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涟清再听不下去,打开夜阑珊几步上前,伞尖直戳门面,与邪祟在红月下打起来。
她的二师兄……清风朗月,一代天骄,平生最恨邪祟作怪,最怜悯世间万物。
如果二师兄知道的话。
邪祟迎面一刀,魔气四溢要将她裹挟,姜涟清只得开伞,青色的灵力与之相冲,就看谁能比得过谁。
如果二师兄知道的话……
姜涟清心中泛起酸楚,心好像要被撕裂开来。
她根本不敢想二师兄要怎么面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二师兄一定不会活下去了。
他会自杀谢罪。
姜涟清甚至有些埋怨,傻师兄,怎么这么容易相信别人?比她还要相信,世界上做坏事之人都有苦衷。
痛苦,从来不该是作恶的理由。罪无可赦之人就是再可怜,只要犯下了罪行就注定是不归路了。
或许当时情况属实紧急,他再寻不到其他办法,可是……
可是……
她想流泪了。
可是失了智的邪祟,怎能赌他们的良知呢?
于是。
一步错,步步错。
这邪祟果真修为高深,姜涟清额边落下一滴冷汗,嗓中透了一股血腥味。
红月之下,一黑一青两股力,青色略显疲势。
不过须臾,那邪祟似是不愿再陪着玩下去了,冷笑一声:“啧,也没多有意思。”
他一使力,黑色没过青色,直冲姜涟清心口!
“啊——!”
姜涟清被弹飞出去,额头撞上乌色的柱子,留下血痕来。
一抹殷红从她口中流出,她颤抖着,慢慢爬着要去再度捡起夜阑珊,烟青色的眼眸落入血污,半目血红。
邪祟好整以暇地缓步走来,语气淡淡。
“若非妄洲事变,也不会让我等修为大涨,一个两个的,总不能承了妄洲的情,不愿还妄洲的债吧?”
妄洲?
姜涟清紧握夜阑珊,一寸寸回头。
她面色苍白如霜,头痛欲裂,似乎就要昏迷过去,一双眼却执着如炬。
“啧,别用这副眼神看吾。吾等就是杀遍九州又能如何?你们这群吸血的蝗虫自作自受罢了,这都是天命。”
他站在姜涟清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拿着那把刀。
那是吴云贺的刀。
“哎呀呀,真好奇吴云贺看见了是什么感觉,上回吾屠了一个村的人他可是要带着吾去死呢。哈哈,不过吾可不会跟着他死。”
吴云贺的浮云刀,同她的梨花钱一样,是师父赠予的二百岁生辰礼,上面还刻着云纹。
若她没记错,那刀柄上,应还雕着“浮云”二字。
“吾还没玩够呢。”
“让吾想想,杀了你们,接下来要去杀谁呢?”
邪祟抬起浮云刀,刀光一闪。
姜涟清下意识闭上了眼。
当——
刀锋却迟迟未落。
是有谁来相助了。
她再次抬眼,是二师兄流泪满面的脸。
吴云贺浑身战栗,把浮云刀扔出去了好远:“涟清,杀了我,杀了我他也要死,杀了我!”
姜涟清一怔:“二师兄?”
下一刻他又面容扭曲,眼神阴翳:“吴云贺!吾准你出来了吗?给我退回去!杀了你!你想得美!”
吴云贺双手掐上自己的脖颈,声音哽咽:“春望,你忘了吗,早在你进入我的那一刻起,你和我的灵魂就绑在一起了。”他一字一句道:“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灵!必须依附一人而生!”
“你需要我,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吴云贺!”眼前人黑气更重,一手掐了个诡焰,“我现在就杀了她!”
邪祟掷出灼烈的黑火,下一秒却被吴云贺操纵着向后退去。
诡焰朝着姜涟清砸去,此刻她身体剧痛,根本没有办法躲开。
方才被踹到一边的谢砚声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了上去,一剑挡下了黑火。
姜涟清一惊,谢砚声方才分明已经……
似乎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谢砚声回头,温柔地笑了笑:“我自爆金丹了,我会和云贺一起死,但归谕门不会。”
“涟清,要做门主了,记住了哦。”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吴云贺走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吴云贺与名为春望的邪祟纠缠着,谢砚声突然抱上来时,刚好占着上风。
“大师兄……”
谢砚声在他耳畔轻声道:“云贺,不怕,师兄在呢。”
“师兄和师父都在。”
一阵刺眼的白光刺得姜涟清几乎目盲,可她怎么也不愿就此闭上眼。
那是她的大师兄二师兄。
巨响过后,血液飞扬,有些甚至溅到了姜涟清脸上。
而浮云刀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大师兄的濯尘剑从白芒中掉落在地,发出很轻的一声“当”。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出,姜涟清捂着心口,终于昏迷过去。
红月当空,红光相照,云雾未消。
今晚的星星看不见。
*
无边丝雨细如愁。
姜涟清再睁开眼时,脸上的血渍都已经干了。
天空蒙上了一层灰色,雨点滴答声未歇,倒也不算太寂寞。
她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文星殿外。
文星殿外遍地尸体,血迹斑斑,而雨丝太小,竟是汇了一片血海出来。
姜涟清麻木地走进雨里,任由雨水打湿衣裳。青色裙摆曳地,染成一片刺目的红色。
没有了。
“不是春天了吗?”
姜涟清倏然想到。
“怎么这么冷啊。”
她没有家了。
黑压压的睫毛挂了雨丝,视线中的一切都朦胧。
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她忽然听到踩水的声音,有人正往文星殿来。
姜涟清顿时警惕,召来夜阑珊,当作一把普通红伞撑开,以备不时之需。
蓝白衣衫微湿,长发全部梳成一个马尾,一把白色纸伞轻掩,快挡住他半张脸,却依稀可见那绝色之姿。
来人风尘仆仆。
棠溪迟轻抬纸伞,见一女子立于血海中,烟青色的眼中满是冰冷,脚下是满地尸体。
他怔愣片刻,开口询问道:“这位姑娘,这是发生了什么?”
姜涟清答非所问:“你是谁?”
棠溪迟:“在下姓棠溪,从浮洲来。姑娘放心,我没有恶意。”
他几步走进血海,丝毫不关心是否会染红他的衣摆,蹲下探了探尸身的气息。
棠溪迟眉头微蹙,又很快如常,站了起来。
“我方才在外头,见牌匾写着‘归谕门’,本想向这里的弟子问些消息,却发觉此地血腥气过重,所以才想进来看看,没想到原来是……”
“姑娘,你也是归谕门弟子吧?”
姜涟清垂眸:“嗯,我是归谕门门主,你有什么事吗?”
“姑娘,在下方才所说的血腥气,其实并不完全,准确来说,是感觉到了‘春望’的气息。”棠溪迟说,“经多番打听,我猜测,‘春望’的宿主,应该就是当时在盈洲,救了万千流民的吴云贺,他的故土,便是降星洲。”
姜涟清睫毛微颤:“所以,你是来找吴云贺的?”
棠溪迟:“正是。”
姜涟清:“那你来晚了,春望已经死了,我二师兄他们也没有活下来,整个归谕门,都只有我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缥缈如烟。
“昨日,本是二师兄的回门日,现在是祭日了。”
不止一个人的祭日。
“姑娘……”棠溪迟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安慰。
姜涟清撑伞背过身去,踏上台阶:“我叫姜涟清,棠溪小友若是求一个落脚之地,可以暂留下。”
棠溪迟见她明显是不想要别人可怜的态度,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些什么。
棠溪迟:“谢姜门主。”
姜涟清又走进文星殿中。
昨夜场面混乱,她一时没有看清吴云贺到底把浮云刀扔去哪里了。
以金丹爆破为中心,炸开了一朵朱花,一柄剑便躺在其中。
姜涟清先是走到那摊血迹中,拾起了大师兄的濯尘剑。
濯尘本来通体雪白,不染尘埃,现如今被染成暗红色,剑柄上那两个字都被填成绛色。
谢砚声这么爱干净的人,定然受不了他的剑脏成这样。
姜涟清把剑抱进怀里,抬头四顾,寻找浮云刀的位置。
她左顾右盼,终于在一具尸身身边找到了这把刀,可当她看清尸体的脸时,却觉得自己的心再也不会跳了。
棠溪迟漫步走过血海,心中却无太多波澜,只得感叹世事无常。
话说,这位姜姑娘够稀奇,撑着伞还浑身是雨。
他走进文星殿时,忽得听到几声隐忍的哭声。
“师尊……”
“师尊……”
一刀一剑落于身旁,红飘带落于刀剑,衣衫湿透的少女扑在一女修士尸体上哭得肝肠寸断。
开始只是一声一声喊着,却越来越凄惨。
“啊啊啊啊啊——”
姜涟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指尖攥着遗体的衣袖,微微泛白。
再冷静都是假的。
她被师门宠了这么多年,怎可能不痛彻心扉?
棠溪迟立在大殿门口,只是收起了白伞,没有再踏进一步。
等待了多久尚未可知,待绵绵春雨落尽之时,大殿里的哭声终于越来越小。
姜涟清深知,自己不能一味沉浸在悲痛中,也不能停留在原地。
妄洲。
她心里默念。
春望说,满门惨死就是归谕门的天命,那么……
妄洲邪祟的天命,就是背着春望的债,直到被她杀尽才算了结。
她抱起刀剑,转身就看见了在门口良久的棠溪迟。
“棠溪小友,还有什么事吗?”
棠溪迟扯出一个轻飘飘的笑:“姜门主,如果想装作很冷静的话,还是笑一笑吧。”
“需要帮忙吗?这么多人一起下葬,也是个力气活。”
姜涟清听前一句的时候是真的很想骂人,可听到第二句时,她又平息了怒意。
这人真够奇怪的,一个路人这么好心,凑上来帮一个宗门遗孤说帮忙处理殡葬事宜。
偏生她感觉得到他的善意,只是善意,而非同情。
姜涟清:“若棠溪小友愿意,那当然好,就是不知是否会耽误小友行程?”
棠溪迟摇摇头:“不会的,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处理春望之事,眼下春望已死,我就当为了我的迟来弥补。”
“恐有误会,便先说清了。抱歉,在下并非真的想帮姜门主,只不过是为自己该做之事善后罢了。”
真奇怪,姜涟清心中道。
这个人真奇怪,分明就是心善而已,还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往自己身上揽错,要她不要多想。
春望之事突然,谁都始料不及。
这棠溪认不认都没关系,这个人情她记下了。
然她口上说:“那便再好不过,我也不喜欢欠人人情。”
说着,她把那一刀一剑扔给棠溪迟,兀自背起师尊的尸首。
棠溪迟接过飞来的刀剑,细细辨认了一番刀剑之名。
在看到刀柄剑柄上那熟悉的字形时,他哑然失笑。
好巧,真够巧的。
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浣溪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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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2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