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妫橙辛换了身干净衣裳,带上热腾腾的糕点,鲜艳夺目的身影在竹林间穿梭,箭步踏过河上石块,如穿梭冷色间一条锦鲤。
祭司殿外冷冷清清,连个门守都没有,这也难怪,毕竟巫贤儿向来喜欢冷清。
妫橙辛在门边徘徊,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
反正是躲不过去,迟早都得面对!
如此安慰自己,妫橙辛总算下定决心,缓缓推门而入。半只脚刚迈进殿内,周边丝丝凉意便向她席卷,她无奈叹息,心中暗骂这鬼屋子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妫橙辛快步穿过长廊,精确来到巫贤儿寝居外,还未进门,便听见屋内传来此起彼伏摔砸声。
怎么回事?
出于好奇,妫橙辛并没有着急进屋,而是蹑脚藏在门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情况,不漏下一丝细节。
寝殿内,巫贤儿立于案桌前,一身素色里衣,不知是否因刚起床的缘故,此刻她头发凌乱,整个人显得憔悴不堪,脸上唯一的气色还是被气出来的。
书重重摔在跪地侍女脸上。
巫贤儿怒喝:“蠢货!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动怒的瞬间,除了岚灵的一众侍女齐刷刷跪地,颤巍巍求饶。
岚灵冷淡一瞥,随即从桌上被砸的乱糟糟的书堆中,取出自己昨夜书本。
岚灵跪地,双手奉上:“大人,灵墟秘阁确实只有这些。”
屋内突然安静,妫橙辛好奇探头。
巫贤儿靠在桌边,快速翻阅书中内容,脸色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
妫橙辛都替屋里的人捏把汗,巫贤儿的脾气本就恶劣,尤其是动怒时看什么都不顺眼。那自己现在进去不是自讨苦吃吗?
犹豫再三,妫橙辛决定改日再来。
没想,下一刻,巫贤儿手中的书就砸在门框上,发出巨大声响,打断她准备离开的脚步。
“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巫贤儿发问。
原来早就发现她在门外偷听了呀……
门边的人倒吸几口凉气,最终心一横,换上虚伪笑容抬腿迈进巫贤儿的寝居。
“姨娘!”
妫橙辛叫得极甜,还不忘低身捡起地上发皱的书,拍去灰尘递到巫贤儿手中。
当然,妫橙辛也瞅了两眼书中的内容。果真是与命劫有关。
巫贤儿接过书后便将其甩到一旁,看得出这书除了把她气得头疼没有多余用处。
巫贤儿强压怒意,一边揉发紧的太阳穴一边不紧不慢坐下。
从进入之间屋子那一刻,巫贤儿如利刃的目光就没从妫橙辛身上移开过,冰冷又透着寒意,看得妫橙辛后脊发凉。
也不知为何,妫橙辛现在见了她这幅生气的样子任会胆寒。
巫贤儿随即挥手让周围人退下,屋内瞬间又只剩她们二人。
“还带了东西?”
对方简单问了一声,妫橙辛意识到什么,指尖发颤将糕点放在桌上,动作极其僵硬。
“醉酥斋新出的糕点,刚出炉还热乎……”
“你昨夜去了灵墟秘阁?”
妫橙辛的话刚说到一半便被巫贤儿冷漠打断。
没等回答,巫贤儿继续追问:“去哪里干嘛?”
妫橙辛磕磕绊绊,却突然意识不对,现在的对话主动权怎么又落到巫贤儿手里,她可不能被牵着鼻子走。
她从袖中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药方,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
“姨娘昏迷不醒,辛儿便向三长老求药方,盼着姨娘的身体早上康复,昨日去灵墟秘阁的意图早已和卢护法说明,姨娘不知吗?”
一套说辞信手拈来。
巫贤儿死死盯着她的脸,她再度站起缓缓贴近妫橙辛,这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十分不适,直到巫贤儿再度开口,说出的话却如深冬中的寒冰。
“辛儿该不会盼着姨娘早日去死吧?”
话落四周变得寂静,巫贤儿探究的目光加剧,试图将目光刺进她的骨头,窥探出所有秘密。妫橙辛心脏跳动声格外明显,喉间滚动,目光却要迎上去,故作轻松笑着摇头。
对方目光中的猜疑未减,许久后才露出不深不浅的笑意,温柔地揉揉妫橙辛的脑袋,夸赞几句。
巫贤儿拨开油纸,取出其中一块点点递给她,目光落于妫橙辛胸口处:“那你贴身带着的白狐玉坠去哪儿了?”
妫橙辛心中警铃大作,巫贤儿怎会莫名问起她胸口吊坠?
妫橙辛假意吃惊,抚摸空荡荡的胸口,随口敷衍过去:“今天急着来见姨娘,都忘带了。”
“明日带给姨娘可好?”
看似询问,两人却心知肚明,妫橙辛没有拒绝的权利。
“姨娘要我自然会给……”妫橙辛趁机调转话头,“不过玉坠是我娘临死前留给我的遗物,姨娘索要是有何用?”
一问,对方却答不出来,沉默着扭过头去。
妫橙辛也拿起一块糕点转身递到她手中,笑道:“莫不成姨娘也思念我娘亲,想借玉坠睹物思人?”
听此言,巫贤儿表情很精彩,像吃了苍蝇一般,着实被恶心够呛。
这表情,妫橙辛很是受用,于是变本加厉故意刺激。
“辛儿早听长老们说过,姨娘和娘亲的关系极好,年轻的时候总喜欢缠着她撒娇,姨娘若是真要,明日我准带来给你。”
妫橙辛表情纯真无邪。
巫贤儿先是一愣,随后捂住唇连连后退,耳根泛红。
曾经的往事被再次提及,巫贤儿此刻如同被猜到尾巴的猫,着实让她招架不住,也不由好奇这母女俩为何总拿些羞耻的陈年往事攻击她?
见妫橙辛还要再提,她赶忙摆手拒绝。
原本巫贤儿只是想试探一二,若真拿卢婳留下的遗物来屋里供着,指不定得做多少噩梦。
她偷偷望向妫橙辛那双眼,纯良不掺假意,难道她真的猜错了?但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鬼样子巫贤儿又来气。
“姨娘,听护法说你最近在找‘命劫’的方法?是什么东西?要我去帮你问问族中长老吗?”
巫贤儿怎么可能让她知道,不过有她去问问那几个长老也可以,说不定真能从嘴里挖出些东西。
“所谓天劫就是每任祭司即位之时,天会赐下五道惊雷,若能扛过便可法力大增助其修行,扛不过……”
她握拳在妫橙辛眼前晃了晃,又迅速炸开,笑着吐出四字:一命呜呼。
妫橙辛若有所思:如果真如巫贤儿所说,祭司即位天降雷劫那确实对得上,毕竟自己死前也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道霹雳。但是!当时被劈的可不止自己一个,怎么看都像是朝着巫贤儿来的。
如果每任祭司上位前都得遭劫,那她长这么大咋就没听说过?况且巫贤儿会有这好心,愿意给她找破解雷劫的办法?!让妫橙辛相信,除非母猪上树。
只剩唯一可能:这个劫数是巫贤儿的。
果然,作恶太多,老天也看不下去。
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妫橙辛本以为巫贤儿会问责前月与长老对峙一事,出乎意料,对方一句没提,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盼着她死?自己的意图有那么明显吗?
妫橙辛来此主要就是为了旁击侧敲搞清楚,第一:死前巫贤儿口中的话;第二:命劫是怎么一回事;第三:巫贤儿与母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现在可好,巫贤儿神神叨叨的,搞得妫橙辛也担心起来。
因为,刚才妫橙辛脑海中跳出一个荒唐的想法——面前的巫贤儿是曾经杀死她的那个!
虽然很荒谬,但如此无稽之谈的事不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吗?宁可信其有,不得不提防。
出于芥蒂,妫橙辛不愿多待,先走为妙,于是混乱编了理由辞行后便要走。
“站住。”巫贤儿拉住她的手腕,“你现在可是住在大长老家中?”
妫橙辛笑容僵住,生怕巫贤儿一声令下给自己重新拉回这冰冷的牢笼。
“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姨娘也不过多干涉。”弯弯绕绕后,巫贤儿才切入正题,“命劫之事得上心,不可抛诸脑后,务必问个清楚。”
妫橙辛松了口气,搞半天是想说这个,真没看出来巫贤儿的求生意志还蛮强的嘛。
不过她的担心明显是多余了。即便巫贤儿不开口妫橙辛也会查个清楚,其一,如果到时天劫没给她劈死,妫橙辛得找到补刀的办法,其二,妫橙辛总觉得命劫,死前巫贤儿口中‘遗志’,与母亲的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姨娘若无其他吩咐,辛儿便先行退下。”
妫橙辛目光落在正紧抓着她不放的手上,巫贤儿惊得收回手,似也被自己的行为吓到。
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因为这个行为对两人而言太过亲密。妫橙辛最为了解,巫贤儿向来不喜与他人肢体接触,下意识做出的动作该得有多着急?这进一步佐证了自己的猜测。
妫橙辛眸色暗下,盯着手腕被握出的红痕,笑而不语转身离开,她总有一天会抓住巫贤儿的把柄,再聪明的狐狸也会有露出尾巴的一天,她等得起。
在其走后,候在门外的岚灵才悠悠进屋。
巫贤儿低垂着眼,盯着妫橙辛带来的糕点,外皮酥脆,闻着有股淡淡果香,味道应该不错。
可尽管如此诱惑,巫贤儿却只是拿起一枚细细打量,口中念念有词:“醉酥斋?新糕点……”
些许是腻了,巫贤儿随手将糕点放回,回首朝岚灵吩咐。
“扔了吧,看着怪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