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21章 第十四·左道旁门·其二

暂时与人交流之后，原先明斤身上的烦闷散去了一些，心绪清朗，沿着既定规划继续调查。

明斤遇见莲花姐妹处是在近山脚处，附近植株高大，遮天蔽日，地面无影。而再往上走去，林间小路变得更加狭窄，树木更低，分散，疏松，叶片也从深绿变成了嫩黄绿色。只是山上的灌木多了起来，再加上小路不明，明斤不得不自己在林间穿梭，可惜走不了几步便被矮树丛钩住自己的衣服，因此不得不用法术化成刀来，“簌簌”几下把突出来的枝叶修建一番。

修士们常用法术战斗，只是法术攻击时力量会分散，也许会因为这稍微的分散，导致无法在关键时刻置祟鬼们于死地。因此，前辈们想出一招，将自己的法术修为化成刀剑，收拢法术的力量，专攻一处。

化刀剑是武宗弟子的必修课。明斤在杜格文门下时学会了如何使用长枪，但是长枪亦有阙处，在狭窄之地便无法挥舞，于是在穆凝的要求之下，明斤又学了刀与剑，并要求她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再去找黄靖修习射箭之法。黄靖倒是乐于指导，只是看到明斤能够一顺手把变出三把武器，和旁边的周危一道“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实在厉害！”

走了一路便落了一地的枝叶，草叶的味道飘起，但是比起这些，明斤更为关心的是周围弥散的鬼气。起初，明斤只觉得这股气息像是贴在地面上的尘埃，然而越走越深，明斤发觉自己好像涉水而行，需要用力抬起腿来才能向前走。

未曾察觉过的祟鬼现象。明斤虽然察觉周围环境不善，但是心中还不算担心。祟鬼也在修行，努力提升自己的本领，与修士打交道久了，也就知道修士们可以依靠它们身上的某种东西追踪到他们，于是学会将这股气息收敛住，或者不让气息扩散开。像这样肆无忌惮地暴露自己的存在的祟鬼，并不是第一流的对手。之所以在各地大城设立散修，也是希望他们可以搜查出来潜藏在城中的祟鬼。

虽然贪心的祟鬼会一口气抢走常人的寿命，但是狡猾的祟鬼会把每个人的寿命抢走一些，既自己获利也不让自己被发现。明斤和沈度在未出师时跟着杜格文去调查过一次鱼俏提出来的案件，发现那个祟鬼专门欺负刚出生的孩子们。它专抢襁褓中的婴儿中的寿命，还伪装成幼儿们是因为病弱体弱去世的样子，因此躲过了多人的察觉。

查完此事之后，杜格文气得踢翻了桌子。

明斤远远看过去，发现前面的树干上有一个跳动的黑影子，走进仔细看原来是一只虫子。明斤虽然不识得虫子品类，仔细观察是，发现此虫虽然试图在树上站住，但是纤细的四肢都一副撑不住的样子，流出一股掉落的未来。稍一好奇，明斤在树旁边站住，想要伸手抓住那只虫子，可惜她的手还未碰到那只虫子，离虫子上方还有一指长时，那虫子就高高跳起，从明斤的正前方跳到了她的左边侧身去了。

一开始，明斤还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因为在她关于童年模糊的记忆中，虫子都是可以跳得很高的。但是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那只虫子，而是虫子停留的地方。明斤还只是侧目而视，只能看到白乎乎的一条，没注意的话就是一条白色树枝。但是，那根树枝是会动的，在明斤转身的同时，那一根白色树枝忽然变成了长短不一的五根，连接着一根更粗的主干上。

这大概是是白骨吧。

明斤在心中独自说道。

她心中还没什么波澜，直到一抬头，对上一张人脸，更关键的是对上那双眼睛。虽然人脸更加偏黑，像是烧焦的木桩似的，但更为关键的是那一双还有人样的眼睛，相较于常人上下眨眼，这双眼睛默契地从左向右旋转。明斤见到它们的第一刻，那双眼睛就在旋转中，且速度极快，她只能看到黑白色交错的画面。

“你想要，这个促织吗？”

促织啊，明斤觉得应该不是那么回事吧。

她向后退了两步，一眼看清了面前这祟鬼的全貌。他全身上下没穿着正常的衣服，里外两层裹着拖着粗糙的褐色的布。明斤觉得这倒不是因为他人穷困无衣可穿，因为他身上披着的是完成的一整片，也完全没有补丁的痕迹。虽然有些被拖拽的痕迹，上面也沾了些一层叠这一层的泥土痕迹，还裹挟着一些细小的树枝和枯叶。手是一双白骨，双脚被拖在地上的、姑且称之为衣裳的东西遮盖着，但是他的头看起来还是一个正常人。躲开那双瘆人的双眼，这姑且还是一个男的人的头颅，只是头发乱七八糟，是用一根木钗把头发松垮地束住，散落的长发把耳朵和侧脸遮了一大半。皮肤惨白，骨头突出，看起来是被饿垮掉了。

“没……”

“可是他是我的，你是想把他抢走吗？”

说这话的时候，明斤悄咪咪地往后退，想要把二者的距离拉远一点。她的视线还放在自己的对手身上，看到他的眼睛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双眼回到黑白分明，视线放到了自己手上的小虫身上。

“虽然说他和别的相比，也挺没出息的，”说话时，祟鬼缓缓转过自己右手的大拇指，把小虫慢悠悠地碾死了，随后用左手把小虫的一团尸体丢了下去，“但是你也不能想着把他抢走啊。”

明斤也懒得听话讲完，反正只不过是临死前的声音罢了。

如今还是处在林间，长枪无法挥舞起来，于是藏在身后的右手悄无声音地握紧了剑柄。随着原本站定地对方忽然左右晃了两下自己的身躯，明斤准备先发制人，笔直一剑穿过虚虚浮着的布匹，刺向对方的咽喉。

然而奇怪的是，握着剑柄的明斤并未从中感受到阻力，她的剑好像只是刺入了空中。

“呵……”祟鬼的身体都动起来，然后猛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咚”的一声撞在了剑上。

这个手感明斤倒是熟悉，是骨头。

然而第二下，祟鬼用了更大的力量，在明斤把剑收回前先用自己的脖子给自己撞出了自如的空间。随后，祟鬼便不再具有身形，只剩下一道黑色的、来自衣服剩下的影子在明斤的视线中乱晃，大小也只有刚刚它自己碾碎的那只虫子那样大。它一直在四周乱飞动，偶尔会抓住一下时机，抓着一双白骨对着明斤冲了过来。只是他的速度越不过明斤，虽说能和之前见过的油然城的祟鬼一教高下，但是此鬼攻击的力度在明斤交过手的祟鬼之中也算不上上乘。

明斤拿着自己的武器反攻，几乎每一下都会砍下手掌处的一根白骨。看着围在自己周围的白乎乎的东西，明斤察觉到了异常，因为已经超过了十下，但是她还是能从她的手上看下来碎骨头。

既然如此，那他的攻击，关注的核心在什么地方呢？

她对着这个祟鬼砍了几十下之后，发觉自己的手腕处开始发酸，此时对方攻击的速度和力道也在上涨，剑砍在骨头上细碎的咚咚声逐渐在整片林子里蔓延开来，甚至传出了不间断的回声。

“是打算把我累垮吗？”明斤不免在心中猜测。

于是决定加大点力气。

“大风有隧。”

随着明斤在心中默念法咒，在此番挥剑的时候，一道巨大的风刃对着祟鬼的上半身砍了过去。对方很显然反应慢了一拍，风队把他的手掌对半切了下来，五根手指连在一起掉了下来。风刃的余威劈过祟鬼的上半身，在祟鬼的上半身划了一道口子。

中了一下，祟鬼显然一惊，落在了地上，在他停下的时候，明斤发现风刃已经穿透了祟鬼的上半身。余风将破碎的一角掀了起来，明斤定睛一看，发现这祟鬼上半身也只有白骨，肋骨在飘飞的布片下闪着白光。

祟鬼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地方，手指已经长了出来。还是那张苍白的脸，没有什么变化。他的手摸在自己肋骨上，随后一狠劲，把身上的白骨拔了下来，握着一边，把白骨对着明斤。见状，明斤也双手握着剑柄，严阵以待。

让她警惕的并不是对方准备开展下一种打法，而是因为祟鬼从自己的身上拔下来的骨头，其长度完全不该长在他的身上。虽说只是短暂判断，明斤也能察觉到祟鬼和自己的身长差不多，其手上的白骨却和自己手上的剑差不多。

这是一种法术吗？还是说，这跟骨头是从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祟鬼摆了一副出招的架势，眼珠子又开始转动起来了，原本取下来白骨的地方，一根骨头正在长出来。

试试看吧，用法术化成的武器和寻常的物件可不一样。

这样想着，明斤脚下踩地，一眨眼就到了祟鬼面前，随后一个横砍，白骨剑在一声脆响之下，从中间断成两半，上半部分直接飞了出去，落在了附近的树丛上。

用法术化成的武器，只与使用者的法术和意愿有关，只有存在和消失两种状态。如果被破坏，那就说明，这是一根真是的骨头。

“你打过老虎吗？”祟鬼双手握着只剩一半的白骨，眼珠子还在转，但是面部的线条显示了他此刻的疑惑。

“老虎？长虫？”祟鬼意识到明斤在和他说话，把眼珠子转了过来，“我对那些蠢笨的动物没什么兴趣。”

随后，他把破碎的白骨随手扔在一边，然后一挥手，又从衣服上破了的口子拔了一根白骨下来：“我喜欢的是小虫。我既能逗他们玩，又能逗着他们和别人比，还能轻而易举的碾死他们。做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就能获得三种乐子，我对此可是欲罢不能。只不过，要找好久才能找出来一个得力的，但是这个过程也是让我着迷不已。当然，我也不只喜欢虫子，活人也是很好玩的哦。只可惜人都长得奇奇怪怪的，所以我就把他们拼凑拼凑，就能得到一副完美的人架子了。”

“就是你在这附近绑走了四个人？”明斤问道，但是不能指望对方给个答复，毕竟这个祟鬼能活到现在，哪只戕害了四个人，恐怕他自己都记不得害了多少人了。

说完，祟鬼把自己的眼睛正对着明斤的双眼，果然也不准备理会明斤的问题：“我对你倒是没什么兴趣。你的身上纠缠着一股霉运。还能活到现在，想来也是斗争许久，真是令人惊讶的意志。可惜，意志这种东西没有办法留下来呢。可惜，可惜。我又在说废话了，又要被骂了。把你的人架子交出来吧。”

旋转的眼睛还未停下来，就被长剑一个横砍，从中间分为两半了。瘆人的眼睛，与上半脑壳一块掉在了地上，留着剩下的平面在不断的散发着黑气。

然而剩下的眼珠子还在旋转。

“啊，我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祟鬼的动作变得僵硬起来。与脑袋最上部保持一致，整个身体都开始散发黑气。

“你剩下的部分，马上就能和你少的部分重逢了。”

随之，明斤看准了时机，把手上的剑换成了长枪，立刻挺身上前，一枪狠狠甩打在祟鬼的脖子上，当下剩下的脑子就直接消失了。祟鬼剩下的身体直至往后倒下，背摔在地上，然后自上而下一层层地消失了。

虽然祓除了一个祟鬼，但是明斤心上的担子并未减弱。祟鬼说的话不明不白的，明斤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完成了任务，于是收起了手上的武器，准备在四处搜索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失踪的人，哪怕是尸体也好。

“哪怕”，明斤口上和心上都深呼了一口气，“能找到一部分的身体也好啊。”

她走过去，把那两截断开的骨头从地上捡起来，收在自己的佩囊里面。

“只是现在天气也热起来了，如果真的被害死了，现在身体还能存在吗……”

明斤刚刚整理好自己的佩囊，话还没想完就忽然被迫中止。

她虽然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那股忽如其来的鬼气如崇山峻岭将压在她身上，所以在攻击打到她身上之前，她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转动自己的身体，幸而将伤害从脖子后面转到了左肩上。被打之后，明斤的脑中一阵昏沉，经历了一次奇妙的体验，那就是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音。昏昏沉沉的视野下，她的身体被迫往前低空飞了一段距离，然后右肩膀着地，带着身体在地面上滑动了一段距离，最后靠在一片树丛上结束。

肩膀的骨头在明斤在地面上滚动的时候，裂的更厉害了。

脖子被牵连到，疼痛蔓延到了整个大脑，明斤已经没法自主移动了。眼睛还能睁开，但是一只眼睛紧贴在地上，明斤只能抵抗着遍及全身的疼痛，拉起自己的眼皮，睁开右眼，带着疼出来的冷汗和泪水的模糊视线，从低处角度，看着那个朝着自己走过来的黑色身影。

虽然模糊，但是明斤看着那个身影，模模糊糊识别出来那个人是谁。那把悠哉的扇子，完全继承了其主人的气质，让明斤一下就想到了上一个如此得意的人，那个在群林会上，和他们邻桌而做的三人其中之一。

来者的一脸不满超出了明斤的视线范围。这么短暂的时间，他的两个弟子，更确切的说是作品，都被修士们被杀死了。随后，公沙才把视线放在倒在地上的明斤身上。他也认出来了，这就是之前在油然城，那两个害死蒋夺的修士身边的跟屁虫之一。

“怎么还是他们？”公沙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心中不禁想到，“修士那边出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怎么又被他们找上门来了。这人还活着啊，刚刚准备直接打断她的脖子，打偏了吗？”

明斤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只能被迫闭着眼睛趴在地上，然后用自己最后一丝自由的力气，使用法术为自己治疗。只是，打在肩上、伤到脖子、还可能殃及脑袋的伤，十分复杂，以她的治疗术水平完全没法根治。

脚步声正在朝着自己靠近，她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治疗术弄出点什么名堂。

明斤决定放弃，召唤出了牙仔，让她去给自己搬救兵。

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但是能听到，祟鬼的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然，明斤忽然想到自己不如不派牙仔去找救兵，不然的话，不管来者是谁，可能都能看到自己新鲜的尸体，还不如等自己凉透了再被发现。

“不好啊，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开始死了。”

但是，耳边的脚步声忽然消失了。有什么动静，但是明斤的听觉而很虚弱了，只能查觉一些细细簌簌的响动。

“啊，这么快，谁来了？”

明斤察觉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疼痛瞬间消失，明斤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脑袋的存在。

很是怀念啊，陪伴了自己二十余年的脑袋，和你短暂分开了这几刻，就想你想的不行。

明斤听到了整理衣服俯下身子的声音，于是皱着眉头，想要把自己的眼皮提起来。

她还是只能睁开一只眼，好在伤口被疗愈，视线变得清楚不少。睁眼之后，她看到一个趴在地上，脸对着自己，双眼正对着自己那唯一睁开的一只眼睛。

此人没有须发，头发墨黑，细长柔然，一把扎了起来束在头上，额前干干净净，所以明斤能在这种情况下看清对方的面庞。这是明斤没见过的人。长相很独特，配得上清秀两个字，但是骨相突出，让明斤无法分辨来者是男是女。

看到明斤睁开的双眼，来者笑了笑。一只手将明斤额前散落的顺到耳朵后面，随后轻轻靠在她的后脑，然后把自己的额头贴到了明斤的额头上。对方额前的皮肤很凉，因为受伤，明斤察觉整个脑子都在灼烧，也许是这样才显得对方冰凉。

“以后再会吧，我会来找你的。”

那人双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远了几步之后，凭空消失了。

“你……”

你是什么人啊？

听觉也回到了明斤的身上，她听到了牙仔的声音。视野被汗水打湿，还是看到了那点点闪闪的银光。

后面一个明斤熟悉的身影，紧紧跟着牙仔急切的叫声找了过来，一阵跑到明斤面前跪了下来。

“穆师父……”

第一位来客离开之后，来客带来的治疗效果也消失了，疼痛再次占据了明斤的大脑，冷汗占据了她的面庞。随后意识就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