭关,暂且不知。只是待他出关之日……”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向正在为齐云添茶的尉迟卿。太子殿下银发垂落肩头,侧脸在宫灯下柔和得不可思议,全然不知兄长们心中的暗涌。

尉迟衍轻咳一声,适时为齐云续上一杯新茶:“仙君尝尝这雪顶含翠,是阿卿平日最爱的。”

茶香袅袅间,暗流在笑语之下悄然流转。

宴席散后,尉迟卿亲自送齐云至相邻的漱玉居。此处虽不及雪鸢殿恢弘,却更显清雅别致,雕栏玉砌在月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两人并肩而行,身影在青石路上缠绵交叠。

“抱歉,”尉迟卿忽然轻声开口,“兄长们今日……有些失礼了。”

齐云折扇轻摇:“何来歉意?倒是……”他话音微顿,“大殿下提及的那句箴言,令人在意。”

尉迟卿紫眸流转:“‘名中带云者,避让三分’?”

齐云颔首,桃花眼中掠过一丝深思。他抬眼望了望中天明月,转而温声道:“夜色已深,子卿该回去了。”

“……好。”尉迟卿驻足,银发在夜风中轻扬,“仙君,安寝。”

“安寝,子卿。”齐云执扇还礼,目送那道清冷身影渐行渐远,直至融入月色深处。

廊下风铃轻响,仿佛在诉说着未尽的话语。

翌日,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白玉棋盘上洒下细碎金斑。齐云指间黑子悬而未落,目光却早已凝在对座之人的眉间——那三瓣素白桃印清冷如雪,与他额间那一瓣,分明是同根同源。

桃花仙君唇角轻扬。这印记岂是偶然?分明是月老亲手系就的红线,是他守候千年的情劫昭彰。

“仙君在笑什么?”尉迟卿落定白子,紫眸微抬。

齐云倏然回神,折扇轻摇:“笑有人对弈不专,平白让我三子。”

尉迟卿耳尖泛红,正要辩驳,恰有宫娥捧着水晶盘翩然而至。盘中紫葡沾着晨露,圆润饱满,宛如一串串玛瑙。

“子卿喜好此物?”齐云眉梢轻挑,未待应答已拈起一颗。

仙君十指如玉,剥葡的动作行云流水。指尖轻转,紫衣便如花苞绽开,莹润果肉完好落入玉碟,未损分毫。

尉迟卿一时怔然。他贵为太子,自幼受人侍奉,却从未见谁能将寻常琐事做得这般……风华天成。

“尝尝看?”齐云将玉碟推至他面前,眼尾漾开狡黠笑意,“定然比宫人剥的甘甜。”

尉迟卿故作淡然执起银签,果肉入口的刹那,紫眸却蓦地一亮——清甜异常,竟还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桃香,想必是这桃花仙君暗施了法术。

“如何?”齐云含笑凑近,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尉迟卿的耳畔。

太子殿下抿唇不语,只不动声色地将盛满葡萄的玉碟往自己手边挪了挪。这细微的动作被齐云尽收眼底,仙君低笑,又拈起一颗紫玉般的葡萄,指尖轻旋。

日影渐斜,棋盘上早已胜负分明。尉迟卿连败三局,却浑然不觉懊恼——齐云剥的葡萄太过清甜,竟让他忘了计较输赢。

“仙君这手艺……”尉迟卿望着眼前新堆起的晶莹果肉,忍不住问道,“莫非是特意练过的?”

齐云指尖微滞,一滴葡萄汁顺着修长指节滑落。他垂眸浅笑:“是啊,练了千年,只为等一个人。”

话音虽轻,却让尉迟卿心弦微震。太子殿下匆忙递过丝帕,指尖相触的刹那,两人眉间的桃花印记同时泛起莹光,转瞬即逝。

齐云眸色转深,心中愈发清明——这哪里是劫数?分明是天赐的缘分。能伴于神凤身侧,纵是剥葡这样的小事,也甘之如饴。

“仙君……”尉迟卿欲言又止,银发在夕照中流淌着蜜色的光泽。

齐云忽然倾身,用沾着葡萄清香的指尖轻点他眉心:“子卿可知,这印记从何而来?”

尉迟卿轻轻摇头,却并未避开他的触碰。

他顿了顿,音色如清泉击玉:“正如仙君与生俱来一般,我眉间此印,亦是天生地成。”

话音落时,晚风穿过廊下,拂动二人银发交织。他们额间的桃花印记在夕照中莹莹生辉,宛若同枝并蒂的双生花。

齐云凝视着眼前人,千年修行中见过的万千景象皆化作虚无。原来有些缘分,早在前世就已烙下印记。

“传说上古时期,有只白鹿最是痴爱桃花。”齐云声线低沉,如拨动古琴的弦音,“某年隆冬,它以角破开三尺寒冰,为心上人衔来天地间第一枝春桃……”

殿外,几个宫娥悄悄窥望着室内景象,交头接耳。

“仙君又在为殿下剥葡萄了……”

“这已是第三盘了吧?”

“嘘……快看太子殿下的耳尖……”

尉迟卿确实耳廓绯红。不知是因那白鹿寻桃的传说,还是因仙君愈发贴近的气息。当那带着桃花清香的指尖再次递来葡萄时,他竟鬼使神差地俯首,就着齐云的手轻轻含住了果肉。

唇瓣不经意擦过指尖,两人同时一怔。

“甜吗?”齐云嗓音微哑。

尉迟卿垂眸,长睫如蝶翼轻颤:“……嗯。”

这一刻,什么“名中带云需避让”的箴言,什么千年情劫的宿命,皆被齐云抛诸脑后。他只愿永生铭记太子殿下此刻的模样——银发流泻,紫眸含雾,唇上沾着晶莹汁水,眉间桃花印因羞赧而灼灼生辉。

仙君忽然生出贪念,盼着这盘葡萄,永远也剥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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