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惊春清谷天,待到梨花落尽时,正值清明,归谕门全门上下两千弟子全部下葬。
说是下葬,葬的却不是尸体。
棠溪迟说,尸体太多了,全部下葬不现实,也不正确,浪费时间的同时还占降星洲的山。
他建议姜涟清去寻各弟子一件物品,尸体就交由他来解决。
姜涟清没说什么,只是点头应允了。
左右也不会是什么尊重死者的解决方法,她也不过多询问。
何况棠溪迟也没说错,三千尸体下葬太恐怖了。
她从归谕门各处寻来信物,堆在晨雾苑里,于几日前埋于后山。
梨花落尽,满地斑白间夹着几抹焦褐色,绿树抽新枝,翠色的叶片肆意生长,更旧换新。
棠溪迟进来时,姜涟清正在石桌上掷梨花钱。
今日运势如常。
半月前那似常非常的一卦,现在看去都有些像镜花水月。
可再感知不到的灵力波动又告诉她,一切都发生了。
无论如何,归谕门三千弟子都不会回来了。
“姜门主在干什么?”棠溪迟在她对面坐下,好奇问。
姜涟清随意拨弄桌上的三枚铜钱:“算卦,要给你算算吗?”
棠溪迟:“不必了,不过我倒想看看这要怎么算,是什么钱都能算吗?”
姜涟清点头:“你就是拿铜板来也是一样的。”
说着,她将三枚梨花钱合在掌心,摇动几下后掷出,等梨花钱自己停下来。
一反二正。
有些差异,但总体来说与方才并无二致。
姜涟清指指铜钱:“就像这样,如何解读就要看造诣了,我归谕门每天都要算今日运势。”
棠溪迟点点头:“这样啊,那卦术好学吗?”
姜涟清:“看天赋喽,修道者最重要的还是天赋吧?机缘什么的太偶然了。”
棠溪迟一笑:“说的也是,我回头试试看,很有意思的东西我就都想学一点。”
姜涟清心中嗔怪。
还什么都想学一点,精于一项就有够累人的了,那种顶级到什么都能学会的天赋,这种人太难出世了。
或许放在民间,努力是可以赶上天赋的,但在修仙界,天赋即天堑。
有些人当真如此气人,随便一学便顶他人几年苦修。
“接下来,姜门主有什么打算吗?”棠溪迟问。
乍然风起,一卷白梨空中舞,似蝴蝶扑翼。
几片梨白卷到少年竖起的马尾上,平白添了几分娇俏。
姜涟清:“南下?”
“哦?”这倒是出了棠溪迟的意料了,他还以为她第一目标会是重建宗门。
“为什么要南下?”
姜涟清再度回想起春望口中的妄洲,手指一紧,握成一个拳头。
姜涟清:“去妄洲,斩邪祟,复仇。”
棠溪迟闻此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姜门主,你真的很不一样。”
姜涟清不顺着他的话走,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她留他的另一个目的。
“棠溪小友既然追寻春望的气息,想必对妄洲邪祟了解一二,不知可否告知于我?此仇不报,涟清愧对师门。”
棠溪迟倒也理解这种心情,但既然姜涟清发问了,他就好好的,从事实角度出发来谈。
棠溪迟:“姜门主现在南下,去妄洲,怕是一辈子不得复兴师门了。”
姜涟清眉头一皱,欲反驳。
棠溪迟却不紧不慢继续说:“以你现在距化神境一步之遥的修为,的确足矣,可姜门主应该不会天真觉得单精卜术便可报仇雪恨。”
“说来冒犯,但归谕门惨案最重要的一点,不就是武艺不精?虽说精一门已经非常困难了,可行天下若没有武艺傍身,就和归谕门一样。”
姜涟清的眉头越蹙越紧。
“不爱听也听着,你问了就听完。”棠溪迟指节敲了敲桌面,“若本身是剑修符修阵修之类,算先天条件好,卜修不同,你要想报仇,先破了化神期,再勤加练习。”
“这两点做到以后,恭喜你,就够格去妄洲单挑邪祟了。”
姜涟清:“你好像很懂。”
棠溪迟挑眉:“我都游遍九洲了,心里多少有个数,追杀春望纯粹是他给我挚友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对行侠仗义其实没兴趣。”
对行侠仗义没兴趣?
这一个月来,姜涟清不知要被此人奇怪到多少次。
这人做着一些善良之举,却惯会口是心非,她二师兄就比他坦诚。
不说这一点,棠溪迟给她的感觉和二师兄很像。
说着些不靠谱的,做起事来却不是一般靠谱。
她脱口而出:“你和我二师兄很像。”
这下轮到棠溪迟不解了:“吴云贺?和我?何出此言。”
姜涟清又把梨花钱拿出来把玩了。按着步骤再做一次,而这次却有一枚直直立在桌面。
静止于面,需重掷。
“在做好事这一方面很像,不过二师兄可比你坦然多了。”
棠溪迟听了这答案大笑起来。
姜涟清在此期间又掷了一次梨花钱。
一反二正。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不到在下还能于吴云贺相比。”棠溪迟笑嘻嘻的,“或许确有相像之处,但不是这一处,把我和他放一起,春望绝对选他。”
姜涟清:“为何?”
棠溪迟摘下头上的梨花,轻轻一吹。
梨花落地,少年目光久久不散。
“妄洲邪祟只有四个,春望其名你已知晓,剩下三位,我也只知其中一个叫秋许。”
“邪祟附身是他们的选择,各自有各自标准,春望就喜欢吴云贺这种正义凛然之辈,与他截然相反。”
“说实在的,他们不会轻易附身的,把性命与他人绑在一起……姜门主,你若要南下,或许能得一个答案,为什么是吴云贺的答案。”
他说完后,除了簌簌风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为什么是二师兄的答案?莫非此事另有原因?
光听那春望只言片语,确实不能盲目相信。
姜涟清心下一沉。
半晌,她问:“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棠溪迟:“明天就走,这不是来和姜门主道别吗?你我二人萍水相逢,就当交个朋友。”
姜涟清:“好,我知道了,我不会立刻南下的。”
棠溪迟哈哈两声:“听人劝吃饱饭,我那挚友就死脑筋,真不知拿他怎么办。”
风声未息,朱绡飘扬,心事亦不休。
很快,她就要是一个人了。
*
翌日一早,棠溪迟就离开了归谕门,只留了一封信,用石头压在晨雾苑的石桌上。
姜涟清一出门就看见了那份信。
她几步上前,打开了信。
致姜门主:
见字如面,展信佳颜。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走出去好远了,若你当在下是个朋友,便再听在下一句废话,武炼之事不可闭门造车,还需多出去走走,恰逢乱世,灾厄四起,降星洲不会意外,你懂我意思吧?
江湖有缘自会相见,在下先行,愿姜门主得偿所愿。
落款,棠溪迟。
姜涟清心中复杂,她再次觉着,棠溪迟与吴云贺相似极了。
虽论心眼,棠溪迟该是八百个吴云贺不止。
又说起出门之事,她才发觉,现在没有人会告诉她她年纪太小了。
二百来岁在修道者中年纪很小吗?
其实不小的。
她该出去走走了,这偌大的归谕门只剩下她一个人,好生寂寞。
站在山口时,她忽得往身后看了一眼。
下山之路曲折蜿蜒,从记事起再未离开碧云山的姜涟清,花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走出这座她待了二百年的山。
路不远,而山外的情况,她却从来只能从师兄口中得知。
该是如何世道,才让师尊她老人家做出如此决断?
她心中轻声道:师尊,师兄,我下山啦,等我回来。
山外不比山中,与山中清雅幽静不同,山外的风浑浊,混杂着不知几种气味。
降星洲的山林并不多,多为高原,因此极易观星。而卜修所学占术,其中最为有名的,叫观天象。
姜涟清走山下的林子里,瞬间便闻到了半月前最熟悉的气味,血的味道。
她眸色一凝,悄无声息地往来源靠近。
树影绰绰,枝繁叶茂,却莫名透着股烈火焚烧后的气息。
透过树干缝隙,她看见一高大威猛,浑身泛着黑气的妖修,将刀横在一位黑衣少年面前。
那黑气的模样,几乎与春望的一模一样,却更为低等。
眼瞧那大刀就要落到少年身上,姜涟清已偷偷召出夜阑珊,准备出手相救。
谁曾想那少年却丝毫不惧。
他靠在焦黑的树干上,语气慵懒:“呵呵,你是没有家人吗?”
刀锋迟疑了。
那妖修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你说谁没有家人呢?你……!”
少年翻了个白眼,似是在说: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
姜涟清欲相救的步伐一并跟着停住了。
那少年胸前扎着一条小辫子,其余墨发尽数散开,分明是极其妖冶的长相,却将头一歪,眸光轻蔑。
“你这辈子也算完了,杀完我记得捅自己一刀,别活着浪费灵气。”
妖修:“?”
姜涟清:“???”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现在处于一不小心就会付出生命代价的危难关头?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挑衅别人啊!
果不其然,妖修顿时被激怒了,一刀横在那截如玉的脖颈上,轻微使劲。
“我让你把那东西交出来!你到底借不借?别扯些有的没的!”
“哇塞。”那少年嗤笑一声,一脸欠扁的模样,“要命一条,到底动不动手?”
“凭什么非要给你?去找医修看看脑子,别得了什么这儿有问题的病跑出来发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老子又不是什么许愿王八,你要我就得给是什么道理?把抢劫说的这么好听。”
春雨惊春清谷天——?二十四节气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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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