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桃林深处行去,尉迟卿越是察觉到此地灵气流转,愈发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沁入肌理。
“果然……并非寻常桃林。”
他敛息凝神,循着淙淙水声缓步前行。拂开纷扬如雪的落花,一汪澄澈碧色骤然映入眼帘,静卧于桃林环抱之中,如秘境之眼,幽深动人。
潭水清透如琉璃,倒映着漫天云霞。几瓣桃花浮沉其间,像是被揉碎的胭脂,将一池静水染出几分旖旎。他沿着青苔斑驳的岸畔缓步而行,水面便随之漾开细碎的涟漪——
那倒影中的红衣人影,银发如月华倾泻,仅在发尾系着一缕朱砂色的绸带。殷红喜袍在风中轻扬,衣袂间金线绣着的并蒂莲忽明忽暗,衬得那身影既似画中仙,又像月下妖。
他忽然驻足,俯身掬起一捧潭水。指缝间漏下的水珠叮咚作响,惊散了水中容颜,也搅碎了那一池妖冶的红。
尉迟卿拂袖起身,踏着粼粼波光徐行。忽见潭心氤氲着朦胧雾气,一座孤岛影影绰绰浮现在水云之间。尉迟卿驻足凝望,衣袂被清风拂起一抹绯色的弧度。
潭心小岛笼在氤氲仙雾之中,若隐若现。那株参天桃树巍然矗立,树干如琉璃般剔透莹润,流转着月华般的清辉。粗壮的枝干需十数人方能合抱,却偏偏生得光滑如玉,不似凡尘草木,倒像是天工雕琢的琼枝玉树。
万千桃花缀满枝头,在月色中泛着柔和的粉晕,宛如星子垂落凡间。枝桠间缠绕的无数红绸随风轻曳,似血似霞,与纷扬的花瓣一同倒映在潭水中,恍若将整片水域都染成了绯色。
树下积了厚厚一层落英,潭面更是铺满零落的芳菲,随波浮沉。仙雾缭绕间,暗香浮动,恍若置身幻境。
尉迟卿眸光微动,眼底泛起一丝罕见的怔忡。这般景象,便是见惯不少奇景的他,也不由得心神一荡。
“倒是……”他低喃一声,尾音消散在风中,唯余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
他眸光微凝,倏然纵身而起。
衣袂翻飞间,那抹殷红身影如枫叶坠空,又似流霞逐月,在潭面上掠过一道惊鸿般的弧。足尖轻点水面时,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半分,唯有几瓣浮花被气流卷着打了个旋儿,又缓缓沉入碧波。
待他翩然落于岛上,绣着金纹的袍角才后知后觉地垂落,惊起三两片沾着夜露的桃花。银发尾端的红绸随风扬起,与满树垂落的缎带交缠一瞬,又各自分开。
月光穿过缭绕的雾气,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清辉。此刻的尉迟卿站在漫天纷飞的花雨里,竟比那株通天桃树更似不属于人间的幻影。
尉迟卿的指尖在树干上流连,莹白的指节与玉色树皮相映,竟分不清哪个更剔透几分。那触感凉滑如凝脂,却隐隐透着脉动般的温度,仿佛触碰的不是树木,而是某种沉睡的灵物。
他忽然收手,垂落的银发遮住了眼底闪过的暗芒。再抬眼时,紫眸中倒映的已不仅是满树繁花——更像是透过层层叠叠的桃枝,在凝视某个遥远时空中的身影。
忽有长风穿林而过,万千桃枝齐齐震颤,发出清越如磬的“飒飒”声响。霎时间,整个岛屿下起了绯色的雪,无数花瓣打着旋儿坠落,有的擦过他眼尾红妆,有的没入衣襟,更多的则在他脚边堆积成柔软的锦褥。
在这铺天盖地的花雨中,尉迟卿的红衣猎猎翻飞,宛如浴火重生的凤。甜腻花香浓得近乎窒息,他却忽然勾起唇角,任飘零的桃花落满肩头。
尉迟卿指尖拈着一瓣桃花,在月下轻轻转动。莹白的月光穿过层层花隙,在他周身织就一层朦胧的轻纱,将少年尚未长开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瘦——红衣银发的少年立在通天桃树下,竟显得如此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在这漫天绯雪之中。
花瓣在他指间颤了颤,露珠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潭水在远处幽幽流淌,像是谁在暗处低语。满树红绸无声摇曳,投下的影子正巧覆住他半边身子,恍若被什么无形之物温柔地拥住了。
他面上红妆灼灼,与夭夭桃色交相晕染,偏在秾艳处透出几分清透的骨相。眼尾描金的紫眸半敛时,恰似星河倾入寒潭,既见浮光跃金的妖异,又藏雪映琉璃的疏冷。衣袂翻飞间,那通身气度竟将满源芳菲都压作陪衬——分明是灼眼夺目的容色,偏生叫人想起昆仑巅上新雪折竹的声响。
眼波流转时最是惊心,左眼噙着九霄云外的霜,右眼盛着黄泉彼岸的火。这般矛盾至极的风姿,倒像是将谪仙的玉骨与妖魔的艳魄同炼一炉,最终淬出这既令人不敢亵渎,又教人甘愿沉沦的绝色。
——偏生本人丝毫未觉。
尉迟卿垂眸凝视着掌心那朵被揉皱的桃花,指尖一捻,残瓣便化作点点绯色萤火,在他修长的指间流转跃动。那光晕时而凝成翩跹的蝶,时而散作缭绕的烟,竟比枝头鲜活的花更显妖异灵动。
忽有清风穿林而过,携着漫天绯雪般的落英拂过他的衣袂。甜腻的桃花香浓得几乎凝成实质,缠着他的袖角发梢不肯散去。他眼睫轻颤,在扑面而来的香潮中微微偏头——
“当真是……”薄唇间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要腌入味了。”
最后一瓣桃花沾在他眼尾的红妆上,恍若给本就妖冶的容颜又添了一笔艳色。
皓月倾辉,星河垂练。一泓清潭映着玉轮,晚风拂过,搅碎一池月华,恍惚间似有白影掠过水面。
尉迟卿眼睫轻颤,眸中倦意如薄雾般无声漫开。指尖原本跃动的灵光微微一颤,随即如流萤散入夜风,悄然而逝。
白日里那场红妆戏,终究是耗了他太多心神。偏偏答应替璃姑娘取的那纸休书……也未能如愿到手。离去时夜王那张煞白如纸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眼前。可是……他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尉迟卿虽以长剑相抵其喉,却不过是一场做给别人看的戏。若他当真有意,君卿剑的锋刃之下,又岂会连一丝血痕都未曾留下?
可那男人的眼中……却分明凝着沉沉的伤与痛。少年蹙眉微怔,竟一时辨不清那眼底翻涌的,究竟是恨,是怒,还是别的什么。
他心念微转,忽地想起夜王曾向他提及的那位仙人——
“他护我出深渊……授我以长生……”
可当时黎颜说到关键处,却蓦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掐入掌纹,语声戛然而止:“却在我最离不开时——”
莫非……那位仙尊,也曾如此决绝地转身离去?
若真是如此……他竟是在浑然不觉间,重演了当年旧事。
少年虽不通世情,却也隐约觉出,自己这一番做戏,怕是又在对方心上深深刻下了一痕。
不过十七岁的太子殿下,昳丽眉目间犹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此刻,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眸微微低垂,光泽也黯淡了几分。
心底倦意翻涌,他模糊地想——也罢,改日再走一趟便是。
既为休书,亦为解惑。
旋即他红衣一敛,席地而坐。宽大衣摆如血色莲华,在纷纭桃瓣间迤逦铺展,灼灼生辉。
若是往常,这个时辰他早该被父皇揽在怀中温言哄着了。而今他却孤身溜出宫闱,唯有漫天清辉与灼灼桃色相伴——倒也别有一番风雅况味。
少年低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上栖着几片花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他抬手拂去落花,动作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待眼帘阖上,呼吸渐匀,连穿林而过的风都放轻了脚步,绕开他掀起远处的花浪。
月光穿过虬曲的桃枝,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即便在睡梦中,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与生俱来的骄傲已刻进骨血。
桃枝在月色中摇曳,时而急促如鼓点,时而舒缓似叹息。纷纷扬扬的花瓣簌簌落下,在潭面点出无数涟漪,惊碎了水中的月亮。
忽而满地桃瓣无风自动,缱绻地绕着少年旋舞。绯色花幕中,那袭红衣若隐若现,渐渐被落花覆成一条粉绒毯子。清雅的香气沁入肌理,将他微蹙的眉间抚出几分安宁。
虬曲的桃枝忽然悄悄生长,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向他蔓延。在触到手腕的刹那,少年眼睫微颤,桃枝顿时凝住不动。待呼吸重新变得绵长,柔韧的枝条才托住他的腰肢与膝弯,将他轻轻抱起,安放在隆起的树根旁。
散落的花瓣重新聚拢,化作锦被覆在他身上。树底积了厚厚的落花,衬得他像卧在云端的仙客。有枝条垂下,在他发间别了朵新绽的桃花。
夜雾漫过时,整棵桃树都向他倾了倾枝丫,如同守护珍宝的龙。
一朵素雅的白色桃花自树梢坠落,乘着夜风掠过他的银发,如指尖般抚过脸颊,最后停在那截精致的锁骨上——像个月光赐予的吻。
一男子斜倚在虬曲的桃枝上,指尖一挑,便将系在枝头的红缎解了下来。绸缎滑落的瞬间,惊起三两瓣绯色,而他只是垂眸浅笑,额前碎发下的目光清冷如潭,静静映着树下少年的身影。
他一身红衣铺展,在纷飞的花雨中宛如灼灼绽放的牡丹,华贵中透着几分慵懒的艳色。半晌,他收回视线,执起搁在一旁的玉杯,杯中桃花酿尚温,泛着琥珀般的柔光。他仰首轻啜,随后闲散地躺下,任衣袂垂落,与枝头桃花共拂清风。
酒液澄澈,倒映着枝上簇簇芳华。忽而一片花瓣自梢头零落,晃晃悠悠地坠入杯中,荡开圈圈涟漪,将映在酒里的花影揉碎又聚拢。
——这桃花酿,一杯解忧,两杯忘愁,三杯……便叫人再也分不清,醉的是酒,还是这满目浮华。
最后一瓣桃飘入玉杯,荡起的涟漪里,倒映着两处交错的梦。
风月境内,皇宫深处。
帝王寝殿内烛火幽微,沉冷的龙涎香凝滞在空气中,仿佛连呼吸都被压抑得几不可闻。封绝倚在鎏金御座间,玄色衣袍上的暗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凶兽。
“还没找到?”
他的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却让跪伏在地的狄言脊背生寒。
“禀陛下,”狄言喉结微动,“派出去的影卫……仍未寻到太子殿下踪迹。”
出乎意料地,封绝竟低笑出声。那笑声在死寂的殿内荡开,非但没让众人松口气,反而让空气更添几分窒息般的压迫。
“卿儿啊卿儿……”他指尖轻叩扶手,每一声都像敲在人心尖上,“你可要藏好了——最好别让父皇找到一根头发丝的伤。”
御座上的身影微微前倾,烛光忽地映亮他半张面容,眼底翻涌的暗色让人心惊。
“否则……”他轻叹般呢喃,指节蓦地收紧,“就算朕再疼你,也得好好教训不告而别的小凤凰了。”
最后咬重的自称泄露了压抑的暴戾,殿内温度骤降。
“继续找。”
“遵旨!”狄言叩首领命时,冷汗已浸透里衣。
拂晓时分,天地间氤氲着一层青灰色的薄雾。夜与昼在此刻交融,连风都屏住了呼吸。那些蜷缩的桃蕾裹着水晶般的晨露,在朦胧中泛出珍珠似的光泽。
忽然一声清越的鸟鸣划破天际,自九霄云外跌落,在潭面激起细碎的回音。这啼鸣惊醒了沉睡的桃林,千万朵蓓蕾齐齐颤动,抖落一身夜露。薄雾开始流动,像被无形的手撩开的纱幔,露出潭水羞涩的容颜。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整座桃林都为之一震。那金光如利剑劈开雾气,顺着桃树枝桠流淌而下,将满地落英染成灼灼的金红。
桃树下,少年枕花而眠的身影渐渐清晰。露珠缀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随呼吸微微发颤。阳光亲吻过他染着花汁的唇,又滑向铺陈开的银发——那发丝间缠绕的红绸,此刻正被晨风轻轻掀起,宛如蝴蝶抖落的残翼。
碎金般的光斑在他衣袂间游走,将绣纹里的金线点燃。整片桃林都在苏醒,唯有他依然沉睡在由花瓣织就的锦衾中,仿佛被某个温柔的咒语封印在了永恒的晨光里。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晨风拂过,漫天花瓣如绯雪纷扬。一道身影轻倚桃枝,霞光流转衣袂之间。齐云手中折扇轻摇,唇边笑意清浅,仿佛与这无边风月早已相融。
万丈霞光穿透桃林时,齐云在枝头瞥见了那抹艳色。少年卧在落英深处,绯衣逶迤如血,却被满身娇嫩桃瓣柔化了锋芒。阳光碎金般缀在他眼睫,将垂挂的露珠映成琥珀——倒教人分不清,是朝阳更灼目,还是待睁的凤眸更耀眼。
齐云折扇“咔——”地收拢。有道金光正巧落在少年唇上,艳得惊心。
仙君跃下桃枝的刹那,万千花瓣凝成华盖,为梦中人遮去骄阳。潭水漾起金粼,浮尘在光柱里翩跹,涟漪轻晃,惊起几只饮露的蓝蝶。
齐云一截白色衣角轻扫过地面的桃花瓣,他屈起一膝,俯身凑近沉睡的少年,桃花眼里碎着晨光与探究。
一缕银发自肩头滑落,恰与少年铺散在绯色上的银发交相辉映。
少年眼尾胭脂未褪,似揉碎了三春桃色点染而成。晨露悬在睫梢,将坠未坠,映得颊边红晕愈发鲜活。一缕银丝斜斜缠上唇珠,在瓷白肌肤上勾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齐云的指尖悬在那缕贴唇的发丝前,待回过神时,指尖已忽如扑火的蝶,轻轻点上了那抹嫣红。触感比想象中更软。如新摘的桃瓣,带着朝露的沁凉,却在接触的瞬间烫进灵台。
仙君倏然收手,千年道心突然震颤。指腹残留的温度烫得惊人。
齐云盯着自己发烫的指尖,忽觉好笑——司掌情缘的仙君,竟被个沉睡的小家伙乱了心神。他攥住一朵落桃,艳色汁液染红指尖。
“原是本君着了道。”
桃花簌簌落在少年唇上,像要掩盖那个越界的触碰。
“好一个……”仙君喉结滚动,将叹息碾碎在齿间,“摄魂的桃花妖。”
晨露顺着桃枝滴落,在少年眉心溅开细碎水光,细小的露珠顺着少年眉骨滑落,将昨日描摹的朱砂花蕊晕开浅淡痕迹。他顺势望去,眉梢轻轻一挑。
虽被清晨的露水冲淡了一些,但还是能看到以前的风华。仙君眸色骤深,这让他不禁想到了昨日,他还是红妆的模样。
齐云眯起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并指轻拂,指间仙力流转如烟——那抹朱砂绘就的花钿寸寸消散,露出底下三瓣桃印——皎洁如月华,却烫得他道心震颤。
“咔——”
齐云指尖的仙力寸寸龟裂,碎成星芒消散在晨光里。他悬在空中的手微微发颤,在即将触及印记时猛地收拢。忽见满林桃花无风自动,簌簌落成一场绯色急雨。昨夜记忆纷至沓来——少年嫁衣如火,却比不过此刻印记乍现时的心跳如雷。
千年寻觅——竟在此刻得见。
“竟是……你。”
嗓音浸着千年桃花酿的醇,却比昨夜更哑。他忽然想起那袭嫁衣,想起金铃道人意味深长的笑,想起自己千年难解的情劫——
那年武陵春深,落英纷飞如雨。齐云斜倚桃枝,指尖捻着半片残瓣,忽听林外金铃轻响。
白衣金纹的道人踏香而来,足尖点过之处,桃夭竟逆时绽放。
“仙君可参透自己的情劫了?”来人抚过腰间玉箫,箫尾悬着的金铃正巧落进一束天光里。
齐云眸光微动。千年来替人间牵红线、系姻缘,却始终算不出自己命盘上那朵三瓣桃花的去向。
“阁下是……”
道人忽地轻笑,箫尖点向他心口:“你等的人,眉间会有这个。”三瓣桃花虚影在虚空一闪而逝。
齐云挑眉:“哦?那他是谁?”
道人却只笑而不语地回身。
风过桃林,齐云手中残瓣突然灼烫。再抬眼时,只余满地重绽的桃花,与风中飘摇的铃音:
“你们终会相遇。”
话音未落,人已消散。
只留齐云怔在原地,指尖捏着那瓣桃花,心跳如雷。
折扇“啪”地坠地,惊碎满潭星子。千年桃树在他身后簌簌摇动,抖落满地绯色。道心震颤间,忽然明悟那金铃道人意味深长的眼神。原来天道早将答案写在命盘之上——他算遍世间姻缘,唯独参不透自己的,只因那红线另一端,正系在这个眉间烙着三瓣桃印的少年身上。
齐云道:“原来如此……”
——那个道人说的没错。
他的劫,果然是个眉间有白色桃花的少年。
齐云凝视沉睡的少年,忽觉荒唐。昨日红妆灼灼盖头下惊鸿一瞥的“新娘”,今朝卧于桃林的劫数,竟是同一人。千年来看尽姻缘,替人间系过无数红线,偏生算不出自己的情劫会以这般戏谑的方式降临——若非那阵穿帘的风,若非少年心血来潮的红妆游戏……
“原是你穿着嫁衣要‘嫁’旁人。”他捡起折扇,扇端轻挑起少年一缕银发,嫁衣如火,却不及眉间桃印灼人。“倒叫我做了回‘抢亲’的‘匪’。”
桃树上垂落的红绸突然无风自动,那是百年前道人留下的预言应验之兆。
仙君忽然按住心口。修炼千年的桃木心正在剧烈震颤,每道年轮都泛起灼烫。他见过人间无数痴儿怨女,却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像是整片桃林的落花都涌进了灵台,又甜又疼。这哪是渡劫,分明是天道亲手将红线系在了他腕间。
“穿喜服的劫数……”仙君指尖终于抚上那枚白桃印记,“倒是风月至极。”
那三瓣白色桃花,如雪如霜,清冷至极——却偏偏是他千年情劫的印记。
百年前那道谶言骤然在耳畔回响:
“——三瓣桃花现,千年情劫至。”
此刻宿命就在眼前酣睡。齐云凝视少年被桃瓣半掩的昳丽容颜,忽然庆幸昨日那阵穿帘风——若错过轿中惊鸿、错过这场荒诞的“嫁娶”,这茫茫红尘,该去何处寻这枚命定的桃花劫?
少年在梦中蹙眉,无意识抓住他的腕间银甲。仙君怔愣片刻,忽然俯身。在距离唇瓣寸许处停住,只将一朵新落的桃花别在少年襟前。而后将人打横抱起,惊落漫天绯雨。
“既然天道将你送来……”
齐云低笑,薄唇几乎贴上尉迟卿的耳尖,灼热的吐息裹挟着桃香,烫得少年无意识瑟缩。他指尖抚过那枚雪色桃印,感受着天道烙下的劫火在血脉里沸腾,却笑得愈发恣意。
“这劫,我应了。”
“便让本君看看——”
他在绯色烟雨中俯身,银发与少年交缠,一字一句碾碎在对方唇畔:“是你先烧尽我的千年道行……”
“还是我,先囚了你这只凤凰儿。”
忽然,尉迟卿周身浮起细碎金芒,如万千星子挣脱夜幕,在虚空中明灭流转。那些光点越聚越多,竟与齐云为他撑起的华盖交相辉映——
金辉与桃粉相融,天道与仙术共鸣。
齐云瞳孔微缩。
他见过蓬莱仙岛的霞光,赏过昆仑巅的雪月,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
被一个人的光芒灼痛了眼。
“你……”仙君喉结滚动,手臂无意识收紧,将怀中人搂得更紧。华盖投下的阴影里,少年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淡阴翳,而那道金芒正从他肌肤深处透出来,仿佛要刺破这层脆弱的庇护。那光芒太盛,几乎要灼穿他的衣袖,烫得千年道心都为之一颤。
金光乍破!
华盖轰然碎裂,化作漫天桃粉色的星雨。整片桃林剧烈震颤,千万朵桃花同时脱离枝头,却在坠落的瞬间凝固半空。时间仿佛在此刻停滞。
齐云怀中骤然一轻。他下意识去抓,却只扯住半幅被金焰灼穿的衣袖。抬眼时,那道金虹已贯天而去,在九霄云外撕开一道裂痕——
那是连桃枝都触及不到的、真正的九天之境。
仙君雪足踏碎满地残红,衣袂翻飞间已凌空而起。他本该从容,此刻却连指尖都在细微颤抖。
他在担心什么?是怕那少年摔碎在云间,还是怕……这一眼之后,再无交集?
未及深思,一声清唳破云而来!
那凤鸣声不似凡鸟啼叫,而是裹挟着亘古的威仪,震得桃源结界嗡嗡作响,华盖残存的桃木骨架寸寸龟裂。栖息的青鸾、彩雀纷纷惊飞,翎羽如雨纷扬,却在触及金凤辉光的刹那——
化作流火燃烧!
齐云蓦地仰首。
银发被罡风撕扯着飞扬,他眯起眼,瞳孔里清晰映出此生难忘的景象:
金凤展翼时,垂天之云皆成陪衬。
九条尾羽曳过之处,星河倒悬,日月失辉。每一片翎羽都镌刻着大道符文,每一次振翅都掀起法则涟漪——这哪里是什么禽鸟?分明是天道最得意的造物!
小情侣总算是见面了!!!
不枉我把文章压缩至此——
[烟花][烟花][烟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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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金风玉露人相逢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