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为他的凤凰儿筑了一座金笼,世人皆道那是华美囚牢。
——赤金为柱,雷纹缠底,无门无径,连风都需经帝王允准,方可轻抚太子如银的长发。
流言如风,穿透九重宫阙,皆言雷帝封绝为他的凤凰太子造了一座黄金囚笼。神殿众神闻之摇头叹息,风月国民窃窃低语,就连齐云初见此笼时,都曾呼吸凝滞。
然而无人知晓,每当夜幕低垂,尉迟卿独自蜷卧于那张雪凰绒毯之时,会发生什么。
银发少年侧卧如弓,脸颊轻贴毯上最柔软的那簇绒羽。笼柱上镶嵌的蓝宝石花苞在夜色中次第绽放,发出极轻的“啵”声,宛若冰层之下鱼儿吐纳的气泡。尉迟卿眉间常日微蹙的弧度,便在这细碎安宁的声响里渐渐舒展。
犹如雏凤终于寻得可安心阖眼的梧桐枝。
笼柱间隙经精心测算——三尺七寸,既不狭窄至压抑凤凰展翅之本能,亦不宽阔至令太子茫然无措。那些被外界视作禁锢的雷纹,始终流转着温润的暖意,暖而不灼,恰似帝王掌心轻抚孩童额际的温度,予人无言的安宁。
某个月夜,封绝曾静立笼外阴影之中,凝视着熟睡的儿子无意识地将一缕温热的雷纹揽入怀中,贴于颊侧。帝王冷峻的轮廓在月华下悄然柔和,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动,笼柱上的雷纹便如活物般轻轻缠绕上尉迟卿的指尖,又在他蹙眉前无声退去。
就连那盏永不点燃的琉璃灯,都是封绝未曾言明的诺言:
“若你想离去,无人会阻。”
“但若你愿留下……”
“此处永为你巢。”
尉迟卿苏醒后,于十六岁那年首次化凤。金红烈焰失控地席卷半座风月国皇宫,当凤凰力竭自灰烬中坠落,接住他的并非柔软云霭,而是帝王鎏金玄铁般的臂膀。
“怕吗?”封绝低声问道,声线比平日沉缓三分。
凤凰儿在他掌心微微颤抖,紫琉璃般的凤瞳倒映出自己所造成的焦土与残垣。
三日后,这座金笼开始动工修筑。
尉迟卿起初心生抗拒,直至某个雷雨之夜,他在笼柱间窥见了隐秘——当电光撕裂天幕,骤然照亮蜿蜒的雷纹,其上竟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凤凰图腾,每一只形态迥异,自雏凤匍匐至展翅凌霄,俨然是太子殿下成长至今的每一寸光阴。
原来这不是囚笼,而是一卷以鎏金与雷霆铸成的无字长卷。
若没有那十二载沉睡的蹉跎……
或许画卷中的凤凰,本该更加恣意飞扬。
“父皇。”尉迟卿某日忽然抬首,紫眸映着透过鲛绡帘隙的碎星,“若我始终……学不会掌控火焰……”
封绝执笔批阅奏章的手微微一顿,朱砂笔尖在绢帛上洇开一点殷红。
“那便烧。”帝王声线平淡如议论晨霜晚露,“风月国不缺重整山河的金钱。”
尉迟卿怔然望去,见父亲已起身走向笼柱。封绝掌心抚过一根赤金熔柱,柱身内里骤然浮现流转的金红光芒——那其中封存的,竟是凤凰真火。
“你每一次失控的火焰,皆敛于此。”封绝屈指轻叩柱身,“它们随时等你重新执掌。”
少年太子将前额轻抵微温的笼柱,倏然洞悉了这座金笼真正的含义。并非禁锢凤凰的牢狱,而是收存羽翼的秘匣——当你飞得倦了,总有一处地方,容你安放最灼烈也最脆弱的锋芒。
就像此刻,尉迟卿在雪凰绒毯上慵懒翻身,银发流泻如月华织就的网。笼外,齐云不知何时去而复返,正静静立于重重鲛绡纱幔之外,凝视着其中光景。
桃花仙人的指尖轻触无形结界,漾开圈圈涟漪。他原以为会窥见被囚的凤凰,映入眼帘的却是——
少年睡颜安宁,怀中拥着雷纹化作的暖炉,笼柱上蓝宝石花苞轻柔开合如呼吸。穹顶星轨无声运转,将一束温柔星光精准映在太子微扬的唇角。
这哪里是囚笼?
分明是帝王以赤金为骨、雷纹为络,一针一线为凤凰缝就的襁褓。
齐云收回手,粉玉般的眸中情绪流转。他忽然忆起尉迟卿提及父皇时,那双清冷紫眸中一闪而过的暖意。彼时未解其意,此刻方才了然。
转身欲离时,一片梧桐金叶悄然飘落肩头。齐云拈起叶片,见叶脉竟汇成一行小字: “他若不愿,笼便无存。”
字迹遒劲如劈雷霆,无疑是封绝手笔。桃花仙人唇角轻扬,将金叶抛向夜空。叶片化作一道流光,径直奔向深宫方向,宛若对那位深藏不露的帝王,作了一场无言的应答。
夜风轻拂,金笼边的鲛绡纱幔如水波微扬。熟睡的尉迟卿无意识地向绒毯深处蜷了蜷,唇角漾开一抹极淡的弧度,恍若在梦中寻到了被父亲那双宽厚手掌轻抚后背的温稳。
笼柱之上,一道新生的凤凰图腾正悄然流转成形——羽翼初展,凌云之势将发未发,却仍回首望向身后的金巢。
翌日清晨,天光初破晓雾,太子殿下便已行至帝王宫阙。他向父皇禀明离宫之意,得蒙首肯后,遂欣然邀了桃花仙人同游皇城。
风月国的都城在晨光中渐次苏醒,长街两旁的店铺陆续启门开张,檐下窗前繁花竞放,各色花朵如锦绣般缀满城郭,将整座城池装点成一座流转生香的巨大花园。
尉迟卿身着一袭素白锦袍,银发以玉簪松松挽起,紫眸在晨光下流转如琉璃澄澈。齐云则是一身淡粉长衫,手中折扇轻摇,桃花眼弯弯含笑。二人并肩行于街市,风姿卓然,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子卿今日怎有雅兴邀我同游?”齐云以折扇半掩面容,玉骨扇面上桃花纹样间透出他含笑的眉眼。
尉迟卿银发虽束作寻常公子模样,然腰间君卿剑流转的紫芒却隐现尊贵。他望向朱雀长街如织人流,声如清泉击玉:“说过要带仙君览我故土。”
青石板上忽有稚童嬉笑追逐而过,险些触及太子衣袂。齐云广袖方欲轻拂,却见那君卿剑鞘已悄然横拦于孩童身前——分明是回护之姿,偏那执剑的手腕轻转,顺势挑起了路旁小摊的琉璃风铃。
“若终日困守宫阙……”
风铃清响之中,太子殿下睫羽轻抬,唇边掠过极淡的笑意:
“未免无趣。”
齐云眼中笑意愈深——这位看似清冷如霜的太子殿下,偶尔也会泄出几分鲜活的少年心性。
此前尚在清和国武陵桃花源中时,少年便常与齐云提及风月国皇城的醉月楼——楼中特制的樱花酥尤为精巧可口,更得太子殿下偏爱。
因而,二人并未在街市久留,径直信步踏入醉月楼,要了三楼一间临窗的雅阁。小二奉上两盏樱花清茶后躬身退去,尉迟卿执杯轻啜,紫眸静静望向窗外熙攘街景。
正当此时,仅隔一门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这一路走来所见花卉不下数十种,真不愧是花之国都。”
“花之国?”
“正是。”
“可我们来的……不是风月国么?”
“平日让你多读些典籍偏不听。风月国自古亦有‘花之国’的别称,二者本为一国。”
“原是如此……”
虽隔着包厢墙壁,醉月楼的隔音于尉迟卿而言却形同虚设。他眉头微蹙,放下茶盏,紫眸中掠过一丝疑惑。
“花之国?”他轻声重复,转而望向齐云。
桃花仙人眼波流转,略带讶异:“子卿竟不知此事?”
尉迟卿抿唇摇首,紫眸中疑云更浓。齐云方欲解释,却见太子殿下已起身推开了雅间的雕花木门。
门外廊上,两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并肩而行。他们衣着华贵却非风月制式,一人身着墨蓝劲装,腰悬短刃,神色冷峻;另一人则穿鹅黄锦袍,杏眼圆脸,模样天真灵动。虽带着些许风尘之色,却精神焕发,显是已稍作休整。
二人正闲谈间,忽闻门扉轻响,齐齐转首望去——
银发紫眸的少年立于门前,素白袍袖衬得他如雪清冷,眉间三片桃花印记在光影下流转微芒。容色精致恍若天人,似九霄谪仙偶然临凡。
“嘶——”两位少年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怔在原地。
尉迟卿神色澹然,紫眸静望二人:“为何称风月为花之国?”
身着墨蓝劲装的少年率先回神,仔细端详尉迟卿片刻后,疑惑道:“观阁下衣着打扮,应是本国人士,怎会不知此间缘由?”他语中并无讥诮之意,只透着实实在在的好奇。
此时齐云也已翩然步出,折扇轻摇间,桃花眼蕴着浅笑。那鹅黄锦袍的少年方才从银发少年的惊鸿照影间缓过神,抬头又见一位风华绝代的男子,顿时再度怔在原地。
他心中暗叹:世间怎有这般出众的人物?竟还同时得见两位!
尉迟卿微抿唇:“惭愧。”
这便是不知之意了。
拓跋羽漠虽亦为齐云风采所动,却很快定下心神,不卑不亢道:“此事易尔,寻个堂倌一问便知。”
赫连纳溪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声细如蚊:“此法可行么?”
“一试便知。”齐云“啪”地合拢折扇,指向身后雅间,“二位不妨先进来坐坐,方才所点菜肴应当快上了,届时一问便知。”
“那便叨扰了。”拓跋羽漠拱手一礼,拉着尚在发怔的同伴步入雅间。
果然,不多时便有店小二轻叩门扉:“二位公子,您点的饭菜已备齐。”
“进来罢。”尉迟卿淡声道。
店小二应声推门,将几碟精致菜肴逐一奉上桌案,皆是些清淡雅致的小点。其中太子最为偏爱的樱花酥尤为醒目,以金箔点缀,娇嫩绝艳,宛若真花。拓跋羽漠趁势询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一桩事——风月国为何被称作花之国?莫非只因都城繁花甚多?”
店小二观这几位客人气度非凡,尤其那银发少年通身贵气逼人,自不敢怠慢,堆起恭敬笑意道:“客官有所不知,咱们风月国前朝原名华之国,自雷帝陛下继位后方改国号为风月。但这旧称流传甚广,民间一时难改口,故而叫法不一。”
尉迟卿闻言微怔。他虽贵为太子,却因常年深居简出,对这些民间俗称反倒不如市井小民知晓。
拓跋羽漠颔首,自钱囊中取出几块碎银置于小二托盘:“有劳。”
店小二喜形于色,正欲退下,赫连纳溪却再度追问:“那既然原是‘华之国都’,为何如今称为花之国都呢?”
“啪!”拓跋羽漠一个暴栗敲在他额上:“你哪来这许多为什么?”
齐云见状,展扇半掩唇畔,倾身凑近尉迟卿耳际低语:“若子卿问我,定当知无不言。绝不动手。”温热气息掠过耳廓,惹得尉迟卿耳尖悄然漫上薄红。
店小二见气氛微妙,讪笑着躬身退下,临行还不忘将门轻轻掩合。
赫连纳溪揉着泛红的额角,杏眼盈泪:“你作何打我?还这般用力……”软糯的少年嗓音浸着委屈,格外惹人怜惜。
“重么?”拓跋羽漠瞥见他额角确已微红,神色略显不自在,却仍强自嘴硬,“不重些你怎长记性。”
“你总说我愚笨,我看分明是你打傻的!”赫连纳溪气鼓鼓地反驳。
拓跋羽漠冷嗤:“这你可冤煞我了,我至多是在你本就不甚聪慧的底子上……稍添一笔罢了。”
看着二人孩子气的争执,齐云眼中掠过一丝玩味。他悄然掐指推演,继而眉梢轻挑,先是看了看赫连纳溪,复又意味深长地望向拓跋羽漠,眸光幽邃难辨。
尉迟卿静观其变,心知他必是推演出了什么玄机。
赫连纳溪蓦地起身:“横竖说不过你!既已知晓路线,就此别过!”语毕推门疾步而出。
拓跋羽漠眉头紧蹙,强抑追出的冲动,向尉迟卿与齐云拱手:“扰了二位雅兴,在下……”
“不是很着急么?”齐云轻摇折扇打断他,桃花眼中漾着洞悉的笑意,“若再不追,人可真要走远了。”
拓跋羽漠一怔,旋即投来感激一瞥,匆匆道谢后疾追而去。
齐云粉琉璃般的桃花眸轻转,娓娓道来:“‘华’古义通‘花’,而风月国繁花盛放后经久不败,更有花海潮汐之独有奇观,故得花之国别称。”他转向尉迟卿,“子卿以为此中寓意为何?”
尉迟卿沉吟片刻:“‘华贵’、‘昌盛’之象。”
齐云眸中掠过一丝赞赏:“子卿所言甚是。”
醉月楼内,茶香袅袅如雾。
尉迟卿与齐云临窗对坐,银发少年执杯浅啜,紫眸低垂,对楼内渐起的骚动浑然未觉。
最先认出他的是一位老儒生。手中茶盏“当啷”一声落于案上,浑浊双眼骤然睁大,死死凝望着三楼那抹清绝的银发身影。
“那、那是……”老儒生嗓音发颤,引得同桌友人循其目光望去。
顷刻间,如石子坠入静潭,惊诧的涟漪自一桌荡开,波及整座醉月楼。竹箸停于半空,酒盏悬在唇边,所有谈笑皆化作窃窃低语。
“银发紫眸……莫非是……”
“太子殿下!当真是太子殿下!”
“嘘!慎言!”
三楼包厢外,拓跋羽漠追赶赫连纳溪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此刻听来格外清晰。而留在原处的尉迟卿对楼下投来的无数目光浑然未觉,仍在凝神思索“花之国”的渊源。
齐云却早已将一切尽收眼底。桃花仙人折扇轻摇,眼中掠过一丝玩味:“子卿,看来你我被认出来了。”
尉迟卿抬眸,方才察觉楼下异状。透过雕花栏杆,可见众多食客正佯作不经意地向上窥望,一旦触及他的目光,又慌忙垂首,宛若受惊的鹌鹑。
“他们……”尉迟卿微蹙眉心,“为何这般情状?”
齐云轻笑道:“太子殿下微服忽现市井,百姓自是惊诧。”他特意将“微服”二字咬得轻柔——尉迟卿虽身着常服,然那如月华流泻的银发与紫罗兰般的眼眸,在整个风月国皆是独一无二的尊荣印记。
楼下,掌柜早已急得额角沁汗。一面吩咐小二稳住场面,一面暗忖该如何上前见礼。正此时,一位胆大的歌女抱着琵琶盈盈上前,于楼梯中段屈身行礼:
“民女参见太……”
“不必。”尉迟卿清泠的嗓音传来,“我只是来用膳的。”
歌女僵立原地,进退维谷。齐云见状,折扇轻抬:“姑娘请起,我家……公子不喜喧扰。”他临时改口,桃花眼向歌女微微一眨,顷刻化解了场面的尴尬。
这一幕落在众食客眼中,又引一阵低语。不少人暗自猜测那粉衣男子的身份——能与太子并肩同席,谈笑自若者,绝非寻常人物。
尉迟卿对楼下的骚动浑若未闻,紫眸转向齐云:“你方才说,华古同花?”
齐云不禁失笑——满楼百姓因太子现身而心潮暗涌,这位当事人却只在意一个称谓的由来。这般浑然天成的皇家气度,怕是连雷帝亲临也未必能如此从容。
“正是。”齐云温声解释,“古语中‘华’本作‘花’解,风月国前身华之国,原就取‘繁华似锦’之意。后来国号虽更,民间却仍惯用‘花之国’的雅称。”
尉迟卿若有所思:“故而那些长开不败的花……”
“是风月国的象征,亦是……”齐云语至唇边忽止,桃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亦是子卿所带来的奇迹。”
尉迟卿紫眸微漾,这般话语他已听过太多。
齐云眸中掠过一丝微妙之色,转而道:“方才那两位,应是西盛国的少年。”悄然移开了话题。
尉迟卿不禁看他一眼,终未追问卜算之果——毕竟齐云司掌情缘,天机不可轻泄。
桃花仙人摇扇轻笑,心中却浮现方才所推:谁能料到,那软糯少年竟是兄长,强势冷郁的反是幼弟。而弟弟对哥哥所怀的……绝非寻常手足之情。
窗外日光正好,映在尉迟卿银发上流转如月华。齐云觉得,与太子殿下共处的光阴,比那满城不败的繁花更令人心驰神往。
窗外,樱枝于风中轻摇。齐云忽而轻笑:“子卿今日可算解了一惑?”
尉迟卿微抿唇,紫眸中闪过一丝窘意:“……嗯。”
齐云为他斟茶,状若无意道:“说来,西盛国有种奇花,唯在至亲之人萌生超越亲情之感时方会绽放,名为‘情劫’……”
尉迟卿抬眸,正迎上齐云含笑的桃花眼。两人目光相触,一时静默无言。窗外,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花瓣轻落窗棂,为这静谧一刻添了几分旖旎。
楼下忽传来碗碟碰撞之声。一位年轻修士因过于震惊,失手打翻了茶盏。身旁同伴慌忙拉扯他衣袖:“不要命了?岂可直视太子殿下!”
年轻修士面红耳赤:“我、我只是未曾想到太子殿下果真如传说中那般……”
那般似谪仙临世,不似凡尘中人。
这句话他未敢说出口,但楼内众人心照不宣。风月国关于太子的传说数不胜数——有言其降生时百花逆时盛放,有言其沉眠时万花同悲,更传言他实为上古神凤转世。
而今真人就在眼前,那一头流银般的长发,那双紫罗兰般深邃的眼眸,还有眉间那三片皎白的桃花印记,无一不与传说吻合。
角落里,一位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悄然离席。他行至门边,对候着的随从低语数句,随从当即匆匆离去。这一幕尽落齐云眼中,桃花眸底掠过一丝警觉。
“子卿,”齐云忽而压低嗓音,“我们该离开了。”
尉迟卿循他目光望去,瞥见那匆忙离去的背影,紫眸微凝:“那是……”
“西盛国的密探。”齐云收拢折扇,“看来方才那两位少年身份非同寻常。”
尉迟卿起身,银发如流瀑垂落。这简单动作却引得楼下又是一阵细微骚动,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走罢。”太子殿下淡然道,对四周的骚动既习以为常,又似浑然不解其由。
二人下楼时,整座醉月楼鸦雀无声。食客们垂首屏息,不敢直视天颜,却又忍不住以余光偷觑。直至那抹银发消失在门外,楼内方才轰然炸开议论之声。
“果真是太子殿下!”
“那粉衣公子又是何人?”
“听闻太子殿下前番云游,与桃花仙人相交甚笃……”
“天啊!我方才竟与太子殿下同处一室!”
长街上,尉迟卿的银发在日光下流转着月华般的光泽,引得更多路人驻足侧目。齐云摇扇轻笑:“子卿日后若想微服出游,怕是需得换个装扮了。”
尉迟卿不解:“为何?”
齐云忍俊不禁:“你这头银发,放眼整个风月国也寻不出第二人。”
太子殿下抬手轻拂肩头银丝,眉尖微蹙:“麻烦。”
这声“麻烦”说得极轻,却让齐云心弦微动。在万民仰望的尊荣之下,这位太子殿下原来也会有如此……近乎凡人的烦恼。
“不如,”桃花仙人眼中掠过狡黠,“我教子卿一道变化之术?”
尉迟卿紫眸倏亮:“你会?”
“略通一二。”齐云故作谦辞,实则身为司掌情缘的仙人,变化之术不过雕虫小技。他凑近尉迟卿耳际,低声轻笑,“不过,须得寻个无人之处……”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尉迟卿不自觉地微微偏首,银发掩映下的耳尖悄然漫上薄红。
这一幕正落在远处茶楼上的拓跋羽漠眼中。冷峻少年眯起双眸:“那位……莫非是风月国的太子?”
他身旁的赫连纳溪闻言,手中的蜜饯“啪嗒”坠地:“太、太子君卿?!那我们方才……”
拓跋羽漠轻按兄长手背:“无妨,我们并未失礼。”目光却追随着远处那对身影,若有所思,“不过……那位桃花眼的男子,似乎非同寻常。”
赫连纳溪顺他视线望去,只见齐云正俯身在尉迟卿耳畔低语,桃花眼中盈满笑意。而那位银发太子……
“那位太子殿下,当真是好看……”赫连纳溪不自觉轻叹。
拓跋羽漠闻言眼神一暗,握着兄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比我还好看?”
赫连纳溪吃痛,这才惊觉失言,慌忙摇头:“不、不是……羽漠最好看……”
冷峻少年这才满意地松了力道,目光却仍追随着远处那对身影。风月国的太子与那位神秘仙人……看来此番出使,较之预想更为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