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睫如蝶翼轻颤,缓缓掀起——
晨光透过鲛绡帐幔,在那双初睁的紫瞳中漾开涟漪。眸色如朝露淬染的琉璃,流转间华光潋滟,倒映着满室浮动的金尘。
视线渐明,入眼是漫天垂落的素白纱幔,随灵风轻漾如云海翻波。少年以手撑榻,银发流泻间,几缕被金绳松松束起的发丝滑落肩头。他静坐须臾,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锦被上暗绣的凤凰纹路,羽睫投下的阴影里闪过一丝恍惚。
赤足落地,白玉生寒。
雪色衣摆迤逦过灵雾缭绕的地面,金线暗绣的游龙纹在步履间时隐时现,恍若真龙穿行云海。他漫步行于空寂殿中,指尖掠过青铜鹤灯、鎏金屏风、嵌玉案几——陈设皆精致华贵,却陌生得令人心悸。
忽有一束天光穿透雕花棂窗,斑驳光影在殿门描摹出凤凰翎羽的形状。少年驻足凝望,衣袂无风自动。
他缓步向前,玉指轻触殿门朱漆。意料中的冰凉并未传来,反而触及一丝暖意,恍若掌心抵住了谁的心跳。
——是错觉吧。
素手微推,尘封十二年的宫门发出悠长叹息。
一道微光自门隙渗入,如薄纱般覆在少年俊美的面容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他不适地轻蹙眉头,睫羽微颤,却掩不住其下紫眸流转的星辉。
手指抵上厚重的殿门,稍一用力——
“吱呀——”
尘封多年的门扉缓缓开启,刹那间,万丈金芒如洪流倾泻,将殿内沉黯尽数吞没。强光中,少年的身影几乎被完全淹没,只余银发在光中浮动如星河。
他下意识闭目,待再睁眼时,那双紫瞳已被天光映得近乎透明,琉璃般澄澈。长睫在玉白的脸颊投下细碎阴影,他抬手迎向光晕,那光芒如有灵性,缱绻缠绕上他纤长的指节,温柔如久别重逢的轻吻。
暖意自指尖蔓延,恍若隔世。
廊间垂落的纱幔旖旎飘动,轻拂过他的面颊,如情人低语。少年轻踏在玉砖上,步履无声,连微风都能掩去他的足音,恍若一缕游荡的孤魂,与这繁华宫阙格格不入。
——仿佛不属于此世。
少年沿着长廊缓步而行,衣袂拂过朱漆栏杆,在空寂的宫道上留下细微的沙沙声。日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仿佛为他披上一层流动的金纱。
忽地,一抹璀璨金色闯入视野。
庭中梧桐参天而立,树干如鎏金浇筑,枝叶舒展若华盖,在风中摇曳生辉。少年不自觉地驻足,紫眸中映出满树金叶——无需记忆,灵魂深处便知晓:此乃“梧桐”。
清风徐来,万千金叶翩跹起舞。少年仰首,忽觉灵台澄明如洗,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此处合该是他的归栖之地。
足尖轻点白玉阶,雪衣广袖迎风展开。少年纵身而起,衣袂翻飞间已翩然落于最高枝头。银发与金叶交织缠绕,在日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晕。他斜倚树干,长睫低垂,浑然不觉自己已入画境。
廊外梧桐亭亭如盖,金叶纷扬若雨。偶有落叶飘至少年衣襟,便如倦鸟归巢般静静栖息。
清风徐来,一条宽阔的宫道在三人面前延展,两侧白玉栅栏内繁花似锦,灵鹿踏着碎光在前引路,雪白的蹄印下绽开朵朵昙花虚影。
他们尚未抵达栖凤宫,但抬头望去——
那座沉寂十二年的宫殿上空,封印结界已然消散。
这意味着——
他醒了。
封绝眸色骤深,玄金龙纹袖中的手不自觉收紧。记忆如潮水翻涌,恍惚间又见那双染血的小手攥住自己衣襟。孩童明明痛到浑身战栗,却仍努力弯起眼尾对他笑:
“父皇……别哭。”
可笑。
他这一生踏过尸山血海,剑指之处万骨成枯,何曾有过半分犹豫?更遑论落泪。
可此刻,掌心被金樽碎片割裂的伤口灼痛刺骨,竟与当年怀抱中逐渐冰冷的温度重叠。一滴血珠顺着指缝滑落,在御道上溅开刺目的红。
“陛下,要现在打开吗?”
尉迟枫立在帝王身侧半步之遥,嗓音沉静如常,指腹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螭纹玉佩——那玉面已现出蛛网般的细痕。
玉衡静默望天。银白广袖中,星盘灼热如烙铁,烫得腕间银龙不安地盘旋。天际祥云翻卷,渐渐凝成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古老符文,每一道纹路都闪烁着天道威压。
忽见灵鹿跃向宫门,花枝与云雀萦绕的鹿角即将触及朱漆时——
“唰!”
整只灵鹿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如星雨洒落。
封绝眸色骤暗,玄金袖摆无风自动:“开宫门。”
四名金甲侍卫应声出列。鎏金令牌嵌入龙形凹槽的刹那,宫门上蟠龙纹路次第亮起,龙睛红宝石突然迸出血芒,十八道玄铁锁链在刺耳断裂声中尽数崩碎。
“轰——”
尘封十二年的殿门终于洞开。
清冽冷香裹挟着纯净灵力汹涌而出,那气息似雪后初晴的松林,又似月照寒潭的澄明。在场众人灵台为之一清,连玉衡袖中躁动的银龙都突然温顺地盘踞起来。
玉衡广袖轻拂,一缕银辉如月光倾泻,将弥漫的灵雾徐徐拨开。
殿内奇景渐次显现——
整座宫殿群悬浮于虚空之中,鎏金飞檐上流淌着朝霞般的辉光。地面玉砖缝隙间,晶莹的灵草正舒展枝叶,绽放的花朵如星辰坠地,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细碎金芒。
“走。”
封绝玄色龙纹靴踏过之处,灵草纷纷垂首,恍若臣民拜谒君王。尉迟枫腰间螭龙佩清吟未绝,四名金甲侍卫已分立宫门两侧,八名玄甲暗卫如影随形地跟上。
帝王目光如电扫过:“顾泽何在?”
一名眉目如画的侍卫单膝触地:“禀陛下,顾大人方才追击妖界探子去了。”见帝王眉峰微蹙,另一名侍卫立即解释:“那探子甫近结界便露了行迹,顾大人为绝后患亲自出手。”他犹豫片刻,“只是……那人退走时,属下似乎看见了……九条狐尾虚影。”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同时凝滞。
玉衡广袖翻飞,一缕银辉自指尖流转,在虚空中勾勒出残留的气息轨迹。他指尖轻捻,银光中浮现出蛇鳞状的幽蓝纹路:
“玄灵白蛇族。”银睫微抬,眸中星芒如剑,“妖王旧部。”
“传令。”
封绝与尉迟枫的声音同时响起,帝王玄金龙袍上的暗纹无风自动:
“封锁九门,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玉衡冷冽的声线如霜刃出鞘。他指尖星轨骤然大亮,“这般浓重的蛇腥气,隔着三重结界都令人作呕。”
侍卫们尚未来得及领命,忽见国师袖中星盘腾空而起,在空中展开妖界疆域幻象。一颗血色星辰正沿着北方星轨疾驰,拖曳出的尾迹泛着诡异紫芒。
“看来……”尉迟枫按住腰间震颤的螭龙佩,玉面浮现意味深长的笑,“我们太子殿下这场惊动六界的苏醒,倒是钓出了些意想不到的猎物。”
他话音方落,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轰鸣——
栖凤宫上空的祥云竟被某种力量撕开裂缝,露出其后幽暗的虚空。白鳞巨蛇的虚影在云隙间若隐若现,蛇瞳如血月高悬。
“陛下,需要属下前去协助顾大人吗?”
年轻侍卫垂首请示,额前碎发掩不住眼底的忧色。玄灵白蛇族的凶名他早有耳闻——毕竟当今搅得六界不宁的妖王,正是出自这一脉。
封绝与尉迟枫视线相接,帝王唇边浮起冰刃般的笑意:“不必。”玄金龙纹袖摆掠过朱漆廊柱,“若连条小蛇都拿不下……”
话语未尽,但檐下青铜风铃突然无风自鸣,叮咚声里裹挟着凛冽杀意。
尉迟枫把玩着折扇接话:“那顾统领这玄甲卫首座的位置,也该换人坐坐了。”扇骨轻敲掌心,惊落三两点星火。
侍卫身形微僵,却听帝王话锋一转:“你似乎……会错意了。”鎏金护甲轻叩栏杆,“你该称‘属下’的对象——”指尖遥指栖凤宫深处,“正在里面酣睡。”
润绥瞳孔骤缩,这才惊觉失言。记忆中那个总爱拽着他手腕上佛珠玩的稚嫩童声忽然清晰起来:“阿绥的绥是绥靖的绥!以后就是我的止戈将军啦!”
“是……润绥知错。”他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里带着几分惶然。
尉迟枫忽然轻笑:“这点上,顾泽确实做得周全。”
封绝未应,只是望向宫门外的天际——那里云霞如常,哪有什么妖族的踪迹。
一行人穿过重重宫阙,金檐碧瓦间忽见一株参天梧桐矗立中庭。那古树主干需三人合抱,虬结的枝干上流淌着鎏金般的纹路,万千金叶在风中摇曳,每一片都折射出七彩光晕。树梢间,一抹素白身影斜倚枝头,银发垂落如月华倾泻,衣袂间金线暗绣的凤凰纹在日光下振翅欲飞。
封绝玄色龙纹靴踏碎一地光影,抬手间玉板指在虚空中划出冷芒。玄甲侍卫们铠甲铿锵,齐刷刷单膝跪地,惊起数只栖息在梧桐上的青鸾。
忽有灵风过境,万千金叶簌簌而落。那些叶片在坠至少年周身时,竟化作细碎金粉旋舞,将他眉间那枚三瓣桃花映得愈发昳丽。耀眼金辉中,少年衣摆随风翻飞,恍若凤凰尾羽掠过长空。众人只觉眼前金霞漫天,不得不闭目避其锋芒。
——而这于修行者而言更为煎熬。
玉衡长睫急颤,袖中星盘“铮”地弹出防御结界;尉迟枫折扇“唰”地展开,扇面墨竹竟被灼出缕缕青烟;封绝玄金龙袍无风自动,额前几缕碎发被灵风吹得凌乱。三人俱是身形微晃,数息后方才稳住心神。
待光华稍敛,梧桐枝头景象终于明晰——
少年慵懒地倚在树干分叉处,几缕天光穿透叶隙,在他身上织就碎金薄纱。银发间缠绕着梧桐金枝,发尾缀着的细碎铃铛随风轻响。
“醒了。”
封绝低沉的嗓音破开满庭静谧。
梧桐树下,帝王玄金龙袍上的暗纹正隐隐发光。他深眸如渊,映出枝头那抹白影——十二年前蜷在怀中的奶团子,如今已是银发胜雪,眉目如画。整个人笼在薄金辉光中,不似凡尘客。
尉迟枫笑道:“小卿儿倒是会挑地方睡。”
玉衡凝视那抹冷霜般的银白许久,腕间银龙不安地盘旋。
封绝广袖翻飞,指诀轻掐。一道柔金灵力如春风拂过,将少年从枝头缓缓托起。少年似有所觉,长睫轻颤却未醒,任由那股力量将他带离梧桐。衣摆垂落如流云倾泻,金绣凤凰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宛如真凤振翅。
帝王站在原地未动,只微微抬手。少年便如一片雪羽,轻飘飘落入他的臂弯。
封绝将人揽入怀中的刹那,天地为之一静。少年冰凉的躯体像暖不化的寒玉,银发垂落时带着梧桐清苦的香。那身子轻得惊人,仿佛真是金丝楠木上栖息的凤鸟所化。封绝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将他稳稳抱在怀中,低头看去——
少年恰好在此刻睁眼。
男人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强而有力,近乎如雷贯耳,他被吵得睡不着了。
紫眸如琉璃般剔透,盛着初春湖面般的雾气,映着帝王的面容。他怔了一瞬,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只微微蹙眉,嗓音清冷中透着一丝沙哑:“……你是谁?”
封绝低笑一声,指腹轻轻拂过他眉间的桃花印记,惊起一抹鎏金流彩,声音低沉而笃定:“朕是你的父皇。”
少年微微偏头,银发流泻如月光倾洒,在封绝玄色龙袍上铺开一片星河。他无意识地往帝王怀中又贴近几分,额头轻抵在对方颈侧,像初生的雏鸟本能地依偎温暖。这个动作让封绝眸底暗潮翻涌,掌心贴在他单薄的后心处,温和的灵力如春溪般缓缓流淌。
“父皇……是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懵懂,紫眸中雾气氤氲,长睫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
封绝指腹抚过他微凉的眼尾,在那枚桃花印记上轻轻摩挲:“是为你摘星斩劫的人。”见少年仍露迷惘,帝王低笑一声,指尖轻点他心口,“就是……”
话音未落,梧桐突然无风自动,万千金叶纷扬如雨。封绝的声音在叶落声中格外清晰:
“会永远护着你的人。”
封绝的声音如雷霆滚过九霄,震得满庭金叶簌簌而落:“而你,是这风月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
天际祥云翻涌,百鸟衔来的金辉尚未散去,云隙间游动的龙影忽明忽暗。帝王垂首,苍白指尖轻抚过少年银发,眼底宠溺之下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暗潮——那是比九霄雷劫更慑人的执念。
“尉迟卿。”
三个字掷地有声,梧桐巨树应声震颤。万千金叶纷扬如雨,每一片都映出少年眉间骤然亮起的桃印。
玉衡广袖中的星盘“咔嚓”裂开金纹,尉迟枫手中折扇“唰”地收拢。这声宣告不仅唤醒了沉睡的太子,更似一柄利剑,斩碎了十二年来各方势力对储君之位的所有觊觎。
风过回廊,送来远方祭天台青铜编钟的嗡鸣——
风月国的天,要变了。
六国史册浸透血色,唯风月国青史如画。
当邻国皇子还在为储位刀剑相向时,风月国的六位殿下正在御花园赏九重葛。大殿下执壶斟酒,三殿下为幼弟拂去肩头落花,桃花酿的醇香混着少年们清朗的笑声,惊得西盛使臣连连揉眼。
“定是那太子之位早有人选。”西盛使臣信誓旦旦,“否则怎会……”
他猜对了。这般兄友弟恭非是假象,而是那位沉睡十二年的储君,早在婴孩时期就用一道金凤衔诏的天命,斩断了所有纷争可能。自十二年前那道横贯九霄的异象起,“尉迟卿”三字便成了刻在九重天门上的谶言。
百姓记得他出生时万凰来朝的盛景,朝臣记得他周岁抓周时握住的不是玉玺。即便销声匿迹十二载,各国密探呈报的奏折里,“太子”二字后永远只跟着同一个名字。
茶馆说书人总爱抚着醒木追问:“那位引动天地异象的太子,究竟……”
“是护。”玉衡指尖抚过星盘新裂的纹路,睫掩住眸中星芒。
他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血夜——
帝王抱着气息奄奄的孩童闯入占星台时,玄金龙袍浸透血色。老国师燃尽的四十九盏命灯在青玉砖上投出焦黑卦象,龟甲裂纹拼出触目惊心的谶语:“神凤死劫,非人力可逆。”
可封绝偏偏以凡躯撼动了天命。
此刻跪地的侍卫们终于看清,少年周身浮动的并非晨光,而是当年九霄仙人留下的护体金咒。玉衡广袖垂落,袖中星盘映出骇人景象——三界气运正如百川归海,疯狂涌向那株参天梧桐。
“尉迟……卿?”
少年突然攥紧帝王衣襟,紫眸里倒映着流云万千。这声迟疑的自谓惊起满树灵雀,远处观星台沉寂十二年的青铜钟轰然自鸣,惊得百鸟齐飞。
梧桐金叶纷扬如雨。少年太子在帝王怀中轻念名姓,每个音节都似新雪初坠枝头。封绝指腹抚过那枚桃花印记时,天边祥云骤聚成凤凰展翅之形——
六界风云,就此定音。
说来,以他们的修为,本可瞬息移至殿前。但这一路缓行,踏过灵草丛生的玉阶,穿过金叶纷扬的宫道,与其说是不能,不如说是不敢——不敢惊扰这场沉寂十二年的苏醒仪式,更不敢直面那个可能落空的期盼。
直到此刻,亲眼见那银发少年安然倚在梧桐枝头,亲眼见帝王臂弯间垂落的素白衣袂,亲眼见十二年来首次重新流转的护体金咒——
他们终于确信,这场跨越生死界限的等待,终究没有落空。
风月国的太子,真的醒了。
封绝凝视着少年眼中流转的光华渐渐沉淀,这才低声开口:"记着,朕名'封绝'。"话音未落,便觉怀中人轻轻点头,银发如月光织就的绸缎扫过下颌,那触感竟比江南进贡的云锦更为柔软。
封绝抱着人往寝殿走去,随侍的越总管见状,立即会意地去准备太子服饰。行进间,尉迟卿下意识环住封绝的脖颈稳住身形,银发如雪瀑倾泻,在玄色龙纹袍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银痕。抬眸时正对上玉衡沉静如水的目光,少年微微一怔,别开眼才发觉满庭玄甲侍卫仍跪伏在地。
穿过九曲回廊时,尉迟卿忽然攥紧了帝王衣襟。封绝垂眸,恰见一抹绯色自少年玉白的耳尖晕染至脖颈,宛若雪地红梅乍现。“我自己走……”那声音闷在龙纹刺绣间,带着初醒之人特有的清哑与羞赧。
封绝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手臂却纹丝未动。怀中的重量轻得令他心惊,仿佛抱着的不是少年躯体,而是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月光。那单薄的肩膀硌在臂弯里,让他想起十二年前怀中那个逐渐冰冷的温度。
玉衡敛了思绪,银白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星盘裂痕。尉迟枫落后半步,折扇轻摇间,目光在少年垂落的银发上停留了一瞬。
寝殿的鲛绡纱幔感应到主人气息,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去,露出沉香木榻上铺就的九凤锦衾。封绝俯身将人安置妥当,指尖拂过被角时,一缕金光悄然没入绣线之中。
“卿儿……”帝王顿了顿,素来冷厉的声线不自觉地放软,像是怕惊扰了枝头新雪,“初醒之人,该好生将养。”这话说得竟带了几分哄稚子的温柔。
尉迟卿只是偏头望着他,唇线抿成倔强的弧度,紫眸清澈得能映出帝王眼底的自己。那目光让封绝恍然回到十二年前,也是这样一双眼睛,在染血的小手抓住他衣襟时,还能弯成月牙。
“……”
帝王抬手拂开少年额前碎发,露出那枚桃花印记。指尖流连间,终究没忍住揉了揉那如月光织就的银发:“若嫌闷,出去晒晒日光也好。”
尉迟卿任由帝王将自己一头银丝揉得微乱,待那只温暖的大手收回后,突然掀开锦被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封绝,唇线抿了又抿,最终却又坐回榻边,紫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人。
封绝将少年这番举动尽收眼底,玄金龙袖下的手指微微蜷起,面上却带着几分慵懒笑意:“卿儿这是做甚?”鎏金护甲轻叩榻沿,“这般盯着父皇瞧,莫不是……”
话音未落,尉迟卿忽而垂眸,长睫掩去眼底翻涌的莫名情绪。再抬眼时,樱唇轻启:“那颗树……”声音轻得像是怕惊落枝头积雪。
“庭前梧桐?”封绝指尖掠过少年发间一片金叶,叶片在他指腹化作细碎金芒。这株自太子出生那年便破土而出的神木,十二年来金叶从未凋零。
少年眸光微漾,流金般的瞳孔中倒映着帝王轮廓:“原来真叫梧桐。”这话说得极轻,却带着宿命般的笃定。初见时心头涌动的悸动此刻愈发清晰,仿佛漂泊经年的凤鸟,终于寻到了命定的栖木。
封绝凝视着少年眉间那枚桃花印记,指尖流连过淡金色的纹路,沉声道:“为你栽的。”这株十五年前自昆仑移来的千年灵木,以九天甘霖浇灌,用真龙之气滋养,只为等这一刻——
少年无意识抚上心口的动作,与梧桐枝头栖凤雕像的姿态竟分毫不差。
尉迟枫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静谧。摄政王玄色云纹靴刚踏入内殿门槛,玉衡广袖中的星盘便无声翻转了三周,银龙暗纹在盘面游走如临大敌。
“卿儿,可觉不适?”尉迟枫刚开口,封绝已抬手为少年掖紧被角。帝王玄色龙袖覆在锦衾上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惊得玉衡袖中探出的灵力丝线倏然收回。国师长睫微垂,默然后退半步,在沉香木柱投下的阴影里站成一道静默的剪影。
尉迟卿抬眸的刹那,一缕银发如月光流泻,滑过鎏金锦褥的繁复纹样。透过鲛绡纱帐的日光为他瓷白的肌肤镀上薄釉般的柔光,眉间三瓣桃花印记似沾了晨露,在光影交错间流转着细碎金芒。
“没有……”少年答得迟疑,尾音清透如初融的雪水,溅落在玉砖上泛起细微回响。
那银发映着殿内三十六颗夜明珠的光晕,竟似将银河倾泻在了旭日锦衾之上。尉迟枫玄色云纹靴在沉香木榻前三寸处蓦然凝滞——纵是见惯六界风月的摄政王,此刻也被这雪肤紫眸的惊世艳色震得心神摇曳。
他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雨夜,栖凤宫床幔间垂落的银发,也是这样缠在自己染血的指尖,像握着一缕不肯消散的月光。
“我是你叔父。”尉迟枫俯身时,青玉簪垂落的银丝流苏扫过少年手背,衣摆缀着的昆仑玉禁步发出碎冰相击般的清响。
尉迟卿却盯着他鸦羽般的鬓角出神。眼前人分明是青年形貌,那声“叔父”在唇齿间辗转,最终化作少年眉间一道几不可察的蹙痕。紫眸深处闪过一丝近乎本能的抗拒,像是雏凤乍见陌生气息时的警觉。
尉迟枫瞧着他绷紧的唇线,忽然伸手掐住那白玉似的脸颊。触感如他所料,冰凉似玉又柔软如云。“怎么?”摄政王低笑时,袖中暗藏的螭纹玉佩突然发烫,“嫌本王……”指尖力道加重三分,在雪肤上留下淡粉指痕,“显老?”
尉迟卿紫眸微漾,终是轻唤了声:“叔父……”指尖却不自觉绞紧了锦被暗绣的凤纹,将那金线羽翼揉出细碎褶皱。这熟悉的小动作让尉迟枫眼底笑意更深——果然还是当年那个口是心非的小团子。
庭前梧桐忽然无风自动。一片金叶穿窗而入,翩然落在两人衣袂交叠处。尉迟枫瞳孔骤缩——叶片上蜿蜒的脉络,竟与少年眉间桃花印分毫不差。
“很重要的人?”尉迟卿指尖无意识描摹着金叶纹路,忽然抬眸:“像梧桐于凤凰那般重要么?”
这声稚问惊得玉衡袖中星盘轻颤。尉迟枫尚未作答,封绝已低笑着屈指,弹落少年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比那更要紧。”帝王玄色广袖掠过沉香木案,“是能为你伐尽天下梧桐的人。”
殿内霎时静极。尉迟卿指尖的金叶突然无风自旋,飘悠悠落在尉迟枫掌心。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不知何时已落回摄政王腰间的螭龙佩迸发青光——那是唯有皇室血脉相近时才会出现的灵韵共鸣。
“看来梧桐也认我这个叔父。”尉迟枫指尖流转的灵力化作冰蓝丝线,将金叶编织成雀钗时,故意让尾羽扫过少年耳尖。这亲昵举动引得玉衡袖中星盘骤然加速,银龙纹几乎要破壁而出。
封绝忽然伸手拂过少年额前的碎发,指尖刚触及那枚桃花印记,尉迟卿便猛地按住心口,眉头紧蹙。一缕金芒自他指缝间溢出,又在瞬息间消散无踪。少年茫然垂眸——体内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灵力如游鱼般滑过经脉,转瞬即逝。本该是刻入骨髓的熟悉感,此刻却像隔了层朦胧雾霭,怎么也抓不住真切。
封绝眼底掠过一丝暗芒。少年困惑抿唇的模样,与幼时解不开九连环时的表情如出一辙。只是当年那个会扑进他怀里求助的小团子,如今却倔强地独自蹙眉,连一声轻哼都不肯泄露。
尉迟枫凝视着眼前这一幕,恍惚间又见那个抱着星盘的小团子,仰着脸追问:“叔父,为什么荧惑守心会带来兵戈?”那时的银发才刚过肩,被夜风吹得纷乱如絮。
帝王与尉迟枫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事,终究要等这雏凤自己破开迷雾。玉衡的星盘在袖中无声旋转,投下的光影在少年衣袂间勾勒出凤凰展翅的轮廓。
“国师。”尉迟枫的声音如碎玉投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寂静。
玉衡静立原地,纤长的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竟似陷入某种深沉思绪未曾回神。
“国师?”尉迟枫又唤了一声,折扇在掌心轻敲出三声脆响。
星盘转动的微光忽地一滞。玉衡抬眸时,正撞进少年太子投来的困惑目光里——那双紫眸澄澈如镜,将国师清冷的身影完完整整映在其中。玉衡呼吸微不可察地乱了半拍:“太子殿下。”
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位沉睡十二年的储君容貌。冰蓝色瞳孔几不可见地收缩,即便早有预料,眼前景象仍超出想象。
太子昳丽的容颜带着惊心动魄的冲击力——银发似月华凝成的瀑布,眉间三瓣雪桃印记与发丝交相辉映,恍若冰晶缀于银河。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眸,紫得纯粹透亮,能清晰倒映人影,却又深邃如蕴含整片星海。这般清冷绝尘之姿,恰似他当年在昆仑雪巅见过的千年冰魄,美得令人心惊。
玉衡袖中星盘突然发烫,一段古老预言在脑海中浮现:
“银丝缠月,紫瞳照夜,此乃天劫将启之相。”
尉迟卿唇角忽地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朝玉衡轻轻颔首。这位自始至终静默如雪的国师,莫名让他心生亲近——尤其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似曾相识的沉静让他想起梦中那片无垠雪原。
封绝玄色龙袖下的手指蓦地收拢,在鎏金护甲上叩出两声轻响;尉迟枫则若有所思地望向庭前梧桐,折扇在掌心转出半轮残月。
玉衡雪袖翻飞,指尖凝出的冰莲虚影在空中绽开三瓣,恰与少年眉间白桃交相辉映。国师身姿如孤松映雪,只微微欠身:“殿下安好。”清冷嗓音似昆仑雪水漫过青石,惊得殿外梧桐簌簌摇落三片金叶,悬停在二人之间流转生辉。
尉迟卿紫眸微睁,伸手时恰好接住一片金叶。叶片触及掌心的刹那,忽化作流光没入肌肤,在他腕间凝成一道凤凰翎羽状的金纹。少年讶然抬眸,正撞进国师冰蓝瞳孔深处——那里映着十二年前东宫雪夜里,他为高烧的小太子摘星卜卦的身影。
当玉衡冰蓝色的眼眸与少年紫瞳相接的刹那,梦中那六年间始终朦胧的容颜骤然清晰——银发如月华倾泻,眉间三瓣雪桃,还有那双盛着星海却寂寥至极的眼睛。
国师袖中星盘无声震颤。原来这六年来夜夜入他梦境的,正是同样深陷长眠的太子殿下。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画面突然串联成线:梧桐树下独坐的白衣身影,抚过焦尾琴弦的苍白手指,望向九重宫阙时眼底化不开的孤寂……
玉衡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他忽然想起古卷末页那句被朱砂划去的谶言:“凤栖梧而天下安,凤泣血而九洲倾。”
眼前昳丽绝尘的太子,与梦中寂寥入骨的身影渐渐重合。国师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究竟要经历怎样的劫难,才会让这个生来受天道眷顾的凤凰,露出那般万念俱灰的神色?
殿外梧桐忽然沙沙作响,一片金叶飘落少年肩头。尉迟卿若有所觉地抬眸,紫瞳中映出玉衡怔然的面容。
他这会儿歪着头打量国师的模样,紫眸里盛着的全是懵懂,活像只初生的雏凤在观察第一片飘落的梧桐叶。偏生玉衡那厢还沉浸在震撼中,冰蓝色的眸子凝着十二万分的郑重,这一大一小对视的画面,倒像是千年雪松遇上了新绽的桃夭。
方才那片金叶融入太子掌心时,小殿下还偷偷摸了摸自己手腕,满脸写着“这个亮晶晶的东西去哪了”。这般稚气举动,倒把咱们向来清冷的国师大人看得一怔,连袖中星盘都忘了转。
不过只消细看——太子虽然前尘尽忘,但当他无意识拽住封绝衣角时,那指尖力度,与十二年前中毒昏迷前抓住帝王玉佩的力道,分毫不差呢。
尉迟枫倚在缠枝鎏金柱旁,宝蓝色袍角沾着方才梧桐飘落的金粉。他瞧着榻上懵懂如幼鹿的太子,又瞥了眼面色凝重的玉衡,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国师大人。”他踱步上前,腰间螭龙佩随着步伐晃出慵懒的弧度,“您这表情,倒像是见着了什么灭世预兆。”折扇倏地展开,隔空点了点正抓着封绝衣袖数龙纹的太子,“可咱们小卿儿分明连衣裳系带都还不会绑呢。”
少年闻声抬头,紫眸里漾着清透的困惑。发间金叶钗随着动作轻晃,活像只被惊动的凤雏。偏生玉衡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冰蓝瞳孔里星轨流转,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让尉迟枫笑得愈发恣意。
“叔父笑什么?”太子忽然开口,嗓音还带着初醒的软糯。他松开被揉皱的龙纹刺绣,转而好奇地去够尉迟枫晃动的玉佩穗子——就像十二年前那个奶团子最爱做的那样。
摄政王突然俯身,簪尾流苏扫过少年手背:“笑某些人小题大做。”余光瞟向玉衡袖中仍在发光的星盘,“咱们卿儿不过是睡迷糊了,倒有人连《天劫策》都翻出来了。”
鎏金炉中沉香袅袅,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
鎏金炉中沉香袅袅,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
玉衡雪袖垂落,面上已复冰雪之姿:“不知摄政王唤我何事?”
摄政王轻笑一声:“无事,只是……卿儿在看你。”
玉衡冰蓝色眸中微动。
而少年太子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尉迟枫千金裘上那只活灵活现的九尾狐饰物。那狐狸正蜷在衣襟处假寐,时不时抖抖耳朵,毛茸茸的尾巴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摆动。尉迟卿看得指尖微动,莫名想要伸手摸一摸那看起来就柔软温暖的狐毛。
“怎么?”尉迟枫忽然倾身,发间玉簪垂落的银丝流苏扫过少年手背,“卿儿对叔父的狐狸感兴趣?”他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指尖在狐饰上轻轻一弹。那原本假寐的狐狸立刻活了过来,九条尾巴蓬松地炸开,冲着少年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
尉迟卿紫眸微亮,刚要伸手,却见那狐狸突然跃起,轻盈地跳到了摄政王肩头,还故意冲他甩了甩尾巴。少年顿时抿起唇,眉间三瓣桃花印若隐若现地亮了一下。
“想要?”尉迟枫低笑,修长的手指抚过狐狸蓬松的尾巴,“叫声好听的,就借你玩会儿。”
殿内众人只见太子突然伸手,却不是去抓那狐狸,而是直接揪住了摄政王的袖口。少年仰起脸,紫眸清澈见底:“叔父。”
这一声叫得干脆利落,倒是把尉迟枫逗笑了。他肩头的狐狸也惊得一个趔趄,险些滑落下来。
玉衡静立一旁,冰蓝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少年太子揪住尉迟枫袖口的模样,唇角不自觉地抿紧了一瞬。
他袖中的星盘无声转动,银龙暗纹在盘面上游走,似是感应到什么,却又转瞬沉寂。国师的目光落在少年那不自觉流露出的稚气神态上,眼底划过一丝极淡的复杂。
——这样的太子,与梦中那道寂寥身影,判若两人。
他指尖微动,一缕银辉悄然流转,却又在即将显形时被他不动声色地收回。
“殿下若喜欢,改日臣也可寻些灵兽来。”玉衡开口,嗓音依旧清冷如雪,却比平日软了几分,“青丘的雪狐,或是蓬莱的仙鹤,都可伴您解闷。”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尉迟枫肩头那只灵狐,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不悦?
太子殿下指尖微顿,紫眸中闪过一丝迟疑。他抿了抿唇,忽地松开揪着尉迟枫袖口的手,向后靠回锦枕中。那双澄澈的眼睛静静望着还在摄政王肩头搔首弄姿的灵狐,长睫垂下时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不要了。”少年忽然开口,嗓音里带着初醒之人特有的软糯,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执拗。他无意识摩挲着自己腕间方才金叶化成的凤纹,眉间三瓣桃花印若隐若现,“它……不对。”
尉迟枫眉梢微挑,肩上灵狐像是听懂人言般突然炸毛。却见太子已经别过脸去,银发流水般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大半神色。少年盯着自己指尖,恍惚间总觉得记忆深处应当有另一簇狐毛——不是这般卖乖讨巧的蓬松,而是带着昆仑雪气的凉滑,会在月光下泛出银河般的碎芒。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倏地一凝。少年腕间凤纹突然流转的金光,倒映在国师袖中星盘上,竟隐约显出一只九尾银狐的虚影。
封绝低笑一声,指尖漫不经心地卷起少年一缕银发把玩,鎏金护甲在发丝间折射出细碎寒芒。帝王那双蕴着龙威的金眸却斜斜瞥向玉衡,目光如刀锋般在国师身上刮过一圈——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探究。
玉衡雪袖垂落,冰蓝色的眸子如昆仑天池般平静无波。不仅未避开帝王视线,反而微微抬眸迎上那道目光。殿外忽有风雪气息漫入,将他额前几缕墨发吹得微微浮动,衬得那双眼愈发清冷彻骨。
两人视线相接的刹那,尉迟枫肩头的灵狐突然“嗷”地一声炸成毛团,九条尾巴齐齐竖起。少年太子似有所觉,紫眸在三人之间转了个来回,突然伸手——
却不是抓向狐狸,而是攥住了封绝的鎏金广袖。这个动作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氛围,帝王垂眸时,只见少年仰着脸,眉间桃花印亮得惊人:“父皇,饿。”
封绝金眸微动,指尖还缠着那缕银发未松;尉迟枫折扇停在半空,连肩头炸毛的灵狐都僵住不动;玉衡冰蓝色的瞳孔微微一缩,袖中星盘无声翻转半周——
是了。
这少年被灵茧包裹整整十二载,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帝王蓦地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传膳。”二字掷地如雷,惊得殿外候着的宫人们慌忙奔走。
尉迟枫“唰”地收拢折扇,狐狸灵巧地跳到他臂弯:“臣记得,太子幼时最喜蜜渍雪莲。”
玉衡广袖轻拂,一碟冰晶般的糕点已凭空出现在沉香木案上:“昆仑寒露所制,可润灵脉。”
少年太子却只是盯着案上晶莹剔透的糕点,紫眸中闪过一丝茫然。他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将要触及糕点时忽然顿住——
十二年的长眠,他连如何进食都忘了。
玉衡指尖微抬,冰蓝色的灵力刚要缠绕上那块糕点,封绝却已先一步伸手,修长的手指捻起那块晶莹剔透的寒露糕。帝王玄色广袖垂落,鎏金龙纹在少年眼前晃过一道流光。
“张嘴。”
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却因刻意放轻而显出几分罕见的温柔。尉迟卿下意识启唇,小口咬住递到唇边的糕点。寒露糕入口即化,清冽如月华的灵力顺着喉间流淌,滋养着沉寂多年的经脉。少年满足地眯起紫眸,银发随着轻晃的脑袋扫过帝王手腕。
似是想起什么,他又转头看向玉衡,懵懂地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发间金叶钗随着动作轻晃,映得那双澄澈的眼睛愈发剔透。这般情态,连向来清冷的国师都不自觉放柔了目光,袖中星盘转动的速度悄然缓了几分。
尉迟枫瞧着这一幕,忽然用折扇掩住上扬的唇角。肩头的灵狐有样学样,竟用蓬松的尾巴盖住了眼睛——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
那碟寒露糕转眼便见了底,少年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脸颊微微鼓起,像只餍足的猫儿。尉迟枫瞧着有趣,折扇一收,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那鼓起的软肉。
“唔……”尉迟卿眨了眨紫眸,倒也不恼,只是歪头躲开,银发如流水般从肩头滑落。发间金叶钗随着动作轻晃,在帝王玄色龙袍上投下细碎光斑。
封绝金眸微眯,抬手示意正要进膳的宫人退下。鎏金护甲在殿内明珠映照下划过一道流光,侍从们立刻会意,捧着尚未呈上的膳食悄声退去。
玉衡静立一旁,冰蓝色的眸子落在少年泛着莹润光泽的唇瓣上。袖中星盘无声翻转,测算着这般暴食寒露是否伤及灵脉。却见太子腕间凤纹金芒流转,竟是将过剩的灵力尽数吸纳——果然还是当年那个贪嘴的小凤凰。
玉衡袖中的星盘突然剧烈震颤,盘面上游走的小银龙焦躁地甩动尾巴,冰晶般的鳞片刮擦出细碎星火。那龙首不断撞击星盘边缘,冰蓝竖瞳直勾勾盯着少年太子腕间流转的凤纹,竟是一副急不可耐要冲出来的模样。
“安分些。”国师指尖轻叩星盘,声音轻得只有那躁动的小龙能听见。谁知这小家伙反而变本加厉,突然用龙角“铛”地撞在星盘内壁上——这声响惊得尉迟卿转头望来,紫眸里盛满好奇。
一片金叶恰在此时飘落,正正卡在星盘缝隙处。小银龙立刻用爪子扒住叶片,龙尾都兴奋地绷直了。玉衡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只得悄悄松开一道禁制。
只见银光乍现,那小东西“咻”地窜出,却不敢近太子的身,只敢绕着尉迟枫肩头的灵狐打转。一龙一狐大眼瞪小眼,一个鳞片炸起,一个毛发倒竖,活像两只斗气的小兽。
小凤凰紫眸晶亮,像是盛满了碎星,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炸毛的小银龙。他忽然从封绝怀中支起身子,银发如月光流泻而下,眉间三瓣桃花印都跟着亮了几分。
“它……”尉迟卿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虚空,像是想碰又不敢碰,眼神却亮得惊人,“会飞吗?”
小银龙闻言,立刻昂首挺胸,冰晶般的鳞片“唰”地张开,在殿内明珠映照下折射出细碎银辉。它绕着少年飞旋一圈,尾巴尖儿还故意扫过他的指尖,凉丝丝的触感惹得太子微微睁大眼睛。
尉迟枫肩头的灵狐见状,不满地“嗷呜”一声,九条尾巴炸得更蓬松了,琥珀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小凤凰,仿佛在说——“我还会变戏法呢!”
玉衡冰蓝色的眸子微垂,看着自家平日里高冷的小银龙此刻竟像个炫耀玩具的孩童般在太子面前翻腾打转,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这小东西,倒是比他还先认了主。
封绝唇角微扬,鎏金护甲在沉香木案上轻叩三声。玄色龙袍上暗绣的应龙纹骤然亮起金光,龙睛处的墨玉闪过一道灵芒。只听“唰”地一声破空响,那条威严的应龙竟从衣袍中腾跃而出,鳞爪飞扬间带起凛冽龙气。
小银龙顿时吓得鳞片倒竖,“咻”地钻回国师袖中;尉迟枫肩头的灵狐更是炸成毛球,九条尾巴直接盖住了脑袋。唯有少年太子紫眸亮若星辰,竟不怕反笑,银发随着仰头的动作流水般倾泻:“好大——”
应龙绕着殿梁盘旋一周,龙尾扫落几片梧桐金叶后,忽然俯冲而下。却在即将触及少年时化成一缕金雾,温柔地缠上他伸出的指尖。帝王低沉的笑声在殿内回荡:“喜欢?”
玉衡望着自己袖中死活不肯再出来的小银龙,又瞥了眼正在太子指尖嬉戏的金雾,冰蓝色眸子里闪过一丝无奈——这君臣二人,倒是惯会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小太子望着在殿内游走的应龙金雾,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紫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他无意识地攥了攥衣角,眉间三瓣桃花印忽明忽暗——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血脉里涌动,却像隔着一层薄纱,怎么也抓不住真切。
封绝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的异样,鎏金护甲轻轻抚过少年紧蹙的眉头:“不急。”帝王嗓音低沉,指尖却悄然渡入一缕温和的龙气,“卿儿沉睡太久,灵力需慢慢……”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抓住帝王的手腕。只见他腕间凤纹金芒大盛,一片梧桐金叶从窗外飞来,竟在他掌心化作寸许长的金凤虚影。那雏凤歪头蹭了蹭太子指尖,尾羽扫过之处,银发无风自动。
玉衡冰蓝色瞳孔骤缩——星盘上沉寂多年的凤纹星轨,此刻正疯狂旋转。
凤鸣破茧,梧桐栖凰。十二载长眠终醒,六界风云将起。小太子前尘尽忘却灵性未失,紫眸懵懂间已牵动三界命盘。帝王执念、国师星谶、摄政王暗棋——这场围绕雏凤的棋局方才落子。且看失忆小凤凰如何周旋于各方势力,在温情与谋略间重拾天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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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绚花迷人眼太子获新生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