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爵无荣 第16章 第十二：踽踽凉凉·其一

班瑞虽然很不高兴被叫回来，但是看在确实有值得的好东西份上，一时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也没在和别人计较。他捧着那本日志和九张拓印，搬走一张竹椅，坐在附近埋头研究起来了。

班瑞先研究的是那本日志。因为被遗忘许久，册子的好些书页都变得十分轻薄，看起来都快要碎了，不过好在笔墨痕迹仍然清晰。只不过因为长存油然城，连书页都沾染了鬼气，这一点让班瑞很不喜欢。护卫宗门的结界术流传百年，百年来又演变而出了另一个效果，就是会自然祓除进入其中的一切含有鬼气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柴望会第一选择拓印，而非把东西搬回去，当然那些石碑也实在过重。

仔细读完第一页后，班瑞脸色沉了下来，心上也被压着。他意识到书写的内容与如今的文字大不相同，还要多加考证才能定下来其中的含义。于是他叫来衡不微，二人把日志的每一页都小心分开，决定先把内容抄写下来，再带回外面，留为研究。

明斤几人回来时，梅冲正一脸哀怨坐在竹椅上，额头靠在树皮嘟嘟囔囔。因为修为不够，在进入油然城之前就被迫离开，让梅冲对自己的能力产生重大怀疑，现在脸色发灰，已经联想到来日自己独自外出猎鬼，被长相奇恐的祟鬼吓到哇哇大叫、使不出来法术的场景了。

另外一位被迫离开的与她想法类似。一行人回来时，他正坐在竹椅上打坐。段叔旋受油然城的鬼气影响更大，即便回来后休息许久，他的脸色也还有有些苍白。虽然咬牙切齿，但是不敢睁眼，不知如何面对与自己计划不一的现状。若是被门中兄弟姐妹知道自己连大门都没迈进去，肯定被他们嘲笑到下辈子。

张序见他这副鬼样子，便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他预感今日或许不会有大发现，便先定决心让他先回去。

班瑞和衡不微并非空手而来。

班瑞回去之后先找万遐汇报了情况，随后一直呆在举霞城里。二人接到柴望的信来时，就近告知了万遐，于是带来万遐嘱咐的许多吃食。一个白布包袱的饼子，一盒干肉，一碟焯水的青菜，还有一碟酥点心。几个人在城里转了一上午也有些累了，各自从食盒里面拿了些东西，安静地吃起来填肚子。吃饱之后，明斤和沈度就相继打起瞌睡了，各自找了一棵大树倚着打了一会吨。

济桢和张序都劝慰一番自己的弟子，只是相较于梅冲被说服，放弃今日入城的计划。不大舒服、没法安然入睡的沈度主动来找济桢试了试脉搏，也被济桢告知还是先回去比较好。

一旁，张序和段叔旋聊着聊着，两个原本都坐在地上的人愤愤站起身吵了起来，一开始只是小声争执，段叔旋不知道说了啥，气得张序把胳膊一甩，一巴掌拍在段叔旋背上，让段叔旋摔出去一个身子长。后者“啊”的叫了一声，如同一声闷雷把明斤从睡梦中拉了出来。她张开发酸的眼睛，发现原来只是有人在吵闹，舒了一口气，准备再闭眼睡一会，但她发现牙仔忽然化身出来，正挥舞着翅膀在她面前，喙一张一合。

有人在用法术联系她。

“张四时，怎么打人呢！”班瑞本在坐着抄东西，见状放下笔，大阔步走过来，把正在爬起来的段叔旋扶了起来。本来还想再说张序几句，结果张序直接把握紧了拳头，把胳膊伸到班瑞面前，吓得班瑞倒退半步，只得转过方向安慰段叔旋，“贤侄，别和你师父计较，他年纪上来了，脾气不大好了。”

“班师叔，这可是我大展身手的时机，这可关系到我的颜面啊……”段叔旋扶着班瑞的胳膊站了起来，本想一步冲到他师父面前证明自己的意志，没想到腿迈出去第一步就一软，“啊”的一声，随后头朝前冲着倒了下去。段叔旋的头撞在张序的膝盖上，人扑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啊？”

一时间，张序虽然膝盖被撞，痛的他“嘶”的低声叫了出来，但还是被段叔旋扑倒在地的状态占据了更多注意力。班瑞和衡不微都被惊到了，但最震惊又害怕的是段叔旋本人。他发觉自己失去身体的控制，只能躺在地上。

济桢原本站在外围和两个弟子说话，听到动静赶忙过来看看什么情况。把脉之后，济桢发现段叔旋不仅灵脉动荡，而且拨开胳膊上的衣物一看，上面浮出一片片红色的斑块。

“这就和鬼气无关的，是碰到了这附近的花草导致的，”看着段叔旋盯着自己的胳膊不可思议的眼神，济桢把他的衣袖盖好，“两相碰撞，身子一下撑不住罢了。现在还是得远离这二物，回去找大夫开点药，好好修养就行。一定要安静养着才能好得快。”

“这，这，这以前从未发生过。”段叔旋上半身被柴望扶着，着急慌乱之下一把从地上薅起了几根草，抬到眼前仔细一看，他发现自己手上也开始长出红斑来。

见状，柴望赶快拍了拍他的手，他手里的东西打掉：“你还不赶快松手。行了，别多想了，赶紧回去吧，留得青山在。”

“今天不就有了，长了见识也长了脑筋了，犟得什么样。”张序和柴望一道把段叔旋拉了起来，无奈地说，“还是我带他回去吧。只是此处之事就有劳济长老了。”

“张长老不必担心，会有人前来相助的。”说完，济桢转身看向沈度和梅冲，交代他们两个也先回去，不必有什么压力，保重身体最重要。

林中隐约传来黄鹂鸟的鸣声，一点银光闪在远处，随后挥舞着一双翅膀的牙仔便闪到到了众人所在的林子。与牙仔一行，一个人影踩着枝桠的追随着它，轻快地落到了空地的边缘上。

牙仔在穆凝的身边绕了一圈，随后银光散去，飞回明斤身边去了。

后者刚刚一直在睡醒后回神，现在看穆凝来了，不敢再多悠哉，赶忙起身走过来。明斤本来按照裴玄镇的说发，以为穆凝要到今日下午才回到空云山，再找到这里还要再花些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几人在盛丽宴上都曾见过，如今照旧问好。因为日志内容较多，班瑞见梅冲和沈度受影响不大，问济桢能不能让他们两个来陪着抄书。济桢想着他们两个心中肯定各有遗憾郁结，能有些事情做，帮上忙也是好的，而且二人在济桢回复前心中就已赞成。于是，两个人跟班瑞师徒，四个人围在一张小桌子上，按照班瑞的安排动起手来。

济桢同穆凝聊了聊今日上午的经历。张序要暂时带着弟子已经返回举霞城了，再次进城便是他们二人同明斤和柴望。两位长老原本还担心柴望跟着他们两个不熟悉的长老同行会有些不自在，没想到他神色清朗，在一旁同明斤请教如何用法术唤出传话的小鸟。

法咒在明斤口下，顺顺利利就换出来闪着银光的牙仔。然而牙仔发现叫自己出来居然没有正事，一时有些不大高兴，站在明斤肩膀上，看着柴望能搞出什么名堂。没想到柴望一时之间连法咒都念不顺，一顿动作之后哈毫无反应，把牙仔气得叫了一声，随后把挥舞的右边翅膀放大了两倍，对着柴望的脑袋挥了一下，随后就消失了。

此行的核心目的就是探索高塔，于是四人一进城门便直往高塔而来。一扇古朴的木门，双扇对开，门框由粗壮的原木制成，深栗色，表面柔和圆润，透出一种质朴的美感。门框的边角经过岁月的侵蚀，微微有些磨损，但是丝毫没有松动。穆凝伸手预备推门时，发现门扇厚重，不会被微风拂动。

第一层有两人高，正对门处摆放两扇宽大屏风，屏风后面拜访一把正座，下面摆着八把椅子，但是看来只有正座和下首的第一排座位常有人座。两旁摆着一些高大桌凳，上面还摆着一些空置花瓶。可惜大家不是来欣赏的，对视一眼之后便继续往上走去。每往上走，一直到最高层，塔的高度比一人高些，但是面积依次减小，其他的地方却没什么变化。肉眼看过去，每一层都是一样，经过时众人都推推敲敲墙面和柜子，甚至也没有密室隐藏的机会。

“全城都搬走了，什么都不打算留下。”柴望喃喃道。

来到最高层，还是如此，四人不免有些失落。

明斤打开一扇台阶旁边的一扇窗户，从此处可以遍览城下风光。因为依山而建，所以城内建筑有些零散，不成体系。如今结界已破，湖水之外就是他们来时的密林。

“如果结界未破，在此处又能看到何种场面呢？”明斤不禁问。

“可惜，若是结界不破，咱们也进不来啊。”济桢说，“还真是让人为难。”

穆凝打开了与明斤处正对的一扇窗户。风穿堂而过，他从其中听到了一些变化。只是很细微的，也许是城中的鬼气搅乱了寻常的风流。或者说，穆凝感觉到原本延长绵化的风流，不仅被围困在一方天地之中，而且还被迫掩盖着隐藏在其中的尖锐力量。风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原貌，伸张着，但是它既然无形，变更容易被扭曲为其他人想要的形状。

穆凝果断关上手边的窗户，留下清脆一声一声回荡在空旷的环境中，也让站在一旁的三人察觉到的不对劲，转过身来，看向穆凝所在的方向。

随后，一道黑影打碎了刚刚合上的窗户，伴随着尖裂的破碎声，高塔最上层空间都动起来，连带着四个人脚下的空间也接收到了那股被破坏而爆发的悲鸣声，战栗起来。在碎如灰尘的木屑之中，穆凝用风术定住了黑影的全身。旋转的风流中，他看清当在最前面的是一只黝黑的手，手掌张开、黑影的身子被控制住之后，穆凝一瞥就发现此人手上带着长年累月积累的老茧，然后再看向他的面庞，发现是一个年轻人的面庞。可惜神色虽然年轻，但是面部线条远远深于他的较为苍白的肤色，看着来者就像在看着一张苍老的草纸，上面铺塞着一些干枯野草。

来者被穆凝用风术控制住，不屑之下，往后一退，脱出身来，便带着自己一身黑袍跳回半空之中，化为一道黑线之中撞碎了高塔的墙壁冲了进来。

“这地方不该很重要吗？他干嘛给拆了！“因为来着撞碎了三城支撑的柱子，现在整个上层正在缓慢倾倒，见此景，柴望无法理解。

“你们两个先出去，告诉外面的人要小心些！“

见状，济桢让明斤和柴望二人从窗中脱险，用风术沿着每层塔尖逐层向下。二人虽然竭力加快速度，但是刚刚落到支撑高塔的石台旁边时，高塔宝盖超过他们两个，由塔尖最先触地，在二人深浅摔成一地碎块，掀起一人高的的灰尘。

塔上，由于来者速度过快，穆凝的视线无法捕捉到他，但当穆凝用风术卷起大范围的风刃，让来者不能靠近时，来者不屑又不满得呲出一声，随后稳足力气，一下把高塔第一层掀开扔了下去。

轰隆一声传遍城墙之内。

“他怎么把我的塔给拆了？”

油然城的城墙有一部分嵌在凸出山丘里面。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两个穿着黑衣的人影，一个站在稍高一点的山地上，另一个稍低他一些，站在靠下方的城墙上，看着不远处高塔上的异动。

站在地处的男子也能看见如今城内烟尘尽起，不由得一边打开手上的折扇，在自己下颌处扇了扇，一边对那站在高处的男子说道。

“你还要这城？”另一个男子说。

“高大人，虽说这城已弃，但是说不定还是想回来看看，毕竟也在这里停留了好几十年了。”