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黑风高时,追杀玉漾仙的人来得更加多了,不过跟之前不同,大多都是形单影只的江湖杀手。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糜筠看向头顶的明月,微微低了低头,用手扶了扶斗笠的边缘。
青竹轩应是那位武林盟主苏远衫的地盘,她毕竟在这外边的世界搜寻了两年,这些地方她还是清楚的。
不如趁着这边正乱着,先去找找碎玉的踪迹。
糜筠看了一眼下边的局势,足尖一点,催动水纹月影,越过房檐。
她走得毫无声息,但正处于危险境遇的玉漾仙却猛地一抬头,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突然说出现了火一般的炽热。
“水纹月影……”
她喃喃道,身旁的林言之一怔,右臂被前来刺杀的杀手划出一道血口,他也知此时不能分心,但玉漾仙刚才语气中的渴求实在太过强烈,让平日还算熟悉她的自己都有些惊诧。
水纹月影?他一边用剑砍向杀手的头颅,一边思索到,水纹月影是江湖上最顶级的轻功之一,以悄无声息最为著名,但是没有哪个江湖人敢随便去寻找这门轻功的学法。
因为这门轻功,出自三十年前最鼎盛,现在却被逐出中原的魔教。
拜月。
拜月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原?林言之执剑的手握得更紧了。
自三十多年前拜月教主失踪,新任教主上位,拜月教虽一直是前任王朝地位最高的教派,但内部却因为前教主的失踪而逐渐分裂。过了没几年,赵姓王朝被推翻,当今圣上顾安民即位,拜月更是直接退出了中原的舞台,回到了南疆。
拔出刺向最后一人胸口的剑,林言之的目光转向玉漾仙。
“林公子。”
玉漾仙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朝后退了一步。
林言之感觉到她的疏离,立马歉意道:“刚才事出紧急,在下冒犯了,青竹轩就在前边。”
他说完,轻轻地笑了笑,“不过,若是玉仙子来日有空,医谷也随时为你空上一间房。”
玉漾仙淡淡地笑道:“公子又在打趣我了。”
林言之知道玉漾仙是个喜静的人,但是这青竹轩,他看了一眼苏远衫的府邸,暗暗叹道,也不是什么能让人安生的地方。
看着匆忙赶来的苏远衫,林言之道:“那姑娘便早些歇下,在下告退了。”
他将剑收起,向玉漾仙拱了拱手,脚步很轻,却是很快消失在了玉漾仙眼前。
不是,现在就不是这种感觉。
玉漾仙摇摇头,尽管知道身后有人在看着自己,却还是沉浸在刚才感受到水纹月影的那一瞬间。
“玉儿,要下雨了。”
苏远衫站在她身后。
“我明日回怡欢阁。”
玉漾仙转过身,步摇微微颤动着,她的语气似乎有些急切。
苏远衫一愣,皱眉道:“这几天你尚且是自由的。”
“我知道。”玉漾仙眼神坚定:“但我必须回去,这江湖,近日必起大乱,我要保证我能第一时间知道所有消息。”
玉漾仙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苏远衫看着她的脸。
面纱下的脸很模糊,这张白皙的脸颊上,只有那双眼睛暴露得最为彻底。
她的表情都很淡,但此时的急切却让这双眼眸剪水般的明亮,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好像也消融了几分。
苏远衫便是没有阻拦的心思了:“虽不知你对那地方有怎样的痴念,明明有机会离开却还选择留在那,不过既是如此,我也劝不住你,回去便是。”
“多谢。”
玉漾仙镇定下来,目光仍是有些茫然地朝青竹轩走去。
苏远衫转过身,看着玉漾仙状似微醉,却是步步生莲花的归态,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玉漾仙于三年前投身怡欢阁,当时才不过十五,原因不明,不过据他查到的消息,她是被人打晕后卖进怡欢阁中,老鸨见她气质不凡,又被醒来后玉漾仙的舞姿所震撼,将她往花魁培养,但出于某种原因,玉漾仙还未接客,名气就大到吸引了无数王公贵族,老鸨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刻意将她模糊为清倌人,但实际上若是时机到了,随时都会将她推出去。
苏远衫等江湖中人,还有那些贵族子弟,都是有能力从明面或者暗地里给玉漾仙一个清白的身份的,哪怕那老鸨敢狮子大开口,富商出得起这个钱,士族可以让她关门,江湖中人更是可以让她彻底闭嘴,但是前提是,玉漾仙本人想离开。
奈何玉漾仙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苏远衫感觉到,她似乎连世人眼中在乎的清白都不以为意,留在这里,是因为有要做的事,她只关注着那些有关她心中执念的事。
她心中的执念是什么,苏远衫自然也调查过,但很可惜没什么线索,这必定跟她的过去有关,老鸨也不肯告诉他卖她进来之人的消息,她既然不敢说,也算是线索,玉漾仙牵扯到的可能不是什么平凡人物,苏远衫也只是从怡欢阁附近的丐帮老头口中知道了一点有关玉漾仙的事情。
她当初被送进来时,应该是接近二更时候,那老头子半夜出来找他那不懂事偷偷溜出去的小徒弟,恰巧碰见一黑衣人,轻功与月色融为一体,好像踏着空气在天上行走一般,让这丐帮的元老不住地啧啧称赞,但是同时,他也注意到了黑衣人手中揽着的灰衣女子。
那女子便是如今的玉漾仙,老头对她的脸倒没什么印象,不仅仅是黑夜的原因,他不喜认脸,常年蹲坐在地上,第一眼瞧见的便是那些人的打扮跟气质,所以他很肯定地对他说,玉漾仙,以前绝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苏远衫听闻这个消息倒并不是很惊讶,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何沦落风尘,却无人来寻?
老头当时便不说了,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他倒是隐隐约约有几分猜测,可能是家中之人见她如此便不认这个女儿了,也有可能是……被灭门了。
可是在京城,发生什么灭门惨案,又怎么会毫无消息?只有第一种可能性最大了。
他看向夜空,正是这时,天上飘起了小雨。
苏远衫将脑海里那些思绪先放下,这些事情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玉漾仙是聪明的,从来不作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既然是被拐来的,却怎么也不肯离开,玉漾仙又是这种出尘的性子,背后若是没有牵扯到什么人,他是绝对不信的。
“盟主大人!不好了!玉姑娘被歹人伤了!”
一个小丫鬟从府里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喘着气说道:“奴婢方才打了水正准备伺候姑娘沐浴,一进姑娘的屋子便瞧见书雪正倒在地上!奴婢还没晃过神,姑娘也倒在地上了!”
苏远衫闻言皱起眉,抬步迅速到了青竹轩。
“碧琴人呢?”
他进了屋,探过玉漾仙的脉息,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朝着身后问道。
小丫鬟还没赶过来,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他身后,语气机械地说道:“回盟主,碧琴的尸体在后院找到了,被人一剑贯穿了胸口。”
“可有中毒的迹象?”
他将玉漾仙扶到卧榻上,细细为她掖好被子。
黑衣人道:“并无。”
苏远衫转过身,抬了抬下巴道:“玉儿的丫鬟呢,怎么回事?”
黑衣人又道:“虽无明确迹象,但应该是被人用毒粉伤了。”
说完,苏远衫摆摆手,黑衣人便消无声息地消失了,小丫鬟也在这个时候跑到了屋外。
“大人。”
她进了屋,惶恐地给苏远衫请了个安。
“起来,将书雪安顿下去。”
苏远衫看着地上的书雪说道。
小丫鬟连忙起身扶起书雪,同时问道:“玉姑娘……”
苏远衫静静地看了她一眼,小丫鬟立马噤声,退下了。
少时,玉漾仙悠悠转醒,坐在榻边的苏远衫便为她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玉漾仙接过茶,表情仍是那般淡淡的,好像刚才被人打伤的并不是她。
“玉儿,你可记得打伤你之人的面貌?”
苏远衫见她喝完了茶,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道。
玉漾仙的手一僵。
“苏公子可是说笑了,那人蒙着脸,我又怎么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她捧着杯子,面色不改。
苏远衫可没漏过她的手僵硬的那一瞬间,眯起眼睛笑道:“玉儿是在你的丫鬟受伤之后才被那人袭击的,可有看到那人使用的武器?”
“应是什么毒粉。”玉漾仙这次倒回答得很直接:“书雪的情况如何了?”
苏远衫道:“只是昏过去了,今日过来给你沐浴的丫鬟去发现你们二人被打伤,我便叫她去照顾书雪了。”
“丫鬟?”玉漾仙略微诧异地看向他:“我已经沐过浴了,本是准备休息了。”
那丫鬟是人假扮的,并且在他眼前走了好几遭。
苏远衫一听,猛地站起身,朝外走去,只留给玉漾仙一句话。
“玉儿好生歇息,我明日便送你回去。”
玉漾仙轻轻垂下眼帘,素手把玩着玉杯,不知在想什么。
糜筠蹲在一棵大树上,看着远处的怡欢阁。
“涂筱,多日不见,你还是鲁莽得让人无言以对。”糜筠扶着树干,面无表情地对着树下之人说道。
树下的姑娘从阴影里走出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小脸,仔细一瞧,正是那刚才替武林盟主报信的小丫鬟。
只不过,怯懦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脸上嘲讽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涂筱撕下脸上的面具,笑道:“我只是想看看这武林盟主能强到哪里去,连我都察觉不出,又能有什么大用?”
那倒不一定。
糜筠不语,似乎是懒得理她。
今日她寻找碎玉无果,本想早早走了,却察觉到了青竹轩内具有相同气息的另外二人。
有一人武功很强,但隐蔽的能力并不好,招惹到了玉漾仙的小护卫,将其解决后也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参与后边的事,先离开了。
另外一人便是眼前的同门,涂筱,她的易容能力在教中属于顶级,但是武功方面有欠缺,把教中之毒醉还撒向小丫鬟后,内力的痕迹居然留下了,正巧这时苏远衫的暗卫到了,糜筠亲自处理了玉漾仙,封住涂筱的武功,才让二人都有时间准备好离开的后路。
“今日那人身上的气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涂筱想起后院那个身影,弯起嘴角,“我在皇城内混了这么久,这种功法我最熟悉了……”
还没说完,糜筠突然从树上跃下来,踢了她一脚。
“少多管闲事,别忘了我们的真正目的。”
糜筠瞥她一眼,踩着湿润的泥土,又如同鬼魅般地消失了。
“碎玉已经找到了九成,还缺最后几块,目前都或多或少有线索,再过最多三月,我们必须回到教中。”涂筱微微挡住额前的雨,对着月亮轻声道。
已是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