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六,七夕将至,中元也近在咫尺,这段时间京城里出了不少命案,闹得人心惶惶,生怕半夜会有莫名的敲门声。
这两天,宫中之人似乎比宫外之人更易受到惊吓,心中无愧的,自然是安安稳稳地过,而其余的,便是心思各异了。
太子妃冯青嫣便是这不得安稳的人之一。
京城一般从七月初七开始过中元节,也不晓得为何要把这日子跟七夕放在一起,冯青嫣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这几日的雨还是没怎么消停,有点吵。
冯青嫣坐起身来,长发散乱着,也没心情整理,赤着脚下了床。
金玲也怕是睡熟了,没听到她的动静,更是无暇注意到被风吹开的窗户。
冯青嫣朝窗边走去,抬手想要关上窗户,却在潮湿的空气中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金玲平时坐的地方。
“……金玲,金玲?”
喊了两声,却没听到宫女的回应,冯青嫣顿时有种不安的感觉,不知是上前还是退后,就在此时,她的脚底突然被一阵湿润的触感侵袭,只此一瞬,就让她浑身陷入了僵硬,她颤抖着手,缓缓低下身,用食指探了探地面。
黏腻,只在家族祠堂里嗅到过的血腥味。
冯青嫣惊恐地向后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往后退了退。
闪电骤现,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女子,她蒙着面纱,衣服的白色却在夜里纯粹得嚣张。
掩在面纱下的容颜,看不太真切,但在微弱的烛光下,冯青嫣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对方柔和的面部轮廓。
这轮廓,是让她整日整夜不安的罪魁祸首。
“是……是你,那天杀了李……”
冯青嫣看着女子手上的扇子,撑在身后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
“嘘——”
折扇一端轻轻压在冯青嫣唇边,白衣女子温柔道:“若是平时倒也无妨,可现在已经过了丑时,要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这不干净的东西,便要过来了。”
冯青嫣在短暂的恐惧之后,找回了一些冷静,朝女子问道:“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女子武艺高强,心狠手辣,在那日李侧妃死之时她便已瞥见过,一个能潜进皇宫的人,而今僵持这么久还留着她的性命,没将一切秘密捅开,必定是还有她的用处,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要能将秘密守住,她做什么都愿意。
女子收回扇子:“我想要什么?太子妃心里不是早该有答案吗。李侧妃当日若是活着将她撞见的事情带出去,娘娘可知道,今日香消玉殒的,会是谁?”
“你是……哪一边的人?”
冯青嫣颤抖着说道:“若我答应,最后,你能不能保证让太子走得干干净净,绝无转圜的余地?”
白衣女子听闻,都不免得笑了一声:“娘娘比我还要心狠。”
冯青嫣抬起头,一双眼睛里的雾气衬得她有些无助,但与之相反的是她语气中的决绝:“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我才能活,不是吗?”
白衣女子微微侧目:“看来,我与娘娘的目标是一致的。”
不知几次电闪雷鸣过后,当冯青嫣从女子的话中回过神,眼前已经再无任何人影,只留下躺着地上的金玲。
她愣神了一会,沉下一口气,高声惊呼道:“快来人啊——”
转眼天亮了,雨还是没怎么停。
“又死人了。”
涂筱看着眼前的银秋。
银秋颤颤哆哆着道:“肯定是那个人!多谢莫姑姑昨日让我偷偷出来,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涂筱笑了一声,没做什么回答。
银秋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毕竟昨夜死的人是太子妃的宫女,而太子妃与李侧妃相隔那么近,再加上她那日所见,怎么想死的都该是她。
“你想活下来吗?”
涂筱问她。
银秋看向她:“姑姑……”
涂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你想,自然是有办法的。”
这个从小就眼观六路的丫鬟立马会意,朝后退了一步,跪在地上,朝涂筱磕了三个响头,嘴中说道:“从今以后,银秋就是姑姑的人了,姑姑要我往前,就算到死,我也绝对不退后一步。”
涂筱摆手道:“起来吧,让外人看到了,怕是要起疑了。”
虽然这四下根本无人,但自己“姑姑”的身份摆在那,谨慎一些,自然是好的。
银秋急急忙忙地站了起来,恭敬地半弯着腰,却没再说什么感谢的话,而是朝涂筱问道:“姑姑要银秋做什么?”
涂筱听闻,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七月初七,宫中出了两起命案。
一起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遇袭,另一起倒也很巧,李侧妃的贴身宫女遇袭。
而前者出事的时间是在黎明之前,后者却死在了午时,并且,死在了李侧妃门前。
而自七月初五出事以来,李侧妃的院落便被禁军严格把守,太子妃也被暗卫保护着,但最终迎来的却是两具冰凉的尸体。
这件事情像是在滚雪球一般,不仅在皇宫里闹得人心惶惶,京城里也出现了许多有关凶手的传言。
茗竹楼却是如往常般安静,偶尔有的交谈声,也大都控制得很好,这里完全没有一般茶馆的样子。
二楼的一间茶室里,一位青衫女子坐在窗边,看着对面的悦来酒楼。
这边安静得可怕,那边却是热闹非凡。
“赵公子。”
她用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窗框:“这几日你都来此地品茶,可有什么有趣的发现?”
被唤作赵公子的男子闻言:“怎么,装得太久,也想出来看看?”
女子一愣,转过头来,脸上却带着面纱,这双桃花眼好像脉脉含情,但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出格的地方。
“赵公子真是会转移话题。”女子抚了抚玉杯边缘,状似无意地提到:“那若是闲来无事,为何要从我的丫鬟口中套消息?”
套消息倒不是什么大事,她周围的人,自己心里有数,可赵居砚做得这么明显,不就是为了让她知道?
“三王妃。”
赵居砚也端起茶杯,朝她温文尔雅地笑道:“我真是这几日闲来无事,想要请王妃尝尝茶,若是王妃嫌弃我这茶社寒酸,以后也不来便是。”
这位赵公子的用字很有趣,并非下次不来,而是“以后”。
刘婳知晓这是对自己下警告,现在皇宫正乱,再不动手,可能又得等个几年了。
“世子请放心。”
刘婳垂下眼帘:“宫中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而后气氛又沉静了下来。
“听闻苏盟主近日在筹备武林大会的事宜,也不知道这三年一次的省会又有什么热闹可看。”赵居砚突然转了个话题。
刘婳抚了抚杯子,有些诧异:“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牵扯,赵公子莫不是想借武林人士的手,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赵居砚站起身,望向窗外。
“宫中,有人在太子那位李侧妃的院子里,找到了一枚玉坠,看大小,应是挂在剑上的。”
刘婳握着玉杯的手稍微紧了紧。
“而那玉坠一送到太子处,太子便昏迷不醒了,但太医检查后,那块玉跟太子,都没有任何问题。”
对面的悦来酒楼仍然很热闹,女子想到。
“朝中已经因为东宫的事情产生了不少异动,传闻那是块特殊的毒玉,上一次出现,是在魔教最鼎盛的时候。”
刘婳将手中的茶杯送到嘴边,抿了一口:“你是说,拜月?”
赵居砚:“拜月其他普通门派不同,不管是他们掌握的能力,还是曾经代表的地位,都是无法忽视的,现在若是拜月现身,他们不会放过武林大会这样的好机会,宫中的事情,恐怕也能加以利用。”
“可是魔教对于我们而言,或许也是个不安定的变数。”
刘婳担忧道:“若是日后……”
赵居砚摇摇头:“当下最重要的,只有东宫。”
“我明白了,今日便先这样,改日再议。”
女子心事重重地行过礼,又看了赵居砚一眼。
赵居砚打量着她的眼神,点点头,也没问什么。
三王妃刘婳原是礼部尚书家的千金,嫁入皇族不过两年,与三王爷顾御清感情和睦,和王从小体弱,沉迷于诗书,无心皇位争端。两人本是相敬如宾,但在嫡子刚满月的那天,和王突然病逝。
就在出殡第二日,和王妃便穿着素衣,双眼红肿未褪地寻求与他合作。
他起初很是惊疑,后来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小看刘家人了,刘婳自小以入仕的标准培养,嫁给和王爷之后便没了太多野心,可和王爷病逝,她怀疑是有人陷害,想着反正也没什么能失去的了,便邀他一同谋划皇位。
没错,皇位。
当然,要坐上这个位置的不是赵居砚本人,他可没有那个胆子谋朝篡位,真正需要夺得皇位的,还是姓顾,说起来,这位皇子还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名为顾九钰,与他差点指腹为婚。
不过赵居砚对刘婳也是保有防备,虽然她的理由正当,本人也有能力,但出于在茶馆这个情报点混久了的本能,他总觉得这位王妃有时候有些奇怪,具体是哪里奇怪,他却说不出来。
“那我便不送王妃了。”
赵居砚端起茶杯,朝她一笑。
刘婳刚离开没多久,茗竹楼的小二便端着茶盘轻轻地走进来,朝赵居砚弯腰行李,一边说道:“先生,明日乞巧节,穆王妃发来请柬,说是要请京城里好读诗书的青年才俊去王府参与酒宴。”
“知道了。”赵居砚道。
小二没有说话,将茶盘放在桌上,迅速退下了。
二王妃?穆王平日里倒是很安分,才能并不突出,在兵部的实权也并无多少,如今是见皇宫的形势不对,也想来掺和。
赵居砚看着桌上的请柬,倒是没了兴趣。
楼下仍然热闹。
“小姐小姐!”
初兰急急忙忙地跟在凌鸢薇身后,劝着一直往前走的她:“明日便可在穆王府见到玉姑娘了,本是高兴的日子,小姐可别闹出什么差错啊!”
“放心吧,不会的。”凌鸢薇笑得好不灿烂,“明日哥哥姐姐们都在呢,我也做不得什么出格的事,今天你就让我好好玩玩吧。”
两人打闹的声音小了。
赵居砚一路望着凌鸢薇的身影消失,看了看请柬,眉宇间的轻松也逐渐落下,多了几分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