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下一阵停一阵中,很快就到了年关。
舅舅专门写信来,让明斤年后一定要到他们家里去一趟。所以明斤躺在长椅上时便在想着,有什么东西能带过去。
沈度过来找她,喊她到陈端那里去写桃符,做灯笼,并且扔了一筐爆竹给她。说是今年的安排,无论哪里都要炸一炸。
正巧明斤的年画也完工。有沈度搭把手,两个人很快就贴好了。
“等开春后,把这门粉涂一遍,”沈度拍了拍这扇老门,还没有吱呀作响,但颜色已经掉了许多,“这颜色看着有些太暗了。”
两个人边走边用风术把雪扫到路两边。
这个方向常走的只有明斤一个,等走到上下山的主路,路两边的雪也已经堆得很高了。
鱼俏已经回去,但是送了许多新年的贺礼来。陈端在架子上挑些样式,让他们几个随便选些喜欢的回去。大大小小都有,笔筒、笔、一些小幅的画,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也有些过年用得着的,比如写字用的红纸、笔墨,还有制灯笼用的竹架子和灯纸。
因为明斤和杜格文说过的情况,陈端在书房里研究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把金术封藏,不再使用。她自己也到了该修养的岁数,裴玄镇也同意。于是,陈端把书院都正式移交给容劭和朱真韵,这段时间一直呆在书房烤火,也懒得再读圣贤书,随手翻看鱼俏在小作坊买来的杂书解解闷,偶尔也能被逗得笑出声来。
“鱼师姐要成亲了?”
沈度从笔筒下面翻出来一张帖子。但很明显是随手写成的,甚至还有好几处涂改,显然是再斟酌字句,所以他也不大说得准。
“事情已经说定,但还没有说准日子,大约是过完年。这只是找我写的帖子,我还正在润色。”
容劭和明斤正在铺开红纸,回忆山上有多少处,各处又需怎样纸张大小和多大字幅。
“男方是什么人啊?”明斤和沈度都好奇得很。
“是个书商,”伏章挑了一个小泥人,一个木雕的小马,坐在一张矮桌上玩起来,朱真韵便安稳拿出剪刀,按照容劭所指把纸张裁开,“家里有些积蓄,也不打算考什么功名,在外面游历几年之后回来,准备安心和圣贤书作伴。阿俏的古董铺子也收一些古籍残本,两家就这么认识。”
“我倒觉得,那小子也是哪里来的散修。”
把样式单子找出来后,陈端继续坐在她的椅子上,拿起闲书看起来。
“阿俏说的?”容劭问。
陈端给他们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书:“这书,听阿悄说,就是从他家铺子买来的,里面写的都是些外地的奇闻异事。我看了两遍,觉得内中大有文章。”
“什么书?”明斤问。
“回头我也弄一本来。”
沈度就在旁边翻开灯笼样式册子,所以看见了书名。
“可那人只是卖书的啊?”朱真韵觉得有些奇怪。
“商人才更要有好眼光,”陈端又翻过一页,“爱读圣贤书的人,谁会留意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陈端的身后,大书柜塞得满满当当。
“会不会,和那个抓回来的祟鬼说的地方有关?”
就当陈端所言为实,朱真韵又问。
“那个祟鬼呢?”迷迷糊糊,明斤发现自己也有些跟不上消息。
“大致吐完消息之后就自行了断了。没人接触它,就只是看着,关了半个月,自己就消失了。”
沈度手里正在制成一个小灯笼。
“心力衰颓,身形就难以为继。”容劭把裁好的纸张挂起来。
“反正,现在还没查出来有什么,”第一次尝试失败,沈度只能皱着眉头打量,再重新来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建立奕山城的那一帮元老祟鬼,大约是从靠北的地方蔓延而来。有意思的是,掌门翻了当初敬豫长老留下来的手迹,发现三位长老当初逃离的那个宗门,大约也在那个方向。”
“往北走,举霞和会城能知道的消息可就少了。”朱真韵细细想来。
“虽然可能有联系,但他们三个当初说了,”陈端开口,“不与外人知晓他们的出身与真名。”
“手迹中有没有留下关于前宗门的具体位置?”明斤好奇问。
“我和世和都看了一遍,没有写明,就写了一个模糊方向,‘一路南下到此’,”沈度回,“但三位长老也是修为非凡,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又再建宗门,连空云山上屋舍规划都是当初敬懋长老留下的。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地方,估计是远大于咱们三家任何一处的地方。”
“空云山和昌合镇平地起高楼,钱财和法器全部都是他们三个带来的。”陈端补充。
“越说越传奇,”但是明斤没有读过那本手迹,问道,“三位长老有说过,后生们能回去那个地方吗?”
陈端顿了顿,想想才说:“他们确实把那个地方说的很邪门。祟鬼猖獗,修士癫狂。但阻止回去的想法,确实没有。只不过,之前咱们在内经营空云山,在外祓除祟鬼,一直没有想到这里。”
“世和应该知道什么吧,”沈度忽然想到,“他不是敬豫长老的亲孙子吗?虽然咱们都没见过他父母。陈长老,你见过吗?”
“未曾见过,”陈端摇头,翻看自己的书,“世和是敬豫师兄忽然抱回来的,说他的儿子媳妇都在外面游历,不便带着孩子。”
“世和没怎么提过这些事,”朱真韵和明斤一块收拾桌子,准备研磨写字,“不过,裴掌门是敬懋长老的外甥,所以掌门应该知道的更多吧。”
“掌门这些年都基本不离开山上,”沈度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是因为有什么秘密,必须由三位长老的传人看守,所以掌门才留守在此?”
于是他转头看向在一旁安静玩耍的伏章。
“章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伏章显然连理解刚刚的对话都十分吃力,而且沉浸在自己的泥人和木马中,忽见沈度看向他,也只是眨了眨眼,又回去他的新朋友身上。
“你又闹什么呢?”刚刚裁纸时出了些小错误,落了些碎纸片在地上,容劭把它们都团起来,正好顺手朝沈度扔过去,后者伸手就抓住,“好好做事吧。再这样下去,年都过完了,东西还没准备好呢。”
爆竹声很快在山上山下响起,吵闹的氛围让众人与过往一年划上些许界限,都在一团红火中走向新春。
在树叶冒出新芽后,空云山再次受到举霞的邀请,请众人前往举霞共庆盛丽宴。
还有一份明斤托习祥风找来的礼物。
于是,在如今温和的春风中,人人都仿佛在一片绿原上随风快速奔走,有忽然被一道不可得见的绳索狠狠拦住,把人沿着胸腹部狠狠向后弹去。
其实是周危在弹奏琵琶。
他根本没学过,只是看到琵琶后眼前一亮,就一定要弹奏试试。一开始只是零零散散飘出几个音符,大家也都觉得无伤大雅。没想到他熟练后,就开始顺着自己的感觉快速弹奏。他自己沉浸其中,双目紧闭,甚至额前流出汗来,但却让一圈人都不由得面带苦色。
“如何?”
他激动看向离得最近的邓林和明斤。
“我觉得,缃儿说不定会更适合这把琵琶。”
正巧周缃跟着就在邓林身边站着,明斤从周危手上接过琵琶,邓林把周危拉开,让周缃坐在椅子上。
“对啊,本来就是给孩子买的,光尺寸就不大适合你,”看着周缃抱着这把跟她人差不多长的琵琶,周危和邓林围在孩子身边,迟惠在明斤身后再小声说,“这把琵琶的命运如何,就看缃儿和长颀有多不相像了。”
刚刚看了周危的演示,虽然不大明白老父亲在做什么,但周缃知道用手拨动琴弦,就会有声音出来。
于是邓林扶着琴头,周缃抬手,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沿着琴弦划了一下。
这声音或许对知名的弹奏者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经历过周危的演奏之后,细细的一溜声音如清澈的水声,格外动听。
“有救了。”明斤道。
迟惠赶快点点头。
“听起来还不错,”周危和邓林笑着说,于是周缃也跟着笑起来,“再试试。”
于是周缃这次伸出两只手。虽然一只手可以摸到琴弦,另一只手在琵琶的背后看不出来。
“黄鹂鸟又到昌合了?”
听明斤说起过买琵琶的事情,朱真韵也想听听看,是否有故乡的声音,所以带着伏鼐和伏章过来看看。
“可不是,还来了一对呢。”
炉灶上还在煮着什么,院子里也有些甜甜的气味。邓林让周危扶着琴头,她进去把准备好的点心端出来。
周危沉迷于乐曲之中,虽然如今只是一些细微的音声。
“看缃儿这么喜欢,来日可要找位师父好好学。”朱真韵笑着说。
“还得离长颀远一些,不然好不容易学会了,又被带偏了。”明斤跟着说。
“明明我弹的也很好啊,”周危不可思议地反驳一句,于是哄着,从女儿手里把琵琶抢过来,无奈的周缃只能去找明斤,“听好,我亦有成为琵琶名手的潜力。”
明斤单臂把周缃抱在怀里,两个人一致面色艰难,看周危如何沉浸在自己的乐曲中。
邓林端着两个碟子出来,因为站的离门最近,明斤得到第一块点心。
“来,给缃儿先吃。”
“给姑母先吃,”虽然有点馋,眼睛都没离开过点心,但周缃还是把点心推出去,“我可以等一会再吃。”
“为什么啊?”看着她口水都控制不知要流出来,明斤不免笑着问道。
“谢谢,谢谢姑母给缃儿的礼物,”周缃细细说来,“而且,姑母带着礼物过来,爹爹也笑得多了。”
心中忽然感慨,但明斤还是能在孩子面前不表达出来,脸上仍带着笑意。
“缃儿喜欢这个礼物吗?”
周缃笑着点头:“喜欢。它像小水一样,碰一碰就能唱出歌来。”
明斤安心笑了笑。
前面,大家各拿着点心,和周危玩笑。迟惠表示自己有成为国手的潜力,于是和周危争抢起琵琶来。
春风里带来些新的动静。
周缃接过明斤给的点心,吃的时候还会笑出声来。
再仔细一听,声音不止在这个院子里。
抬头,有一排三只黄鹂鸟飞过。有嘹亮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